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蝉
简介:朕打小就是个有志气的好姑娘,十七岁登基后兢兢业业处理朝政,全国上下无人不夸赞一声“明君”。然而,本明君却不慎拜倒在宋殊的裤脚下,还没等朕将他追到手,他转脸就将朕的前夫送到了跟前……
(一)
我打小就是个有志气的好姑娘,自从十七岁登基,我兢兢业业,废寝忘食,仅仅七年便将混乱的朝堂打理得井井有条,不仅打退了外夷,还百姓一太平天下,还降低了赋税,让百姓安居乐业,就连陈太傅都夸赞我为百年来难遇的明君。
之后,陈太傅甚至要为我著书立传,争取将一个真实的明君展现给后世之人。
原本我不打算做自卖自夸这种事情,奈何太傅派来做采访的那个小弟子是宋殊。说起来这宋殊长得那叫一个面如冠玉、英俊潇洒,最关键的是,我已觊觎他多年,偏他不进朝堂,让我一直没什么机会亲近。
我正沉醉于他的美貌,有些出神,忽听他问:“陛下,您叙述的这段里,是不是跳过了十六岁这一年?旁人都说您这一年是去了民间体验民间疾苦,可否具体聊一聊呢,百姓肯定会非常感动,并且更加爱戴您。”
我把手里的奏折往桌子上一扔,扭头:“朕困了,想睡觉。”
“可是,陛下您不是午睡刚醒吗?”
我脸一黑:“朕又困了不行吗!”
宋殊哑了,道了声“诺”便转身退下,转过身后他微微摇头,啧啧感慨:“果然伴君如伴虎,师傅诚不欺我啊……”
我腹诽道:站住别走,你以为声音小我就听不见吗?
只不过我是个明君,明君必须拥有能撑船的胸怀,也就勉为其难地原谅他了。但是吧,说起来历史上的明君,基本上都有点儿让人诟病的黑历史,而我的黑历史,便是十六岁那一年。
因为父皇没有儿子也没有兄弟姐妹,偏他又想早早地和母后出宫共度游山玩水的晚年生活,所以十六岁那年,他就想把皇位传给我。我自然是不愿意的,我自认还在长身体的年龄,每天早起上朝,睡眠不足,肯定会影响我的成长,所以我就离家出走了。
那个时候我比较天真,虽知道出门要带钱,却没搞清楚宫外的物价以及没有料到这世界充满了骗子的恶意,很快我就变成了个身无分文的穷光蛋,之后我就顺理成章地被一个善良的穷书生捡回了家。
穷书生长得极好,气质温润如玉,我一看就觉得他是个好人。他待我极好,就算是手里仅有几十文用来买书的钱,若我想吃点儿好的,他也会放弃买书而买我喜欢的东西。之后我就义无反顾地爱上了他,并嫁给了他。
那时候日子虽然辛苦,可我过得很开心。他学问不错,我原本打算着等他中了举人,去京城参加春闱时便告诉他我的真实身份,可我没想到的是,他虽然如我所料中了举,却被府城的一家员外郎招为了女婿。他回来告诉我说,他已经过够了穷日子,这段时间和同窗游学,见识多了便知自己之前多么肤浅,官场水深,他需要钱财与人脉,如果我爱他,便应该支持他。
于是我就这么顺理成章地被抛弃了,之后我便拿着他给的遣散费回了京城,登上了皇位。
那段过去就像刺一样钉在我的心上,每次碰触都难受得紧。就在我准备摸杯子喝点儿茶水压压惊时,刚刚出去的宋殊竟然又回来了,他随意弯了弯腰权当行礼,然后慢悠悠地从袖子里掏出个折子:“这是师傅托微臣递给陛下的,还请陛下过目。”
我接过后,翻了翻发现是今年春闱入围参加殿试的名单。
宋殊继续道:“师傅勾选出几位十分看好的人,希望您能注意下这几人的试卷。”他顿了一下,嘴角勾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哦,对了,师傅还说,其中有一位谢晋,文章字字珠玑,极为出彩。”
我翻着名单的手一顿,挑眉:“谁?”
