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近年来的生育水平估计*

2016-05-10 09:50陈卫
学海 2016年1期
关键词:总和人口普查生育率

陈卫



中国近年来的生育水平估计*

陈卫

内容提要本研究利用人口普查数据和广义稳定人口模型,对我国2000-2010年普查间的平均生育水平进行了估计;同时,利用户籍统计数据,对2008-2014年的生育水平进行了估计。总体的结论是我国近期的生育水平不低于1.5,而近年来在1.6左右,且有上升趋势。虽然我国开始“全面实施一对夫妇可生育两个孩子政策”,但是生育政策调整的影响和效果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生育水平的高低。在目前的生育水平条件下,“全面二孩”政策的效果可能是有限的。另外,从估计的生育水平和趋势看,“低生育率陷阱”的判断还缺乏说服力。

关键词中国生育水平总和生育率人口普查广义稳定人口模型

*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重大项目“低生育率的中国模式”(项目号: 15JJD840003)、北京市社会科学基金项目“北京市人口调控的分解研究”(项目号: 15SHA004)的阶段性成果。

在世界上除了缺乏人口统计数据的国家外,可能只有中国的生育水平成为长期争论不休、估计不尽的“谜团”。中国在1990年代初生育率降到更替水平以下时,就有是否大大低于更替水平的讨论。2000年和2010年人口普查得到极低生育率后,更是产生了广泛的争论。特别是与生育政策调整相联系,学术的和非学术的研究和议论轰轰烈烈。一个极端认为目前的生育率就如普查得到的那么低,也有另一极端的估计接近1.8;有认为在1.5-1.6之间的,也有估计在1.6-1.7之间的。当然也有认为在1.5以下或者略高于普查结果的。不同的估计结果既有使用不同数据和方法的原因,也有不同的认识和思维逻辑的原因。

如果说生育水平的高低构成生育政策调整的事实基础,亦即生育政策的调整完善、人口发展战略的制定等都需要以生育水平的高低和人口形势的判断为基础,那么对于已经启动实施“全面二孩”生育政策的当下,生育水平的高低就成为估计和判断“全面二孩”政策的效果和影响的基础。在生育意愿相同的条件下,如果目前的生育水平还较高,那么“全面二孩”政策的影响就较小,反之就会较大。显然,如果总和生育率就是如人口普查得到的1.2这么低,那么“全面二孩”政策的影响肯定就会大于总和生育率为1.6的情景。

生育水平的高低与趋势对于中国是否跌入了“低生育率陷阱”的争论也至关重要。从国家统计局的人口普查和抽样调查的结果看,1990年代中期以来,中国的生育率就一直低于1.5,已经有20年处于如此低下的生育率,显然符合“低生育率陷阱”的标准。但是令人费解的是,一些学者就是认为中国的生育率就是如此低下,否认普查和抽样调查数据中存在的漏报现象,大肆渲染中国早已深深陷入了“低生育率陷阱”。中国是否长期以来生育率低于1.5,“低生育率陷阱”是否真的存在,这些问题当然需要认真的、严谨的分析才能得到答案。关键的问题就是生育水平,本来这是个简单的问题,而数据质量的问题给生育水平蒙上了重重难以拨开的迷雾。

本研究致力于对中国近年来的生育水平进行进一步估计。出生人口是估计生育水平的关键,本研究将使用广义稳定人口模型,利用2000年和2010年两次人口普查的年龄分布数据估计这两次普查间的平均出生人数,进而估计平均总和生育率。然后利用户籍统计中的低年龄人口数据,估计近年来的总和生育率。户籍统计的低年龄人口数据往往是不完整的,基于此的生育率估计应该是生育水平的下限值。

