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蒙太奇
《杀生》:人性的虐杀与救赎
文/蒙太奇
《杀生》是管虎继《斗牛》之后又一部独具管虎风格的影片。这部电影不好看。
它没有商业电影的单线叙述结构与拳头+枕头的情节,甚至有点晦涩难懂;它颠三倒四的故事讲述、罗生门式的情节演绎,主人公孩子气般的叛逆行为,乃至最后孤独而死的结局,让无论是想从电影中释压的白领阶层,还是内心叛逆想从电影里寻找到情感宣泄的小青年,都大失所望;它也不是主流电影,没有英雄救世的情节、更没有明显的主流价值观。但它是一部难得的有内涵的电影,在商业电影横行的电影市场,它讲述一个人性虐杀与救赎的故事,给现代人灵魂的洗涤。
回顾管虎的电影,从他的处女作《头发乱了》起,《再见,我的1948》《西施眼》《斗牛》,一直到《杀生》之后的《痞或多或少都有点任性、叛逆或玩世不恭,或与现实格格不入,好像错了节拍的音符;他们内心热情,本性善良,游走在世界的边缘,或者有那么点不守规矩,有自己想过的生活,不愿意受羁束,用孤傲的心看着这个世界,期望获得认同,又总是因抗争而伤痕累累。而管虎就像一个不愿意长大的孩子,他的电影人物也是这样。
了解了以上这些,再来看《杀生》,子戏子厨子》、《老炮儿》,可以说,管虎电影从来就没真正直视过现实。他的电影是一个个虚拟的世界、隐喻的世界,来自现实,又超越现实。故事往往是一个正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较量的人和事,没有正义战胜邪恶、法制惩治罪恶,就是一种生存状态。所以,他的电影就是现实的“照妖镜”,辛酸苦辣一起来。他电影中的人物,可以用“没有家的孩子”来形容,就容易一些了。故事主线是:“我”来到古镇,本来是奉命来救治传染病的,但古镇上并没有什么传染病,“我”意外卷入了牛结实的死亡之谜中:牛结实是怎么死的?不过这部电影并不是要讲侦探故事,电影开头,当“我”背着奄奄一息的牛结实回到古镇、被镇长带人撵走;“我”趁夜色在小溪边解剖了牛结实的身体,并没有得到牛结实的死因后,在寻找真相的过程中,电影逐渐转向对人性、对落后思想专制下愚昧无知的追踪和反思。
象征是这部电影的典型特征和手法。一个封闭了千年的古镇,死守着“长寿镇”这块招牌,拒绝一切外来事物和不守规矩的异端。多次出现的黑袍、用药水维持生命的老祖、围坐在一起商议如何让牛结实消失的围场等,都是古镇里这种封建保守势力的象征。尤其是古镇一干人等坐在一起,集体讨论如何“杀了牛结实”这样的事情,在现实中闻所未闻,在电影里也是绝无仅有的(不是杀敌人,而是自己的同伴)。“集体无意识”是对发生这样的事情最好的解释。“集体无意识”一方面是机体作用的结果,一方面又超越机体,而成为像传统、文化等这样的无意识观念系统。镇长多次提到祖训72条,就是这个古镇“集体无意识”的表征之一。事实上,这种“集体无意识”成为这个古镇超越法律之上的治镇条律,以至于它使全镇镇民无意识地做出他们自身都意识不到的集体谋杀行为,而不觉得这是不合理、合法的。法并不是不存在,法似乎处处都在,但法只在全镇镇民的意识之外,从来没有真正被他们用来维护古镇的和平与安宁。在外力的激发下,这种“集体无意识”将他们所有人变成帮凶,一场谋杀在欢天喜地的婚姻现场、在每一个关心牛结实的眼神中平静地展开了,自身的人性也给灭杀了。电影一开头几个并非暴徒的村民毒打牛结实就是极好的说明。
