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南在南方
吃豆腐
文_南在南方
袁枚首先是个“吃货”,吃精了,成了著名吃家,一本《随园食单》,垂涎者不胜枚举,我便是其中之一。他的食物志不宜夜读,易惹得馋虫出动,使人睡不好觉。除此之外,汪曾祺的食物志也有此效。知堂先生的食物志此效略轻,大约是他吃得清淡,又不会下厨,少了点儿烟火气。
袁枚写蒋侍郎豆腐的做法:豆腐两面去皮,每块切成十六片,晾干。用猪油热灼,清烟起才下豆腐,略撒盐花一撮,翻身后,用好甜酒一茶杯、大虾米一百二十个;如无大虾米,用小虾米三百个。先将虾米滚泡一个时辰,秋油一小杯,再滚一回,加糖一撮,再滚一回,用细葱半寸许长一百二十段,缓缓起锅。
这个菜谱来得可不容易,是袁枚给蒋侍郎作了三个揖,人家才给的法子。
豆腐是家常菜,吃过的人多,可知道怎么做的人少,恰好我会做,是少时跟着祖母学的。
黄豆用温水泡着(夏天花的时间短些,冬天时间长些),等黄豆开始起皱,慢慢伸展,颗颗黄润时,就可以磨了。在我的老家,没有那种驴拉的大磨,都是小磨。磨下放个木盆,一人灌磨(用小勺子往磨眼儿里喂黄豆),一人推磨,一灌,一推,吱呀吱呀,豆浆就出来了,滴在木盆里,豆腥味四散。少时,我坐着灌磨,祖母推磨;我长大些有劲儿了,就我来推,祖母来灌。
豆子磨完了,舀两瓢清水洗一下石磨就好。
然后烧水。锅里的水烧开后就要开始冲浆,把原本干巴巴的豆浆冲散。接着过滤,把木架放在锅上,再将专门用来挤豆腐的口袋放在木架上,然后将盆里的豆浆倒入口袋,细腻的豆浆顺着口袋下方的小口流到锅里,滤出的渣则倒在旁边的筐里。挤完,须得留一盆温豆浆,等豆浆煮开了兑入。这很关键,不然,锅一滚,豆浆会溢得一干二净。
豆浆出锅后还是用木盆装着,等它稍凉,就开始点浆。点浆,我们大多用酸菜水,偶尔也用石膏水。
一点浆,混沌的一盆豆浆就忽然开出许多豆花来,舀一碗,放点儿辣子、酱油,有芫荽更好。南怀瑾先生记得川剧中有个山大王唱:“独坐深山闷悠悠,两眼盯着帽儿头。若要孤家愁眉展,除非豆花拌酱油。”
点好浆的豆浆先放置一会儿,等清了,就要开始“包”了。将布放在竹筛里,一瓢一瓢把豆浆添进来,包起来,盖个锅盖,锅盖上头放块石头,等竹筛不滴水了,豆腐就成了。
汪曾祺先生写过一篇《豆腐》,看起来汪先生也吃过不少豆腐。
其中写到豆腐之老之硬,说是把豆腐用一个秤钩挂着,走十几里路,钩在豆腐在。在我老家秦巴山地,豆腐也是做成这个样子的。我们认为这种豆腐实在好吃,那种水汪汪的、筷子夹不起来的豆腐,为人所不齿。
开包豆腐很妙,不凉不烫,切成薄片,将青椒、新蒜放在石窠里捣成糊糊,不容分说地浇下去,再滴点儿李子醋,哎呀,好吃!
奇怪的是,汪先生没有写菜豆腐。汪先生已经作古,也不知道他吃过没有。
菜豆腐的做法是在豆腐点浆之后,将切成细丝的白菜叶子(不要帮子)撒上去,等清了,包起来。菜豆腐可凉拌,可热烩,吃着爽口,且有菜味。吃菜豆腐时要有自控力,不然会撑得你瞪眼,半晌哼哼几声:“太可口了。”
以前我母亲常做,母亲中风后就不能做了。我过年回家,只做过白豆腐,也想着做点儿菜豆腐的,但实在是怕麻烦。
就在前两天,我还吃过一回豆腐。那豆腐两面煎得微黄,倒入豆浆,细细地煨,出锅时,撒点儿葱花,少许盐,吃一块豆腐,喝一口豆浆,感觉好吃得岂有此理!这般做法,要厚底锅,要文火,不然会煳。
回家给儿子描述了一番,只听见他喉间“咕嘟”一声—响亮地咽了一口口水!
吃豆腐是件快事,不晓得为何这话有了歧义。我从乡下到城里,有一回和一大群人吃饭,麻婆豆腐上来,我说了一句“我就爱吃豆腐”,惹得一桌人哄笑,弄得我尴尬不已。虚心讨教,才明白其中的歧义。不过,这并不影响我后来说喜欢吃豆腐。
忽然想到一则轶事,说康熙南巡,接见老臣宋荦时下旨:“朕有日用豆腐一品,与寻常不同,因巡抚是有年纪的人,可令御厨太监,传授与巡抚厨子,为后半世受用。”
豆腐事小,非常暖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