“回陛下,谢晋,东府南阳人。”
我太阳穴猛地跳了两下,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间,低头细细看过去,果然在第三行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
(二)
大梁朝的正式科举考试分为乡试、会试、殿试三轮,每三年举行一次,而谢晋则是我父皇在任最后一年的举人,我原本以为凭他那点儿学识这辈子是过不了会试了,没想到七年后还真的让他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可惜,他的好运要到此为止了。
很快就到了殿试的日子。
庄严肃穆的大殿内摆放了许多方桌,考生按照会试排名依次落座,谢晋就坐在左首第一位。殿试的题目是我亲自出的,并不简单,大多数考生都眉头紧蹙,犹豫着不敢下手。而谢晋则闭了闭眼,许是在打腹稿,待睁开眼后便执笔疾书,在这一群考生中尤为扎眼。
啧啧,这干脆利落的姿态倒是比七年前强上许多。
原本殿试时皇帝是不必亲自到场的,但为了制造“故人重逢吓破胆,脑袋空空交白卷”这种美妙的情节,我便不辞辛苦地亲自来了。可惜他刚刚进这大殿时硬是没有抬头看我的脸,白白浪费了一次报复机会。
“皇上在看什么?”
耳边冷不丁忽然传来宋殊的声音,我吓了一跳,连忙回神。宋殊是这次殿试的监考,刚刚他还在考生间走来走去,竟不知何时跑到我身边了。
“皇上是在看谢晋吗?”宋殊嘴角勾起,“这谢晋长得倒是好,也难怪皇上会多看两眼。”
胡说!我是那种会为美色所惑的人吗?我连忙端正了神色,用十分严肃正义的语气解释:“太傅不是曾说过此人文采斐然嘛,朕只是没想到此人竟如此年轻。”
“哦,是吗?”他尾音上挑,显然不怎么信,并且眼神轻飘飘地往谢晋那个方向扫了一下,然后若有所思地盯着我瞧了好一会儿,看得我的汗毛简直都要竖起来了,才慢悠悠移开了目光。
之后我便再没什么心情去关心谢晋了,一直在琢磨宋殊刚刚那个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不会误会我对谢晋另眼相看吧?这可不行!我张了张嘴,刚想解释什么,宋殊突然又凑了过来,吐气如兰:“臣曾听坊间传闻说陛下喜好美色,可是真的?”
他凑得太近,连长长的睫毛都近在眼前,我甚至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墨香,心脏冷不丁快速跳了两下。看着他的侧脸,我差点儿看得呆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刚刚问了什么,连忙义正词严地否认:“怎么可能!完全是诽谤!”他挑眉:“所以,皇上不会看人长相给这些学子们定名次?”
我拍胸脯保证:“绝对不会!朕可是明君,名次什么的,要用文章说话。”
然而,我这保证下了还没一天,谢晋就用他那篇《治国论》啪啪啪打了我的脸。我原本以为凭他那点儿水平能混进殿试已经很不容易了,没想到七年过去,他这写作水平简直就是脱胎换骨,且不说文辞华丽、字字珠玑,里面列出的治国建议也是一条比一条精妙。这种一看就比旁的考生厉害百倍的文章,我若让他落榜,宋殊定会起疑心吧?
万一他问我谢晋是不是得罪过我,我该怎么回答?我想着,黑历史绝对不能让心上人知道!但让仇人当状元,我又好不甘心哪……
翻来覆去失眠了好几晚,我最后决定把宋殊叫过来,再把谢晋那篇文章递给他,问问他的看法。
宋殊没有官职,所以入宫都是穿自己的常服,今儿他穿了一身银白底绣紫色暗纹的长袍,愈发衬得他气质华贵。他接了文章并没有立即开始看,而是似笑非笑地盯着我:“皇上是想点他为状元吗?”那别有深意的目光,分明是在说“我就知道皇上看中了他的美色”。
我顿时就奓毛了,指着他手里的文章:“你先看,先看!”