事实上,牛结实的死是两种力量较量的结果:一是某种专制力量;一是他顽强的生命力。在牛医生到来之前,牛结实的“坏”和镇民的忍受之间是平衡的。牛医生的到来,改变了这种平衡。与其说牛医生代表了现代先进思想,不如说他代表了这个古镇亘古不变的落后思想,成为笼罩全镇专制力量的代表。他借助的杀人方式有舆论——集体谎言与心理暗示等。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牛医生后面的四个大字“心由境生”为这种舆论奠定了心理基础,他一开始就在给全镇人心理暗示—“大家都是真心想杀了这个牛结实的”,借表述大家的意识来掩盖自己想杀牛结实的心理。他要把所有人拉下水,一句如同威胁一样的话“等那个孩子长大,知道了今天的一切,谁跑得了!”不仅把所有的镇民,也把牛结实那个还没有出生的儿子捆在了他对牛结实的仇恨上。于是,杀牛结实就“顺理成章”了。而牛结实呢?他就是一个不愿意“长大”、受古镇腐朽思想浸染的大孩子。与其说他“坏”,不如说是弱者面对面对强大势力所采取的生存策略。他是一个小人物—“外姓人、孤儿”的特殊身份使得他必须找到与这个他爱着的世界相处的方式。牛结实随时戴在脖子上的3把钥匙,就是他试图开启自己与古镇沟通渠道的象征,但牛医生正是借助钥匙来害他。他在寻找归宿感,寻找失败后向死而行,以死来换取人们的接纳。这就是牛结实的选择:被迫选择,主动而死,获得某种价值。
“这部电影颠三倒四的故事讲述、罗生门式的情节演绎,主人公孩子气般的叛逆行为,乃至最后孤独而死的结局,都让人觉得晦涩难懂。但它是一部难得的有内涵的电影,它讲述一个人性虐杀与救赎的故事,给现代人灵魂的洗涤。”
因为象征,管虎的电影很费解,充满多解。正如电影所宣传的那样,“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相”。也因此,罗生门式的情节结构就成为解读这部电影唯一的钥匙。
故事用倒叙的方式展开,但究竟是谁的回忆,界限往往是模糊的。总共用了五个视角。
一是胖小孩眼中的牛结实,身体结实,精力旺盛,打不死、摔不坏,调皮、任性,经常恶作剧甚至打架,他经常做的事情是带领一帮黄口小儿对着围墙撒尿、旁若无人地骑自行车等;他还有自己的宝贝—八音盒,喜欢听里面的音乐。
二是全镇人眼中的牛结实,胡作非为,无恶不作,欺男霸女,刨人祖坟、偷到财物,无耻下流,打不死又赶不走。在全镇人的眼里,他罪该万死。
三是牛医生(也就是当年的牛娃子)眼中的牛结实是个凶手,牛结实杀了自己的爷爷。事实的真相却是,当年的牛娃子
为防止小牛结实偷东西,将房子的风口堵上,导致自己的爷爷窒息而死。但他因为懊恼与愧疚,将所有的罪过都推到牛结实身上,多年的心理暗示使他不愿意面对现实,在心理埋下了仇恨和杀牛结实的种子。牛结实就是他和全镇人合谋而死的。
四是在牛结实唯一相依为命的马寡妇眼中,牛结实是唯一值得依靠的男人。牛结实的热情和真诚打动了她,在孤独与死亡边缘走过的她更懂得牛结实身上有全镇其他人身上没有的宝贵的东西,那就潜藏在玩世不恭外表下面的深深的“爱”。马寡妇在牛结实的怀里,重新燃起了对生的希望,是牛结实给了她第二次生命。马寡妇最懂得、也最珍惜牛结实。
五是“我”眼中的牛结实,是一个有情有义、为爱而死的男人,有些淘气,但不失真诚,对生活充满希望,心地善良。“我”其实也是个象征性人物—千年古镇人性的救赎者。为此电影设定了一个基本逻辑:“我”欠牛结实一条命—“我”遵守这个甚至都不算约定的约定,不顾威胁,查明牛结实死亡的真相。在触摸到牛结实死亡真相之余,他为我们描述了一个全新的牛结实形象:种种顽劣、恶毒行为背后,有善良真诚的一面。他希望用自己的善良去换取并不真正了解他的人们的心,却换来了大家合谋杀了自己的结局。
看完电影,也许最感人的镜头是牛结实躺在床上惬意的笑脸特写。那一刻,似乎看到了管虎在笑,对这个世界深深爱着又深深恨着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