文献回顾

中国持续20多年的低生育率引发的生育水平到底有多低的争论,一直没有停止过。总体而言,对中国低生育水平的判断与认识大致可以分为两派,一派是“极低生育率派”,另一派是“较低生育率派”。“极低生育率派”认为中国的人口普查和抽样调查得到的生育水平是真实的,中国的生育水平长期处于1.5以下,基本上在1.2-1.3左右,中国深陷“低生育率陷阱”。“较低生育率派”认为由普查和抽样调查获得的生育率因漏报、瞒报而明显偏低,目前中国实际的生育水平在1.6左右,不会低于1.5。当然,学者中间也存在更高的估计。学者们使用不同的数据和方法提出对中国生育水平的估计,结论不尽一致,甚至存在很大分歧。

总结以往对中国低生育率的研究,概括起来,有三类不同的研究。一类是利用普查数据进行的估计,或多或少隐含着普查数据可信、准确的假设。这类研究得到的结果是最低的,总和生育率不超过1.5。例如,郭志刚( 2011)利用各次人口普查数据,通过“打靶”对1990-2010年我国的生育水平进行了估计。研究表明,中国生育率在1990年代初急剧下降,1996-2003年的总和生育率仅为1.4,近年来略有回升,也仅为1.5左右。而郝娟、邱长溶( 2011)根据历年统计年鉴,直接采用普查和抽样调查数据进行计算,得出2000- 2010年我国的总和生育率一直没有超过政策生育率1.47,在1.22-1.47之间波动,处于1.5以下的很低生育率水平。朱勤( 2012)以2010年0 -9岁人口数作为靶标,反复模拟推算,重建我国2000-2010年的生育水平;推算得到2001-2010年历年总和生育率在1.3-1.5之间,平均的总和生育率为1.48;并认为基于2000年普查漏报而导致的对我国生育水平低估的情况并不存在,并且我国处于1.5以下的低生育水平的情况已经存在了至少10年。

第二类研究在利用普查数据估计生育水平时,对普查数据质量提出质疑,并进行调整估计。这类研究中,不同学者的调整和估计存在较大差别。崔红艳、许岚、李睿( 2013)对2010年普查的数据质量进行了全面评估,也对2000-2010年的生育水平进行了估计。他们通过比较普查长短表出生人数和总人口的抽样比,得到登记的出生人口偏低的结论,由此推算的2010年总和生育率应为1.42;又根据历年人口变动抽样调查公布的出生人数和2010年人口普查的出生数据,测算漏报人数,得到调整后的2010年总和生育率为1.5;而直接根据历年人口变动抽样调查推算得到我国2000-2010年的生育水平应该在1.50~1.64之间。王金营、戈艳霞( 2013)基于各次人口普查数据的对比,通过对2010年普查少年儿童人口进行漏报回填,并且考虑育龄妇女重报和抽样偏误等问题等,对数据进行调整,得到2001-2010年的总和生育率的估计值为1.5-1.6左右。如果考虑到2010年普查更高的漏报影响,2001-2010年期间我国妇女总和生育率最高值可能会达到1.75,而低值应该在1.45左右。李汉东、李流( 2012)以2000年人口普查分城乡、分性别、分年龄的人口数据作为基期数据,以Leslie矩阵的离散动态人口预测模型作为基本模型,分别调整其中各项参数以对2000-2010年间的生育水平进行估算。结果发现,官方公布的数据存在内部不一致,自相矛盾。其结论认为,21世纪头十年我国的平均总和生育率为1.57左右。

在第三类研究中,针对人口普查和抽样调查数据存在的问题,利用教育数据、公安数据等其他系统收集统计的数据,校对、调整普查数据,进而估计生育水平。杨凡和赵梦晗的研究( 2013)对普查数据、教育数据和公安数据的特点进行了分析。她们认为可以从“五普”数据的问题中预见到“六普”数据问题的端倪,因为10年以来,导致瞒报、漏报的原因都没有出现任何缓解的迹象。2010年第六次人口普查的低年龄组也很可能面临漏报问题。对教育数据的分析发现,教育数据质量具有稳定性、准确性等特点,数据质量总体较高,但是要用以估计当前生育率可能在时效性方面存在一些局限。而公安数据虽然在个别年龄组上的质量存在着差别,但总体来说近些年的数据质量较好。于是她们使用教育数据和公安数据的结合、根据公安数据直接计算和根据公安数据登记率计算三种方法,估算得到2000年以来我国的总和生育率的下限大概处于1.5-1.63。她们根据公安数据中不完整的5岁组登记人口数所计算的2007年生育水平就已经达到了1.55,生育水平不可能更低了。2000年以来我国生育水平处于1.6-1.7左右。