宋殊眼波荡漾了一下,笑了,一边慢悠悠打开试卷一边漫不经心地道:“其实若论美色,臣倒是觉得,整个京城,也无人能出臣左右。”
我瞪大了眼,他这话说得好不要脸!但偏偏,我觉得他说这话的时候每一个姿态都勾人极了,我只觉心脏乱跳,口干舌燥,我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可惜的是,他说完就低头开始看文了,神色专注,让人想调戏两句都觉得是亵渎。
好一会儿,他才看完评价:“妙极。”
我顿时就有些泄气:“你也觉得很好啊?”我还以为自己因为谢晋而失了平常心,看不出好坏了。
“不过……”他忽然收起笑容,道,“前两天我派人去了一趟南阳,倒是查到了这谢晋一点儿不怎么光彩的过去,皇上要听一听吗?”
我眼皮一跳:“什么事?”
“盛康二十三年,这谢晋曾经娶过一位妻子,然而中举后却休弃了她,另娶他人。”
我感觉自己的心脏乱跳了好几拍,然后低下头装作若无其事地端起了茶杯,深吸一口气,几乎是用全身的力气控制住自己的语气,不让自己显得心虚:“你……你还查到什么了?”
“就查到这些。”宋殊顿了一下,抬眸看了我一眼,继续道,“不过我听说谢晋的糟糠之妻不仅长得不好,不会做家务,不会做饭,还非常败家,谢晋当时的日子过得可怜极了,邻居都说他抛弃得好。”
我恰好喝了一口茶还没咽下去,听到这话差点儿没喷他一脸。
宋殊完全不看我已经黑如锅底的脸色,最后总结:“我认为他情有可原,可为状元。”
……
(三)
其实当年我虽然娇气了一些,笨了些,但我真的很努力地去做一个好妻子了,我学会了裁衣、打补丁,学会了生火做饭,但或许在旁人眼里这些根本就不算什么。
我忽然想起来七年前谢晋与我和离时曾经说过的话,那时他满眼的疲惫,他说:“月牙儿,我真的累了,和你在一起,我根本就看不到未来。”
我虽然早已放下这段感情,可这些年来仍旧对被抛弃一事耿耿于怀,现在想来,或许当年他并不仅仅是贪图富贵,更多的是我曾经的娇生惯养消磨了他对我所有的爱意。
可打小我爹娘只教了我为君之道、为政之道,根本就没教过我做饭、洗衣裳,数一数历史上的皇帝,又有几个是会做饭、洗衣裳的?只能说当年的我和谢晋根本就不是一路人,分开是注定的结局。
想通了这些后,那压在心底的石头忽然就消失了。之后我便拟了圣旨,点谢晋为状元。
谢晋得了状元是要进宫谢恩的,他来之前我便一直在脑海里幻想着当谢晋看到我后震惊得御前失仪的样子,并乐此不疲。
谢晋果然如我所料,当他真的看到我这张脸的时候,整个人都惊呆了,甚至张开了嘴,眼睛里写满了疑惑,之后转为震惊,最后沉淀为惊恐,甚至他的身子都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我笑了:“朕长得很吓人吗?爱卿看起来很害怕啊!”
谢晋的头猛地触地,结结巴巴道:“微……微臣惶恐。”
我又笑了一声,道:“我知道你已经认出我来了,谢晋,好久不见。”
我没有再自称朕,大概是我这种带着追忆的语气给了他一点儿安慰,他的身子不再颤抖,虽仍旧跪着却直起了腰来,他看向我,目光复杂,语气涩然:“月牙儿。”
“你应该叫我皇上。”我倚在椅子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我虽然大度,给了你状元的功名,却不代表你就有了犯上的资格。让你做状元,只是因为你那篇策论写得委实精妙。”
瞬间,他的腰又弯了:“是,皇……皇上。”
桌子上正放着他那篇文章,我随意翻了翻,忍不住啧了一声,道:“说起来你这些年来学识倒是长进了不少,我当年只知你有三分才,不过区区七年,这三分就变成了十分。”
明明是夸赞的话,他听到这话,身子却猛地哆嗦了一下。
诚然,虽然我肚量大不再计较,这谢晋却怕极了我,就算真心实意的夸奖他都不敢受。既然如此也不必再多说其他的,我眯了眯眼,语气陡然间变得严厉:“你若真有才,朕自然不会埋没了你,但过去之事你不得跟任何人提起,否则,朕诛你满门!”我想着,坚决不能让宋殊知道,谢晋当年那个又丑又懒的糟糠之妻就是我!
