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尹呈忠
漆艺术的守望
文/尹呈忠
尹呈忠
中国美协漆画艺术委员会委员,上海美协漆画工作委员会主任,华东师范大学美术学系教授
当代中国漆画的兴起是值得玩味的。虽然中国的漆艺术有着数千年的传统,但是从纯绘画的角度来看,漆画还是一个较新的画种,1984年的第六届全国美展上漆画才正式成为独立画种,短短的三十年里,它受到了人们普遍的欢迎和青睐,有了很大的发展。漆画的兴起究其原因,我想,除了国人对漆材料天然的亲近感和对漆艺术传统的珍惜以外,更是因为漆材料的可塑性与包容性吸引了各画种美术家的参与,漆艺术的普适性和文化品格适应了现代社会的审美需求,当然还有就是有识之士对漆文化的有力推动与支持。
毋庸置疑,当代漆画首先以其材料的丰富表现力和制作的独特效果吸引了人们的眼球,也就是说漆材料有其先天的优势。漆,尤其是从东方特有的漆树上采集提炼的大漆是漆画的主要材料,它具有融合各种入漆材料,统一各种绘画手段的能力。加上手法多样的漆工艺,遂使得漆画有着超越诸多画种的艺术表现力。
从材料方面来讲,大漆具有优异的粘合塑形能力,未干的漆液可作为黏合剂,用以黏贴与镶嵌材料,干后的漆有强度与韧性,可以雕刻与研磨,稀释的漆液可以彩绘与泼洒,稠厚的漆液可以堆塑与造型。而一般经常配合大漆使用的还有各种色漆粉、蛋壳、螺钿、木石、纤维、金属箔片等,以及作者认为需要的其他材料,所以在大漆的统摄下几乎所有适合的材料都可以入画。正是漆材料的这种包容性、灵活性与可塑性,通过绘、洒、贴、嵌、磨、刻、填、罩等工艺手段,赋予了漆画“千文万华,纷然不可胜识”的面貌。
以“彩绘”为主要手法的漆画,可以色漆用或工或写的笔触进行描绘,这种基本类似国画与油画的绘制手法,让作者拥有较大的自由度,画面也会具有较多的绘画性。如果有底层材料的预设,可以使色彩笔触变化多姿,如果结合透明漆色的罩染,更可以产生古典油画般的丰富层次与温润效果。
以“镶嵌”为主要手法的漆画,可以用蛋壳、螺钿,或者金属箔片,或者木石、纤维等适宜的入漆材料,根据画面所需进行镶嵌。它可以拟形,也可以不拟形,粗疏精微,在巧妙表达内容的同时,仍保留了材料的质地,富有自然的天趣与美感。
以“刻填”为主要手法的漆画,在髹涂的漆板上或是彩绘的画面上,再进行或阴或阳、或线或面的雕刻,还可以根据需要戗金戗银戗彩、作或填平或凹陷的处理,颇为类似版画的手法。
以“变涂与研磨”为主要手法的漆画,在预设材料引起的自然纹理上,以及在多层罩染或是彩绘的基础上,再进行研磨处理是漆画的重要手段。由此产生或明或暗,或隐或显,错彩迷离,神秘变幻的效果,变涂与研磨使得漆画在作者精心安排刻意为之的技法之外保留了偶然性,常常能够获得一些意外的效果与惊喜。
以“堆塑”为主要手法的漆画,可以用大漆与瓦灰或是炭粉调合成漆泥,在漆板上自由的进行或厚或薄,或线或面的造型,如果是较薄的可以做出类似壁画中的沥粉与浮雕效果,如果是较厚的或者甚至需要走向空间的,那就可以做成类似立体雕塑的漆塑作品了。
西班牙当代艺术家塔皮埃斯经常使用漆作为黏合剂,来进行他的非形式的综合绘画创作,当然他使用的是化学清漆而不是大漆;而留德艺术家苏笑柏却是坚持要用大漆材料进行其极少主义的创作,虽然他自认为其作品不是漆画。版画出身的留法艺术家赵锦刚则是在法国接触到漆艺,由此开始了近二十年的漆画创作,并成功的将版画的金属腐蚀技法融入进漆画的制作,开拓了漆画创作的新面貌。
漆画对天然材料的尊重以及对诸多新材料的包容与现当代绘画对新材料的广泛使用与挖掘有着某种程度上的契合。不过大漆材料更具经典性,其使用制作的过程甚至具有一种仪式感,原生态的漆可以是粗砺大气的,研磨后的漆作品表面又可以是温润丰厚的,它既有高贵神秘的气质,又有让人自然亲近的秉性,所以漆材料在具有强大造型功能的同时,又暗含着艺术表达的无数可能性。
漆画的兴起不由得引起人们对漆艺术的整体关注,以及对有着数千年辉煌历史的漆传统的文化思考。所谓漆艺术包括了平面的漆画、立体的漆塑以及实用的漆器三大块,这些由大漆生发出来的不同类型的造物组合形成的文脉历史、精神品格、审美趣味共同构成了东方漆文化的内涵。
中国漆艺术在近代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其原因除了因为工业文明的冲击以外,还有就是漆艺术在近代几乎完全脱离了普通民众的日常生活,而仅仅成为宫廷的摆设和贵族的玩物。以至于一个漆的大国到了1980年代,全国仅留存着70余家漆器厂,而且限于国内以往的消费水平,其产品主要还是用于出口。中国当代漆画的创作就是在这些有着传统漆艺产业的省份先后开展了起来,因为传统漆工艺漆材料的积淀传承是漆画发韧的起点和基础。上海以前也有本土的漆器厂,主要进行刻漆、镶嵌等工艺性的漆屏风以及漆雕等漆艺产品的生产,后来倒闭了。缺少行业自律与国家保护,结果导致劣币驱逐良币,随着海外市场的萎缩,各地漆器厂大多难以维持生存而倒闭。改革开放带来的中国崛起,让人们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文化传统,许多人已经强烈地感觉到传统漆文化的珍贵,意识到我们需要为漆艺术的传承与繁荣做出努力。中国漆艺术的复兴是值得大家期待的,当然这种复兴有赖于社会的文明进步以及经济文化的发展,还有赖于国家的民族文化自觉以及长远的文化发展策略与保护意识。
有着鲜明民族色彩与地域特点的漆艺术曾经是东方文化的一个典型符号,历史上西方世界是通过瓷(china)认识了中国(CHINA),通过漆与漆艺(japan) 认识了日本(JAPAN),遑论这种认识是否准确全面(因为中国是有着七千年历史的漆艺术的发祥地),作为一种具有东方色彩的传统艺术媒材,在全球一体化的今天,漆艺术还能够扮演怎样的角色?发挥怎样的作用呢?