由于利用别的来源的数据对普查数据的调整和对生育水平的估计往往明显高于基于普查数据的结果,有的学者也提出了怀疑的观点。张广宇、原新( 2004)认为没有足够证据证明中国的普查和抽样调查存在大规模的出生漏报,他们认为出生漏报情况有可能被高估,而计算出的低生育率可能是因为实际生育水平确实已大大降低所致。郭志刚( 2010a)也指出,我国的出生漏报以及低生育率被严重高估;研究者们应该更多地相信普查等由实地调查得到的数据,不要过分依赖主观判断。他认为以往人口估计和预测严重失误,高估了生育水平、人口增长等而低估了人口老龄化程度(郭志刚,2011 )。蔡泳( 2009 )、郭志刚( 2010b)对教育数据的质量也提出了质疑,主要是教育数据可能存在的,基于“两免一补”政策,利益相关者为了多获得资金而虚报、多报人数的问题。教育统计本身也不再纯净,不能作为估计生育水平的“黄金”标准。

作者近期的一项研究(陈卫,2014a)利用不同的数量来源分别估算了中国2000-2010年的生育水平。对于2005-2009年的总和生育率,按照六普1-5岁人口数直接推算的结果为1.49-1.53,按照国家统计局公布的出生人数推算的结果为1.50-1.58,这两者比较接近。按照六普10-20岁和五普0-10岁人口的一致性检验估算的五普漏报率( 10.0% )推算的总和生育率为1.65-1.69,按照公安部的户籍数据估算的五普漏报率( 7.4% )推算的总和生育率为1.65-1.68,这两者也比较接近。而按照教育数据估算的五普漏报率( 15. 8% )推算的总和生育率为1. 76-1. 80,是最高的。从基于这些不同数量来源的差异较大的估计来判断,中国目前的生育率下限在1.5,上限在1.8,而1.60左右是最可能的生育率水平。

在低生育率条件下,中国人口学者对生育水平的估计,充分展示了各种人口分析技术的应用。去进度效应总和生育率和内在总和生育率旨在克服总和生育率受生育推迟、间隔延长等的进度效应的影响,试图反映更真实的生育水平(郭志刚,2000a、2000b、2002、2004a和2004b;高爽、陈卫,2013;陈卫、高爽,2012)。母子匹配或生育史重构法,一般是将人口普查中母亲的信息(曾生育孩子数量、生育年龄)与子女信息(年龄、孩次)进行匹配,以期获得更为准确的出生人口数、不同孩次人口数以及育龄妇女生育年龄(郭志刚,2004a和2004b)。利用得到的数据既可以计算总和生育率,又可以计算分孩次总和生育率以及平均生育年龄。人口模拟预测法(“打靶”)在估计以往生育水平时所用的人口模拟预测不同于一般的人口预测,它不是对未来人口的估计,而是利用人口预测的方法,在已知比较远的过去的人口数和比较近的过去的人口数的前提下,测算总和生育率、死亡水平等参数(郭志刚,2011;朱勤,2012;李汉东、李流,2012)。这一过程就像是“打靶”。例如,五普和六普之间十年要有怎样的生育水平,才能使人口总数由五普的的数字攀升到六普的数字。还有学者使用回归分析、存活率倒推、队列分析等相结合的方法(杨凡、赵梦晗,2013;陈卫,2014a)。这种方法遵循总和生育率的一般计算过程,在求得出生人数、育龄妇女数和生育模式的前提下,方可得到总和生育率,主要运用在使用多种来源数据进行生育水平估计,以调整当前数据中的漏报,估计了难以得到的数据。最后,生育率的间接估计方法,也被运用到中国生育率的估计中( Cai Yong,2008;陈卫,2014b;赵梦晗,2015)。陈卫使用Brass的P/F比值方法估计了2010年代生育率,该方法利用曾生子女数中所反映的生育水平,来调整时期生育率。就是妇女各年龄的平均曾生子女数和与此相匹配的各年龄的累计生育率进行逐一计算比值,然后计算各年轻年龄组妇女的比值的平均数,最后以该平均数乘以时期生育率,得到调整的总和生育率。Cai Yong和赵梦晗都使用变量r法( variable r method)分别估计了1990年代和2000年代的平均生育率。变量r法是基于广义稳定人口方程,使用妇女的年龄分布和生育的年龄结构数据,对净再生产率进行估计,进而估计总和生育率。本文在现有研究存在很大差异的背景下,利用人口普查、抽样调查和户籍统计数据,运用广义稳定人口模型、队列对比分析、生命表存活率推算等方法,对中国近年来的生育水平再次进行估计。