况且,待谢晋走后,我再次摸出那个这些天一直被藏在袖子里的小镜子照了照,这浓眉大眼的,到底哪里丑了!
(四)
定下所有人的功名后,按照规矩,当由皇帝赐宴于琼林苑,以表庆贺。
这场宴席原本只有皇上和众位进士,所有人都知道,有皇帝的地方就算是宴席也热闹不了,所以这琼林宴基本上就变成了各位才子展示才华的地方,谈论的基本上都是诗词歌赋、经略文章,没意思得紧,我便以“记录朕与未来国之栋梁同乐场面”为由,硬是把宋殊骗了过来。
好歹美色当前,我无聊了还能偷看几眼。
他大概是察觉到什么,转过头来,对上了我的目光,眉梢一挑,烛火映在他瞳孔里泛着闪亮的光。
我也没有躲,勾搭美男没有厚脸皮可不行,既然被他发现了,我索性光明正大地盯着他瞧,然后道:“你为朕写的传记朕看过了,文采很好,可是,你为什么不参加科举试试呢?”
宋殊目光闪了闪:“朝堂上没有臣喜欢的职位。”
我撇撇嘴:“说白了,你就是不想成为朕的人。”
宋殊听了这话便笑了,目光深邃:“怎么会呢,臣一直都是皇上的人。”他顿了一下,补充道,“天下百姓,都是皇上的人。”
听他前一句,我身体里的火都要烧起来了,结果就被他后一句当头泼了冷水。偏偏他什么都不知道,还笑得那么勾人心魄。我默默叹气,决定再多给他透露点儿故事,争取这传记能写得长一点儿,说不定这日夜相对的时间长了就处出感情了呢?
想到这里,我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你觉得,朕长得如何?”天知道这些天我都要被这件事折磨得失眠了,没有美色还怎么勾搭美男!
宋殊似乎完全感受不到我目光中的迫切,目光在我脸上打了个转,好像很难以启齿般,好一会儿才道:“皇上自然是生得威武不凡。”
我腹诽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威武不凡”这个词是对男人的美称!
因为宴席一开场我的心灵就受到了来自宋殊的伤害,郁闷之下多喝了两杯酒,没多大会儿便有些醉了,感觉到酒意上头后,我便离开了宴席。
琼林苑的景色好,又有微风送凉,我便让随侍的宫女太监先回了宫,打算独自一人在这花园里转一转醒醒酒,后来转着转着,就走到了假山深处,正打算出去,却猛然间看到不远处宋殊走了过来,而他后面跟着的却是谢晋。
我心里咯噔一下,唯恐那谢晋对宋殊说些什么,我正要抬脚露面,却听到微风中送来了谢晋的声音:“宋大人,你究竟有何目的!”
宋殊的声音带着一贯的懒洋洋的气息:“没什么目的啊!”
这对话奇怪了点儿,我心存疑惑,便下意识地收住脚,屏住了呼吸。
谢晋道:“若无目的,那你为什么会把会试、殿试的题目都告诉我,甚至还帮我做好文章!难道你将我推送到状元之位,只是为了做善事?”
这些话信息量太大,竟让我一时脑袋空白,不知该做何反应,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我想起来今年的会试题目是太傅出的,宋殊知道倒也不奇怪,而殿试前的那段时间宋殊日日陪在我身边,知道也不奇怪。想来那些精妙的文章皆出自宋殊之手,可这样有才能的一个人为什么自己不参加科举,偏要把谢晋给推上来?我心里忽然就有了不好的预感,果然——
谢晋声音因情绪激动而颤抖起来:“你是知道的吧,皇上……皇上她曾是我的妻子。我听说皇上这些年来一直独身,你是不是觉得她对我旧情难忘,所以才把我送到她面前?而如今,皇上果然给了我状元之位,是不是印证了你的猜测?或许将来有一天我还能成为……成为皇夫,而如今你握着我的把柄……”他顿了一下,“你是不是要利用我达到什么目的?”
