新糊的窗纸洁净如棉。天有些冷了,呵气成烟成雾,时候大概是初冬吧。一道烧萝卜放在铁皮锅里,锅底陶罐炉子旧旧的。陶罐炉子即便是新的,也让人觉得旧。这个陶罐炉子有道裂纹,被铁丝捆住,格外显旧。火炭通红,铁皮锅冒泡,开始沸腾。一个农民空口吃萝卜,白萝卜煮成微黄的颜色,辣椒粉星星点点。筷子头上的萝卜,汁水淋淋,吃萝卜的人旁若无人。这是二十年多前的乡村一幕。
萝卜品种繁多,我多以颜色分别。白萝卜、红萝卜、青萝卜、紫萝卜,此外是胡萝卜与水萝卜。
我吃过的青萝卜,天津与青岛所产者第一。其萝卜圆筒形,细长,皮翠绿,尾端玉白色。萝卜上部甘甜少辣味,至尾部辣味渐增,适合生食或炖煮。
东北红萝卜也好,浑圆一团,皮红色,肉为白色或淡粉色。切片切丝,放盐糖,拌了吃,顺气消食。
平生所食萝卜,我乡所产的水萝卜为上,有甜味,清凌凌的,富水分,空口生吃,极脆嫩,经霜之后,口感甜糯。秋天里放在墙角的戽桶里,可以吃到春节。很多年没有吃过那样好吃的萝卜了。
萝卜一年到头都有,春萝卜、夏萝卜、秋萝卜、冬萝卜、四季萝卜各有其美,皆蔬中妙品,只要不糠心就好。
萝卜入画,颇雅。金农、吴昌硕、齐白石画的红萝卜青萝卜紫萝卜胡萝卜真好看,比真萝卜风雅。白萝卜似乎不入画,难在假以颜色。朱耷的白萝卜例外。
一张纸上一个白萝卜,落笔清淡,情味却浓,肥大饱满喜庆富余。这么清白的画,寄情于味,让人看了隐隐感动。我总觉得这一天下雪,朱耷家陶炉子里炖白萝卜的香气从厨房弥漫到画室。
我喜欢白萝卜,不怎么喜欢红萝卜青萝卜紫萝卜胡萝卜。
冬天里挂了挂了霜的白萝卜尤好,荤素皆可,烧得烂,吃在嘴里雍容宽厚,仿佛蔼然儒者的文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