数据与方法

尽管人口普查的生育数据和低年龄人口数据存在漏报,由此估计的生育率会偏低,但是人口普查年龄分布中的其他年龄人口数据是相对较为准确的,利用这些年龄的数据也可以对两次普查间的平均出生人数进行估计,进而估计总和生育率。这种方法得益于广义稳定人口模型的发展。

根据稳定人口理论,在一个稳定人口中,各年龄人口与出生人口、存活概率之间存在以下关系:

其中,N( a)为年龄为a岁的人口,B为出生人口,p( a)为从0岁至a岁的存活概率,r为稳定人口增长率(内在增长率)。Preston和Coale ( 1982)以及Preston( 1983)提出并证明了,在非稳定人口中,公式( 1)可以转化为:

在公式( 2)中,r( x)为分年龄人口增长率(如果各年龄人口增长率相同,则公式( 2)就简化为公式( 1) )。将公式( 2)转换如下:

公式( 3)便是基于广义稳定人口模型的出生人数的估计。可以看出,除了需要两次人口普查的年龄分布数据(基于此计算分年龄人口增长率),还需要普查间的生命表存活概率。国家统计局虽然公布每次人口普查的平均预期寿命,但是没有公布相应的生命表。因此,我们以国家统计局公布的平均预期寿命,从Coale-Demeny的西区模型生命表中生成相应的生命表。我们需要的是普查间的生命表,就以2000年和2010年的平均预期寿命的均值去生成相应的生命表。由于对我国的死亡水平的估计也存在差异和争议,因此我们对2000-2010年的普查间平均预期寿命设置了三个值,即71岁、73岁和75岁。71岁相当于2000年普查的平均预期寿命,75岁相当于2010年普查的平均预期寿命,而73岁则是这两者的均值。可以肯定,这一范围能够囊括对2000 -2010年的普查间平均预期寿命的估计。从Coale-Demeny的西区模型生命表生成的这三个预期寿命下的存活概率如下图所示:

图1 平均预期寿命为71岁、73岁和75岁条件下的存活概率资料来源:联合国人口司扩展修订的Coale-Demeny模型生命表.http: / /esa.un.org/unpd/peps/wpp2010 _model-life-tables.htm