“我是有我的目的。”宋殊笑了一下,他的声音听起来危险极了,“而你,只要乖乖配合就好。当然,你也可以揭发我,只要你有勇气在皇上面前承认,你不过是个连会试都过不了的庸才,你的功名是用了我的文章。”
(五)
后面他们又说了什么我已完全听不清了,脑海里不知怎么就浮现出了与宋殊相识的画面。
七年前我刚刚回宫心情不好,偶尔会女扮男装溜出来买醉,有一次喝醉了不知怎么就误闯进了宋殊家。那是一个很精巧漂亮的山庄,我记得庄子里开满了桃花,风吹过来,桃花纷纷落下,他回眸,便惊艳了我这七年的时光。
他懂得多,也会玩,每逢在宫里心情不好,我便会跑到他这里和他聊天说话。他曾经告诉过我,他的理想是能走遍大梁的每一处山水。所以,就算我那么那么喜欢他,却从来都没有动过强制他陪在我身边的心思,就连追求都小心翼翼。
但凡他能透露出一点点儿热爱权势、报效祖国的意思,我都会将无上的地位送给他。我现在想来,真的要感慨一声愚蠢。
他到底什么时候知道我身份的?又是什么时候开始计划筹谋科举一事的?我之前真傻,还真以为女扮男装太成功,才导致他进宫随侍的时候没认出我来。
这男人简直生了颗七窍玲珑心,如今,我倒是真的想看看他到底要玩什么花样。
我压下了所有的愤怒与感情,拳头握得紧紧的,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用冰冷的理智将自己武装起来,忍住了立刻质问宋殊的冲动。待他们离开后,我深呼吸了好几次,才转身离开。
第二天我冷静下来后就召见了宋殊。
我和他先聊了聊著书立传的事,然后装作不经意地随口问:“你觉得朕找个皇夫怎么样?”
宋殊挑了下眉:“皇上的年龄,是该立皇夫了。不知皇上看上了谁?”
“谢晋。”
宋殊的睫毛轻微地颤了几下,瞳孔陡然一缩,然而不过片刻,他又笑意盈盈:“可他是有妻子的。”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宋殊整个人的气势都变了,像是有什么极为危险的东西在酝酿着,蓄势待发。
我还当他是个什么老谋深算的狐狸,到底是年轻了些,有些浮躁,我不过是刚刚开了个头,主动入了他的局,他竟然就藏不住了。想到这里,我便笑了,盯着他的眼睛道:“你对他的过去倒是记得清楚,那么你可知道,朕就是那个当年被他抛弃的糟糠之妻?”
宋殊大概是没想到我竟然这般干脆承认,他竟然呆了一瞬,然后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难以置信地问:“皇上这是……这是对谢大人旧情难忘?”
不得不说,这宋殊虽然心里有几分算计,可这做戏的功夫委实差了一些,那震惊的表情真是太过了,看着就假,甚至于,他见我不知悔改,竟跪倒在地上,恳求:“请皇上三思。”
有那么一瞬,我真想顺着他的话三思一下,想必他的表情定然更精彩。不过我也就是想想罢了,事到如今,我必须要知道他在算计些什么:“你不必多说,朕已吩咐礼部去将婚礼置办起来,你且将今日谈话记下,回去写到朕的传记里去。”
我挥挥手示意他下去,他可能还想说什么,但我已不耐烦听下去了,因为我害怕,害怕再多看他一眼,就会忍不住质问他,再被他三言两语地一哄,就信了他。
待他走后,我强装出来的冷漠几乎瞬间崩裂,不知为什么就流了泪,这么多年来这还是第一次。然后我抬手擦了擦脸,默默告诉自己,朕是明君,朕做得对。
(六)
之后我便派人盯紧了宋殊。
我原本以为他不过是个小人物,可我万万没想到的是,不过数天,他就走访了数十家官员的府邸,这些官员中甚至包括许多我十分看重的几位一品大员!甚至,就连锦衣卫里都有他的人!
