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长
女人都爱漂亮,但有的只是追求漂亮的脸蛋和华丽的衣服。倘若没有内在的修为,再华美的袍子也会爬满虱子,远观惊艳,近瞧作呕。经过成长,女人拼的是让人觉得舒服。
《南村辍耕录》里讲:南宋有位官员,想在杭州找个夫人,找来找去没有可心的。后来有人给他带来一个叫奚奴的姑娘,人长得漂亮,问会干什么,回答会温酒。周围的人都笑,这位官员没笑,就请她温酒试试。头一次,酒太烫,第二次又有点凉,第三次合适了。从此以后,温酒从来没失手过,既而每日并如初之第三次。公喜,遂娶。这位官员终身都带着奚奴,处处适意,死后把家产也给了她。
1801年的春天,苏州人沈复为父母不容,举家迁出,寄人篱下,生活难以为继。一次,他去找一个做幕僚的老朋友借钱,衣衫褴褛,不好意思到衙门里去,只好写字条约出来见面。朋友很好,“慨助十金”。他揣着钱回家,路过虞山,听说这里风景优美,于是就抓了三百铜钱去了。先信步走进虞山书院,景色撩人,极尽幽趣,有人卖茶,便买了杯碧螺春尝尝,赞叹不已。他又让卖茶人当向导,游览虞山最佳之处。到最险峻处,“挽袖卷衣,猿攀而上,直造其巅。”连卖茶的都感叹称,游兴之豪,未见有如君者。兴之所至,他又邀请卖茶人在路边的小店喝了几杯。太阳就要下山,临回家还拾了十几块有趣的石头背着。愁苦之中尚有如此快游,真是快意人生。
爱情之外,是沈复和芸娘对生活的热爱,他们眼中的一切皆有趣,他们也是有趣的人。沈复生在幕僚之家,多情重诺,爽直不羁,他读书也没有考过功名,做生意赔得一塌糊涂,最不济的时候就卖画为生,一生大部分时间都是给人做幕僚,有时候还处不好复杂的人际关系被人辞退。有点败家,有点落魄,有一帮损友,幸运的是娶了一个好老婆,姓陈名芸,当时家里人都叫她芸娘。芸娘既善良又贤淑,和沈复感情很好,难得的是,她一生都在用好奇和有趣的眼光看待这个世界。
芸娘守规矩,但不假正经,侍奉公婆是本分,外面的世界她也很好奇。有一年,她想去看庙会,可是碍于是女子,于是和夫君一商量,瞒着婆婆,在家里偷偷地把眉毛画粗,戴上帽子,微微露出鬓角,穿上夫君的衣服,扎紧腰带,脚踩时兴的男士蝴蝶履,拉起沈复一起去逛庙会。她不但会女扮男装跟老公去逛不许女子入场的乡间庙会,还偷跑出去和老公泛舟太湖,只为看一看这大千世界。他们在船上和渔家女猜拳行令,开怀畅饮,玩得很开,放浪不羁。过了几天,有闺密前来告状,说你老公前几天带着两个妓女在船上胡闹。她笑着说:“是有这么一回事,其中一个就是我。”
本来在中国的历史中是不会有人知道沈复这样一个人的,也不会知道有一个名叫芸娘的女人,因为他们都太普通了。但沈复在做幕僚时跟人前往日本,大概在惊涛骇浪中,想起了已经去世的芸娘,想起了他们在一起的快乐时光,也想起了他们的穷困潦倒和自己的颠沛流离,有“事如春梦了无痕”之感,就拿笔记下这些故事。当时他既没有想过流诸后世,也未想以此成名,仅慰藉平生而已。这本书就是我们今天读到的中国文学史上著名的《浮生六记》。
1935年,杨绛和丈夫钱钟书前往英国牛津大学求学。钱钟书是我国庚子赔款留学的公费生,在牛津却是自费生,而杨绛不忍心向已患高血压的父亲开口要钱交付牛津昂贵的学费和导师费,就做了一名旁听生,听几门课,到大学图书馆自习。手头的拮据让一向节俭的杨绛更加精打细算起来,钱虽少,但她宽打窄用,从未让钱钟书闹过饥荒,钱钟书对此很是佩服。他们在房东家住,吃的由房东提供,杨绛从未挑剔。她笑着说:“能吃饱就行。”而在穿着上,她更是将就,常常只有两套衣服替换着穿,然而无论何时,却总是干净爽利。空闲时,杨绛会拿起笔墨练习书法,没有纸,就在房东送的餐巾纸上练。虽是餐巾纸,杨绛的一招一式却仍那么专心投入。然而,对生活看似将就的杨绛在休息时,会买来极普通极便宜的菜,用心地把它们切成细丝,或者切成花刀,再精心地烹制。不多时,一锅色香味俱全的佳肴便端上了桌。这些普通的饭菜常常因了杨绛讲究的做法而换来房东一家热烈的赞美。
让人觉得舒服,和女人的教养与品性有关。有这样一个女人,对指甲特别讲究,她的手伸出来,指甲永远修得整整齐齐,护理得非常好。不要以为她从不做家务,事实上,她做得一手好菜,但不同的是,每次做完家务后,她都用醋泡手,然后涂上厚厚的护手霜,戴上手套睡觉,早上起来时,手上的皮肤就会变得嫩嫩的。她说:“我对手看得比脸重要。”她的手上没有任何配饰,却让人忍不住多望几眼。
能让人忍不住多望几眼,是了不起的修为,没有人有义务,必须透过连你自己都毫不在意的邋遢外表,去发现你优秀的内在。让人舒服的外表下再有一颗金子般的心,就是高境界了。
(编辑/张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