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小远
距离暑假还有两个月,我给小弟打了一通电话。我问他,今年暑假要不要来我这边打假期工。他思索了片刻后,说今年不想来我这了,他想和同学去厦门闯一闯。我没有像往常一样坚持。
起初,我只是为他的这个决定略感遗憾,但当我再给他打电话时,他可怜兮兮甚至带着无助地告诉我,他到厦门已经第六天了,还没有找到工作。我顿时坐不住了,恨不得下一秒就飞去厦门,或者是赶紧找找自己在厦门的朋友,看能不能在第一时间帮到他。
小弟今年不小了,二十有余,身高一米八几,无论是从身高,还是心理各方面来看,他都是个成年人了,而且今年已经大三了。我想帮助他,想像小时候一样,他刚一摔倒就扶,痛哭一下就哄;他一委屈,就立刻去安慰;被人欺负时,我总是第一时间帮他出头。然而,那一刻,我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给他,我甚至残忍地告诉他说,那么大的一个人了,还是个大学生,居然连个工作都找不到,我看你能不能把自己饿死在厦门!是的,我当时就甩给他这么一句话,然后“啪”地挂断了电话,即使我心里早已兵荒马乱得不成样子了。
我不知道他是在几天后找到的工作,我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放下自尊去一家店铺一家店铺地问老板需不需要假期工,他只是在一个礼拜后发信息告诉我,他找到工作了,在一家颇大的超市里当搬运工,工资待遇还说得过去。我悬了几天的心,总算是放下来了,心想,管他待遇怎么样,至少没把自己饿死在厦门,至少他终于迈出了这一步,至少他在举目无亲,甚至完全陌生的城市里能独立生存了。
事实上,这不是小弟第一次打假期工了,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应该是第四次,但我心里始终认为厦门这一次才是真正的第一次,因为之前的那几次,他都是在亲戚、朋友的帮衬下找到工作的,而这一次,真真正正是他自己跑去找的。
犹记得大前年,他来我这边过暑假。刚到第二天,他就和我说,他不想就这样吃住都在我家里,想出去找点事做,即便工资很低,他也愿意。他能这样想,我很高兴,可是当我告诉他,你自己出去找吧,出了小区门口以后,不管是看到饭馆,还是别的什么店,只要看到挂了招聘字样的,你就去问问别人要不要请假期工。他扭扭捏捏地站在原地好半天,才挤出一句:“姐,还是你陪我去吧!”
我想了想,终是不忍心看到他一个人被别人拒绝时的尴尬与无助。我一直是知道的,他的脸皮有多么薄。那次,果然不出我所料。当我们一起出去后,他始终不好意思开口,我一家一家地问,然后一次次地被拒绝,我看得出他脸上的迷茫和焦虑,我也理解他不被别人认可时心底的那些挣扎。因为,多年前的我也经历过这些。
时隔多年,我心底多出的不是对现实的埋怨,而是感激,我感激那个时候的我遭受的一切磨难,我感激那些曾经拒绝过我、打击过我、为难过我的人,因为如果不是那些过去,我不可能会珍惜后来的安逸。人,多半都是在饱尝艰辛以后,才懂得该怎样珍惜得到的一切。
关于他在厦门那两个月的实际生活情况,我是在前不久才知道的。虽然我已经想到会不容易,虽然我早就想到他会在还没发工资的日子里生活拮据。但是,当我听到妈妈跟我说,他在厦门没钱到整整一天只吃一包方便面时,我的眼泪还是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我问妈妈,你心疼吗?妈妈说,当着他的面,肯定不能说心疼,但是背地里还是难过了好几天。毕竟,小弟从小到大都没有受过什么委屈,何况,这次还是在那么遥远的他乡。我心里是有些自责的,明明可以帮他的,不是吗?哪怕是给他寄去几百块钱,他也不至于窘迫到那种地步,不是吗?所以,事隔几天以后,我问他,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如果你说,我一定会帮你的!他回答我说,我知道你不忍心我那样,但当时我只有一个念头,我问我自己:“你能不能挺过去?别人不可能帮你一辈子。”而且,他很郑重地告诉我说,对于这次去厦门,他心里生出了太多太多的想法,见识到了社会的残酷,但也感觉到了很多温暖;明白了现实的无奈,但也懂得了有些事自己必须去妥协。他说不管以后他会从事什么样的职业,他都会认真做,好好做,努力做,因为机会与机遇向来都是给有准备的人。
我很开心他能这样想,我很开心他遇到挫折后心底升起的不是怨气,而是化戾气为动力。真的,社会是一门必修课,你要慢慢读,细细品,开始你会觉得它欠了你,会觉得它怎么就是跟你过不去,怎么就是事事不顺利,怎么总是被人拒绝,怎么总是被欺负,然而终有一天,你会明白,社会这门课有另外一个名字,叫现实。
只要你脚踏实地面对现实,没有什么困难是跨不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