很快,这些人就像是商量好了似的开始联合抵制我立谢晋为皇夫一事。
我简直被吓哭了,我一直以为朝堂已完全掌握在我手中,万万没想到他们竟然大多都是宋殊的人。
甚至,我派出去的人还告诉我,这些官员纷纷称宋殊为宋先生,就连宋殊那所谓的师傅陈太傅都这般称呼他,对他十分恭敬。
我已经不敢想象这宋殊的手段究竟是有多么通天,他背后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抛弃所有的私人感情,我听到这些消息后唯一的感觉就是汗毛竖立,脊背生寒。我甚至怀疑,说不定哪一天,我的朝臣们,就会随便找一个由头将我赶下皇位。
而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宋殊和武将们并没有太多的牵扯。
我原本并没有真的打算再一次嫁给谢晋,可如今事态严峻,我只能将这件事坚持下去,趁着举办婚礼,以百官庆贺为由,将我的大军调度回来以应变。
可我没想到的是,谢晋竟然抗旨了。
他的理由很简单,他说他的妻子温柔贤惠,他不能背叛她。我听到这话的时候简直要拍桌子笑了,当年他抛弃我抛弃得毫不犹豫,今日圣旨压头,他竟然痴情起来了?或者,他是因为知道了宋殊的阴谋,不愿意做这一枚棋子,打算退出吗?那他未免太过天真了,就算我不计较他的抗旨之罪,宋殊又怎么可能放过他!
我看着下面跪着的那个男人,脑子里百转千回,眯了眯眼,问:“你可知,抗旨是大罪,会死。”
谢晋看了看我,目光扫过我身旁的某个位置,定了定神,然后脑袋重重磕在地上:“请皇上恕罪。”
我偏头看向身边的宋殊,挑眉问:“宋卿以为,朕该怎么办呢?”
宋殊仍旧在扮演那个站在大义上的正直男人,他虚伪地劝说道:“谢晋情深,想必皇上能体谅。”
“朕自然能体谅。”我笑了笑,“可朕琢磨着,无论如何,朕的身份总是比谢大人的贵重些,倘若朕之情深与谢大人之情有了矛盾,谢大人自然是应该听从朕的吧?宋卿应该知道,朕这么多年来一直独身一人,就是因为心里还记挂着谢大人,倘若不能嫁给谢大人,朕该如何孕育子嗣?皇位由谁继承?国之社稷又该如何传承呢?”
宋殊眯了眯眼:“皇上这话的意思是,非谢大人不嫁吗?”
我看着眼前这个我喜欢了这么多年的男人,心道:如果可以,我真的希望非你不可,可是现在,我只能按捺住心里的所有冲动。于是,我点了点头。
宋殊垂下了眼帘,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突然笑了,转头看向谢晋:“那就只能委屈谢大人了。”
(七)
婚礼定在了十天后。
好在这些年礼部一直为我准备着婚礼所用的东西,时间虽仓促了些,该有的也都有了。我其实曾经幻想过,这一次牵住我手的人,应该会是一位真的深爱我的男人,我们会像父皇母后那般幸福,整整七年,我都认定了那人会是宋殊。
只是可惜……
所以在走整个婚礼流程的时候,我精神都不太好,心里唯一惦记的便是一会儿进了乾坤殿后该怎么把我手底下那几个得力干将偷偷约出来,共商大计。
因为红色的盖头遮挡了视线,我只能凭听觉判断。很快,大殿内便安静下来,我估计乾坤殿内应该只剩下我与谢晋两人,他过来就利落地掀开了我头上的红盖头。许是屋里的烛光太刺眼,我竟有一瞬间以为自己看到了宋殊,然后连忙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竟然还是宋殊!
而且,他身上穿的分明是礼部准备的红底绣金龙纹的喜服!
我心里瞬间就翻起了惊涛骇浪,伸出一根手指颤巍巍地指着他:“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谢晋呢?”
宋殊一笑,红色的袍子衬得他面容不仅俊美,还多了一丝妖冶:“他啊,自然是在他应该在的地方。”
我倒吸一口凉气,他竟然就这么光明正大地代替谢晋和我拜了堂!所有的官员、侍卫、太监、宫女都瞎了吗?还是说,他已经将整个皇宫的人全都控制起来了?想到这里,我已知事情已不可挽回,只能厉声呵斥:“大胆!”
