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祝
一、生活之“真”不等于写作之“真”
有人说,生活是写作的源头活水;还有人说,真实,是文章的第一生命。自然,这些观点的强调对于克服与矫正当下一些学生作文的“虚假”之风、“套用”之习是有着一定的积极作用的。但是,是不是说,能够把有关的生活情景原原本本地、实实在在地再现出来,就是“真实”的文章,就是好文章了呢?——那也不尽然。比如,以下的一些所谓的“真实”,便不符合写作“真实”的要求。
(一)事无巨细式。有些同学在作文时,不能对事件作必要的分析、剪辑,只是“原生态”地展现,事无巨细,无所不写。也许自认为写得很“出力”了,可这样的“出力”却往往讨不到好处。比如一位同学在写《我与作文》一文中,是这样来记述自己的一次作文经历的:
又到作文课了。一见到语文老师抱着作文本子走进教室,我顿时像散了骨架似的瘫坐在了凳子上。老师刚走上讲台,把讲稿和作文本朝讲台上一放,把眼镜向上推了推,然后环视一下教室,对大家说:“这节课我们写一篇作文,要求描写一件物体。”接着,老师又讲了一些作文的方法,可我一句也听不进去。
“好吧,下面大家开始写作文吧。”
“唉,怎么写啊!”大家都在叹息着。
没办法,我只好硬着头皮拿起笔,看看课桌上的书,看了看教室里的一切,也没有什么好写的啊。不知不觉中,已到了下课的时间,可不少同学和我一样都没有动笔。没有办法,老师让我们带回家去写。
回到家里,我吃饭也没有精神。吃完饭,我无精打采地坐到了书桌前,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没有什么好写的。这时,我抬头看到了书橱里的一本作文选,我灵机一动,对了,抄一篇吧……(接着,习作又写到自己第二天是怀着一种怎样的忐忑的心情交了作文,又紧张地等待结果……)
这样拖泥带水的叙述,好像是细致翔实了,真实完备了,而其实呢,文章是不是显得太拉杂,主题是不是太模糊?
(二)东拼西凑式。写作总该有一个明确的中心思想,一切有利于表现中心的材料才是有用的材料。鲁迅先生曾说:“选材要严,开掘要深,不可将一点琐屑的没有意思的事故,便填成一篇,以创作丰富自乐。“这里强调的便是选材的严格性问题。写作中,我们要能够从众多的材料中挑选出典型的、有代表性的材料。鲁迅先生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比如他的《藤野先生》一文。在鲁迅与藤野先生的交往中,值得写值得记的事一定有许多,但是,鲁迅先生只从中精选出如下几件小事:订正“讲义”、纠正“解剖图”、关心敢不敢解剖尸体、了解中国女人裹脚之事等。事例典型精要,文章干净利索,一个可爱可敬的藤野先生被生动地表现了出来。
可是,在我们平时的写作中,却时常看到有些同学总是抱着凑字数的心理,东拼西凑,胡拉乱扯,任意而作。就拿我们的“我与作文”的习作训练来说吧,便有同学在大段地记述作文课迟到了,被老师当作违反纪律的典型,在班会上检讨之事;有的同学还记述了自己在一次作文课上因和同学讲话影响了老师的情绪,耽误了上课,后来被老师调开了他们的位置之事;有的同学还记述了一次丢失了作文本,自己只好到超市买了本子重写之事……这些材料虽然与“我与作文”好像是有些关联,但它们对于表现“我”对作文的态度、“我”对作文的认识或作文与“我”成长的关系等却不起任何作用,而且让人有脱离主题之感。自然,这些都是选材不严的结果。
(三)空泛纪要式。表现人物或叙述事件,只有具体,才会生动。而我们不少同学在写作中,总喜爱用概括式、纪要式的笔法,干巴巴地罗列事件,泛泛而谈,索然无味。比如,在一次关于表现“母爱”的习作中,我们就见到不少同学运用了如下的“笔法”:
记得在家时,每到天气要变冷了,妈妈就会提醒我多穿些衣裳。每次和同学到集市上去玩,妈妈都会叮嘱我早点回家。每次生病,哪怕是小小的感冒,妈妈也总是急得像什么似的。现在我上学了,每次回家,妈妈都会到村口去接我,一看到我就急切地问我吃得怎样呀,累不累呀等。而到了家中呢,妈妈也总是早就做了许多好吃的东西……
全篇都是这样的“每次”“总是”“都是”“常常”的概括。也许在作者看来,文章写了这么多的事,母亲的关怀备至与无私关爱是表现得很充分了。但我们看到,由于缺少了具体事件的记述和细节性的刻画,文章却是显得很苍白,很平淡。
(四)客观讲解式。李贽在他的《杂说》一文中曾言,“且夫世之真能文者,此其初皆非有意于为文也。其胸中有如许无状可怪之事,其喉问有如许欲吐而不敢吐之物,其口头又时时有许多欲语而莫可所以告语之处,蓄极积久,势不能遏。”就是说,写作当是意在笔先,情在笔前。而我们同学的写作呢,却常常是置身事外,“无动于衷”地去作一番纯客观地讲解。比如,有一位同学是这样来记述自己的父亲的:
吃过午饭,父亲要我赶快把东西整理一下。……父亲的力气很大,二话没说就扛起了我的行李走出了家门。父亲走路很快,虽然是走,但我在后面需得小跑才能跟得上。有时,他看我落得远了,也会停一下,回过头来喊一声:“快一点”,他就又大步地向前走了……
也许,我们不能说这位同学所记的内容不够“真实”,但由于叙述中情感的缺位,人们渎了之后,至多是了解了这件“事”,而不会体会到某种“情”。人们常说的“要感动别人,就得先感动自己”,也许就是这个道理吧。
从以上种种情形中,我们可以清楚地认识到,在追求写作之“真”时,如果仅仅是对生活的简单“复制”,或原样“翻版”,即使合乎生活之“真”,那也是难以成就上乘之作的。
二、从生活之“真”到写作之“真”
有人讲,“文学是一种谎言,但它是一种伟大的谎言”。著名作家莫言于2012年12月8日在瑞典文学院演讲中说:“个人的经历无论多么奇特也不可能原封不动地写进小说,小说必须虚构,必须想象。”北京大学附中程翔老师在谈到教学体会时也曾言:“虚构不等于虚假。语文教学中有一种惯性,就是要强调写真人真事,往往束缚了学生的情感和思维。虚构是一种方法,目的是要引出真情实感,激活学生思维,有利于把文章的美丽境界和美好情感表达出来。虚构是表达心灵真实的需要,可以避免写作绕弯路。”因此,对于中学生的作文,不应拘泥于生活的真实,在追求生活“真实”的基础上,还得追求写作的“真实”。那么,如何才能使生活之“真”转化而为写作之“真”呢?
(一)巧为剪裁。清代戏剧家李渔在《闲情偶寄》指出,“编戏有如缝衣,其初则以完全者剪碎,其后又以剪碎者凑成”。平时作文也应学会剪裁,因为写作的材料通常是牵连不断、纷繁复杂的,只有细心分析、巧于裁剪,才能使文章中心明确,主旨突出。
对于叙事性文章而言,我们万不可平铺直叙,“有头有尾”地一叙到底,而应精心挑选,大胆剪裁。比如鲁迅先生的小说《祝福》,对于祥林嫂一生,本该有许多悲惨的往事可写,作者仅是截取了她初到鲁镇、再到鲁镇、离开鲁镇等几个生活片段,就充分集中地反映了祥林嫂一生的苦难与不幸。
对于议论性文章的事例引用而言,则更应学会剪裁。因为往往一个事例可以对应于多个论点,如果引述某一事例的整个过程,就会产生针对性不强、论证力量不集中之弊。比如,要用钱学森的事迹来论证“爱国之心”,我们最好是选取他解放初期排除万难,回归祖国的那一时段加以引述,如果你选择他早年苦学、国外求学、回国后受到重用等时段或刻苦攻关、奖掖后学等方面加以叙述,可能效果不会太好。
(三)精心润饰。写作要尊重生活的“真实”,但在此基础上,还应对有关的生活材料作一番润色与加工。鲁迅先生在谈到自己的创作体会时也曾言,“所写的事迹,大抵有一点见过或听到过的缘由,但决不全用这一事实,只是采取一端,加以改造,或生发开去,到足以几乎完全发表我的意思为止。人物的模特儿也一样,没有专用过一个人,往往嘴在浙江,脸在北京,衣服在山西,是一个拼凑起来的角色。”著名作家莫言在谈阅读鲁迅的小说《铸剑》的体会时说:“《铸剑》之所以有如此撼人的力量,得之于其与现实保持着距离。”因此,经过润饰、加工的“生活”会更感人。比如对某些事件的叙写,我们可以将场景特殊化——写母亲背着“我”去医院,便可以用夜间、大风、雨雪等背景去加以渲染;写对远方亲人的思念,可把事件放到中秋、除夕等特定的氛围中去刻画;要表现某人的性格、精神,也可以“杂取”多个人的有关方面,拼合为一……这样,就可以让原本的生活素材有着更为丰富的内涵了。
