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伟然
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可是,同一条湘江,在古代和近代却养出了不同的湖南人。清朝中叶以前,湖南人在国史上罕有表现。但到了近代,湖南人呈现出完全不同的精神面貌。在平定太平天国的过程中,湘军出了14位总督和13位巡抚。特别是到了共和国开国,湖南人的表现更加突出,十大元帅中湖南人占了3位。
同一方水土为何会有如此转变?这与湘江流域在不同历史时期存在不同的发展趋势有关。
秦汉时期,首都位于关中,外贸港口以北部湾为主,湘江流域正处在这两点之间最短的联线上,交通地位十分重要。
历史上,北方人口一次次的南迁促进了南方经济文化的发展。与此同时,东汉有不少地方官在南方,特别是在湘江流域推行教化,传播儒家文化理念。如任桂阳郡(治所在今郴州市)太守的卫飒,由于当地风俗与蛮夷相近,他到任后便兴办学校,并改变当地不合儒家理念的婚俗。
尽管当时湘江流域的文化发展水平有限,但势头很可喜。可惜在魏晋后,由于外贸港和政治重心的东移,这一势头急转直下,湘江流域渐渐沦为人们眼中的文化边疆。直到明代开通滇、黔以后,云南、贵州往来中原都要取道湖南,由此湖南的地位大为上升。到清朝中叶以后,湖南人才辈出,所以当太平天国席卷长江中下游,清廷四面楚歌时,湖南才能力挽狂澜。
历史上,湘江对湖南文化的影响还表现在“楚学离中原而独行”。这句话出自著名湘籍文人熊希龄,所谓“中原”并不是指地理位置上的中原,而是指清代学术主流,意思是湖南的学问自成风格。钱穆在《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中也说到:“清儒考证之学,盛起于吴皖,而流行于全国,独湖湘之间被其风最稀。”
当一种学术思潮风行天下,而湖南却未受影响,这是为什么?
这与湘江的水系结构有关。在湘江和长江之间隔着一个洞庭湖,说起洞庭湖,人们总会想起“烟波浩淼”这样美好的词藻。可是,在传统的水运条件下,它严重阻碍了交通。尤其是明代的湖南士子,由于要到湖北武昌去应试,洞庭湖的存在让他们极度苦恼。
所以清初两湖分省时,“分闱”(湖南单独举行乡试)成为湖南士子的重要诉求。从地方官吁请分闱的一份奏折,可以看出湖南士子的苦恼。奏折写道:“洞庭之水,自夏初至秋,盖巨浸汪洋,绵亘数百里,狂风恶浪,发作不常。每当大比之年,贫寒士子,或十数人、或数人敛费僦舟,冲涛而往,一舟覆溺则所损者多人,一番沦波则各郡县引以为戒。于是湖南士子畏怯不前……”
几番上奏之后,雍正皇帝决定让湖南、湖北分闱。从此,湖南士子不必远涉就能应试,但这也强化了湘江流域的封闭,形成“楚学离中原而独行”的局面。
此外,湘江流域的封闭对湖南人的思维也有极大的影响。
史学者蔡尚思说:“戊戌运动,维新派的谭嗣同、樊锥等,和守旧派的王先谦、叶德辉等,都是湖南人;辛亥起义,湖南首先响应,而头一个为满清殉节的将官黄忠浩也是湖南人;洪宪称帝,最拥护帝制的筹安会领袖杨度和最反对帝制的讨袁军领袖蔡锷,也同是湖南人。”
为何这两个极端的思想能荟萃于湖南?
这同样是环境的封闭造成的。环境封闭,信息较为滞后,必然有不少陈旧的观念。而当一个人接触到外界,如果他理性对待,就会有所改变。以湖南人的性格,如果具备这样的态度,就会走在最前列。近代那些开风气之先的湖南人,大都受到这样一种心理驱动。
而湖南人要受到新的文化刺激,最简单的做法就是走出去,即“出湖”。著名湘籍史学家陈旭麓曾在一篇文章中写道:“童年,常听长辈说某某‘出湖了,那是说他有了出息。但我不明白为什么叫‘出湖,过了许多年,才知道‘湖是指洞庭,‘出湖就是出洞庭湖。”他的话也反映了那时从湖南走出去是很难的。
如今,“出湖”早已不是问题。令人忧虑的反倒是在全球化的浪潮下,地域文化该如何传承。我相信,山水有灵,湖南的自然景观和人文传统,仍将一如既往地对湖南儿女产生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