宋殊一步步走近我:“皇上莫恼,我大胆的事情还在后面。”他微笑着,“皇上觉得这殿内的香如何?这是我专门为皇上寻来的。”
我心下一沉,以为他会就这么毒死我,可当我回过神来,竟感觉到一股又焦又痒的邪火蔓延开来,我身子甚至开始发热。
宋殊已然走到我身边,抱住了我,刹那,他身上的松木香气以及灼热的温度将我已然压在心底的那份悸动又全都勾了上来,我甚至抱住了他,手也开始不老实地在他背上摸来摸去。
大概是我的反应取悦了他,他低低地笑出了声,然后我陡然间被这声笑惊醒。
他他他……他竟然给我下了催情香!
难道他打算杀死我之前先劫个色?不对啊,他之前不是还夸赞我长得威武不凡吗?不知道是不是催情香的缘故,我的脑子里一片混乱,根本就没办法理清思路,再后来,就是一夜欢愉。
第二天睁开眼的时候,我脑子里最初仍旧是混乱的,可很快,我就想起来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朦胧中他似乎还曾在我耳边说:“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你为什么还是忘不了那个男人呢?这么多年了,无论我师傅如何进谏,你却从不提嫁人一事,我以为你只是想先忙政事,好,那么我帮你,送你一个太平盛世。后来我又以为你是因为谢晋而对婚事惶恐,想着若要根治必定要从病根下手。月牙儿,我把谢晋送到你面前,可不是让你们旧情复燃的,我是想要让你亲手复仇。可是你,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
是我幻听了?
我微微一动,感觉到身后的人把我搂得更紧,应该也醒了。然后,我紧张得心脏简直快跳出喉咙,我小心翼翼地问:“宋殊,你是不是喜欢我?”
宋殊叹了口气,承认:“对,我喜欢你。”
我总算是松了口气,看来小命保住了,他没有造反就好啊!
(八)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英明的圣君,如今才知道宋殊才是那个真正厉害的人。在此之前,我从来都不知道江南有个赫赫有名的知秋楼,天下许多学子官员都受过其恩惠,而宋殊就是这一代的楼主。而我之前提拔上来的许多有才之士,竟大多是宋殊从大江南北搜罗出来的。
不过,这知秋楼也就是名声好听点儿罢了,顶多在许多官员那里有点儿脸面,之前宋殊之所以能够光明正大地顶替谢晋入宫,实则是他偷偷改了圣旨,让所有人都误以为我婚前醒悟,放过了谢晋那个有妇之夫。
呵呵,不得不说宋殊他真是狗胆包天!我黑着一张脸:“你就不怕朕杀了你吗?”
“怕,当然怕。”宋殊坐在床边背对着我穿衣服,他动作十分优雅,闻言转过头来,嘴角虽翘着,可脸色并不太好看,“可皇上莫忘了,谢晋还在我手里,你若是不乖乖的,谢晋也就没命了。”
我不由得笑了,想到宋殊也蠢了一回,我憋在心里的那一股子郁气总算是消散了一点儿。想了想,我压下上翘的嘴角,努力装作嘲讽的口吻:“这就是你所谓的喜欢?呵,宋殊,朕真的很奇怪,你为什么会喜欢上朕?”
宋殊睫毛颤了几下,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六年前,你喝醉了,我说想去西北看大漠,可惜外夷猖獗。你拍着桌子说,定要送我一个太平盛世。我当时就想,就是你了。”他顿了一下,目光对上我的眼睛,“皇上,就算你恨我,要杀了我,我也不会放手的。”
我从不知道自己竟然还对他说过这种情话。原本打算先耗他一段日子再告诉他真相,可对上他那双沉痛与深情几乎要溢出来的眼睛,我忽然间就不忍心了,罢了,朕大人有大量,就不跟他计较了。我清了清嗓子:“嗯,你知道我为什么说要嫁给谢晋吗?因为在琼林宴我偷听到了你们俩的谈话,我不过是想着顺势而为,看看你到底有什么目的罢了。知道我之前为什么一直不招皇夫吗?因为你说你想走遍大江南北,我不好意思拘着你啊!”
宋殊瞪大了眼,难得露出了呆愣的表情。
我乐了,起身搂住他的脖子将他的头拉下来,在他唇上亲了一口,戏谑道:“我也喜欢你啊!”
红色的幔帐重新落下,今日君王不早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