(三)展开想象。想象是写作的翅膀。立足生活实际的想象,可以活跃思维,丰富形象;着眼现实世界的想象,不仅不会降低作文的真实性,反而可以更真切地表达人们的情感,突出文章的主题。
比如《好奇心——青花瓷的自述》一文,作者便是展开想象,运用拟人手法,化身为一尊极为珍稀的景德镇千年青花瓷,回忆了自己诞生的经过。文章分三个部分:其一,制瓷师傅与众弟子谈论最美丽的瓷器。其二,制瓷师傅把陶胚送到炉火中烧制,随着炙烤油滴也滴落下来,一个小男孩看到了这一情形,好奇地以为陶瓷哭了,便拉开炉门。由于温度骤冷,正在烧制中的陶瓷发出一声巨响,小男孩受到师傅的一顿责骂。正当大家认为这件瓷器肯定已经报废的时候,却惊奇地发现,瓶身上虽然爆出很多裂纹,却是意外地美丽。其三,数千年之后,陈列在博物馆中的青花瓷想到了那个充满好奇心的小男孩。文章想象奇妙,又不失生活的真实——古瓷器的珍贵、瓷器须烧制而成、孩子的天真好奇……同时还巧妙地扣住了文题——“好奇心”。不愧是考场中的上乘之作。
我们有不少同学作文时总是打不开思路,总是在一个狭小的圈子里兜来兜去,文章干巴巴,不大气、没精神,大多是因为不能展开丰富的想象。
(四)感悟升华。写作其实是一种创造性的心理活动,是对现实生活再创造的过程。所谓“再创造”,既指作者对客观现实生活的剪裁、润饰,也还指能够渗透一些主观的情感,加入一些理性的思考。台湾作家龙应台曾作一精彩比喻:“文学,只不过提醒我们:除了岸上的白杨树外,有另外一个可能更真实的存在,就是湖水里头那白杨树的倒影。”那么,如果把龙应台说的“白杨树”视为“生活之真”的话,那么,那水里的“倒影”便是带了一定主观感受的“艺术之真”了。
有了“主观的情感”和“理性思考”,便会让文章体现出个人的感悟,便会让文章主旨得到升华。
我们可以参看鲁迅先生的《记念刘和珍君》中关于刘和珍事迹记述的几个片段。
片段一:那一天,我独自在礼堂外徘徊,遇见程君,前来问我道,“先生可曾为刘和珍写了一点什么没有?”我说“没有”。
片段二:待到学校恢复旧观,往日的教职员以为责任已尽,准备陆续引退的时候,我才见她虑及母校前途,黯然至于泣下。
片段三:听说,她,刘和珍君,那时是欣然前往的。自然,请愿而已,稍有人心者,谁也不会料到有这样的罗网。但竞在执政府前中弹了,从背部入,斜穿心肺,已是致命的创伤,只是没有便死……
可以看到,以上几个片段都不是单纯的叙事,片段一通过“独自”“徘徊”等写出了作者内心的沉痛,片段二中的“虑及”“黯然”等表现了刘和珍对前途的担忧,片段三通过“欣然”“不会料到”“但竞”“只是”等写出了反动政府的残暴。以上三个片段,都在叙事的同时融进了作者的主观情感。
再比如,一篇题为“弯弯的道路在延伸”的高考优作,作者由眼前雪地上留下的一行脚印写起,在雪地上走过,留下了“一行并不笔直的脚印,弯弯曲曲”,然而这“弯弯的足迹”却引起了“我”的一番思索——“行走的路上,生活的路上,我们没有一双慧眼让足迹不弯曲,可是我们有力量,我们有心让这弯弯的足迹延伸。”“执著坚毅的人总会有志走过属于自己的路。”“求知的路永远是漫长的,我们该怎样走完,这只能依靠自己”……文章由一行脚印而悟到了当如何面对人生之路、求学之路,意蕴深远,给人启迪。
写作源于生活,但又应该高于生活。写作中,我们应对生活的材料多加体悟,要尽可能地从中体会出不寻常之情,挖掘出不一般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