能够预见的是——漆的包容性与可塑性,可以提供给艺术家更多的拓展空间与创新的可能性,在渐趋同一化的世界艺术格局中,漆的形色质地及其发展历史中形成的感知方式、制作方式以及品鉴方式,能够带给人们迥异于世界主流艺术范式的品味、趣味与方法。这是一种无可替代的材质语言与审美表达,当这种传统艺术媒材能够找到当代化的艺术呈现方式的时候,那就会是一种具有独特审美价值的文化表达与精神绽放。
我们看到,高度发达的现代科技现在倒是使得人们更加留恋于手工作品的温暖(漆画是需要在画面上进行镶嵌、研磨、推光等徒手操作的画种),尘世的过分喧闹让人们更加渴望寻觅到可以安顿下心灵的绿洲。脱胎于传统漆艺的当代漆画,一方面以漆的沉静、内敛、温厚、澄明的气质适应了人们对传统材料与工艺重新认识的复归心理,一方面在材料的包容与技法的创新使用上又切合了人们求新求变的审美需要。
源于自然的漆在日益关注生态问题的今天,也吻合了人们亲近自然、崇尚自然的环保意识,它既能够以宏幅巨制匹配现代的建筑,也能够以精致小品点缀百姓的生活,大到城市的公共空间,小到家庭的私密处所都可以是漆艺术散发其芳香的天地。
漆艺术理应在新的时代得到复兴,这不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景,在今天,有越来越多的艺术家与漆结缘,投入到漆画的创作中去,有越来越多的有识之士从不同的角度,用不同的方法来予以推动和支持。
好些年前,上海美协的同志就感慨漆画是个好东西,应该好好弄。多年来协会也一直关心着上海漆画的发展及其在全国美展中的表现,新世纪以来上海漆画在全国各类美展中有了越来越多的频繁亮相。2012年美协对上海漆画创作进行了一次调查研究,在有了更深入的了解之后,遂联手上海的几所高校举办了一次漆画的专项展。“漆彩东方——2012上海首届漆画展”的成功举办,给上海的漆画作者提供了一个展示交流的平台,也给了人们
一个了解上海漆画的大好机会,它让更多的人尤其是艺术家们认识了漆这一优异的艺术媒材,让更多的人有了一个新的途径去认识我们自己的文化传统。
最近,中国美协漆画艺委会在组织编写《中国漆画文献集》的时候了解到:雷圭元1931年留法回国后在杭州国立艺专即开始了漆画的创作教学,从现在搜集到的1935年在上海出版的《文华》《美术生活》杂志上,还能看到雷圭元及他的学生蔡振华、邱玺、毛云花、叶风鸣等人的漆画作品,可见上世纪30年代漆画作为一种绘画形态就已经在上海频频出现。上世纪80年代在上海工艺美术研究所的组织下,许多画家积极投身于漆画的创作实践,形成了一个漆画创作的小热潮。新世纪以来,上海各艺术院校大都开设了漆画课程,有的还成立了漆艺专业,2015年上海美协又正式成立了漆画工作委员会,所以我们深切感受到今天漆艺术在上海的复兴更是值得大家期待。
漆画的优异表现与社会的积极反响不仅给漆画作者以鼓舞和信心,也给许多艺术家以触动和启示,萌发了尝试漆画创作的念头。虽然他们现在对漆材料还觉得陌生,对漆工艺还感到生疏,有的担心是否会对大漆过敏,有的苦恼漆材料不知从何处购买,这些其实都不是大问题。漆过敏并不可怕而且可以预防,网上现在邮购漆材料也很便利。我相信,当艺术家的热情被漆点燃、想象被漆所激活的时候,创意激情与漆材料的相遇结合一定会产生出新的艺术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