上述方法使用2000年和2010年两次人口普查数据对普查间的平均生育水平进行估计。而对于近年来生育水平的估计,我们得益于2015年户籍统计数据。也就是说,利用2015年户籍统计中的低年龄人口数,估计近年来的出生人数和生育水平。根据翟振武等( 2015)的研究,由于户籍登记系统在公民身份信息收集的技术手段上不断改进和成熟,同时户口簿和身份证对中国民众具有独特且重要的意义,而且“一码”终身对应着“一人”,因此户籍登记数据天生具有对实际人口覆盖面广且覆盖精确度高的优势。在近年来公安机关大力开展户口登记管理整顿工作的背景下,户籍登记数据的质量越来越高。加上户籍登记数据的搜集渠道及登记方式使其不存在其他来源数据所存在的一些数据质量的“干扰因素”,研究者在运用近期户籍登记数据时完全可以“拿来就用”。一般来说,户籍统计数据在低年龄上是不完整的、偏低的,因此依赖低年龄的户籍统计数据估计的生育率也会偏低。不过,近年来户籍统计中低年龄数据的完整性也显著提高,因此对于用来估计近年来的生育率有着重要的参考价值。而利用户籍统计数据估计生育率的方法是将户籍统计中的低年龄人口回推至出生年份,得到相应年份的出生人数,然后利用传统的总和生育率计算方法,得到估计的生育率水平。

生育水平的估计

利用广义稳定人口模型对中国2000-2010年普查间平均出生人数估计的过程展示在表1中。这是平均预期寿命为73岁情况下的出生人数估计。首先,计算两次普查间各年龄人口增长率:

其值列于表中第5列,并在0至a的年龄上求和,得到第6列,又计算其指数值,得到第7列。然后,计算普查间各年龄人口的生存人年数:

其值列于表中第4列。最后,根据公式( 3),利用第4、7和8列,求出出生人数,即第9列。由于普查的年龄分布数据在最低和最高年龄上更容易发生漏报、错报,因此普查间的平均出生人数就取10-14岁至75-79岁年龄组所对应的出生人数的均值。我们对表1还按照平均预期寿命为71岁和75岁进行了计算,得到的普查间平均出生人数和生育率的估计展示在表2中。

表1 2000-2010年平均出生人数的估计

表2显示,如果2000-2010年普查间的平均预期寿命为73岁,那么普查间的平均出生人数估计为1657万。平均预期寿命越高,出生人数估计值就越低。在平均预期寿命71-75岁的范围内,出生人数估计值就在1620-1700万之间。将出生人数进一步转换为总和生育率,需要将出生人数分解为育龄妇女分年龄的出生人数,然后除以育龄妇女分年龄人数。我们使用2000年和2010年两次人口普查的出生人数年龄结构的均值来分解估计的出生人数,用两次人口普查的育龄妇女分年龄人数的均值作为分母,计算分年龄生育率和总和生育率,结果列于表2的最后一行。对应于预期寿命73岁的总和生育率为1. 54,在我们设定的预期寿命范围内,总和生育率为1. 50-1. 58。也就是说,2000-2010年普查间的平均总和生育率不低于1.50。

表2 不同预期寿命下的出生人数和总和生育率

虽然我们估计了2000-2010年普查间的平均生育水平,但是从2010年普查0-10岁的年龄分布数据看,2000-2010年间各年的生育率存在着前期较低而后期较高的特征。中国近年来的生育率存在着升高的趋势。这其实是人口的周期性变化的结果,中国1980年代中后期的出生高峰导致了近年来的出生人数上升,未来的出生人数会因“全面二孩”生育政策的实行而可能进一步上升。

为了估计近年来的出生人数,我们考察了2010年普查中0-2岁人口在2011-2014年人口变动抽样调查中所记录下的数量(图2)。使用各自的抽样比对2011-2014年相应年龄人口数进行推算,发现2010年0岁人口在2011-2014年间的1-4岁上都一直在增加,2014年4岁人口达到了1721万,比2010年0岁时增加了343万人。对于2010年普查中0岁人口在2011-2014年抽样调查中表现出的持续大幅度增长情况,很好的说明了2010年普查中0岁人口的严重漏报。对于2010年1-2岁人口在2011-2014年抽样调查中的表现,先是增加,后又下降,但是2011-2014年上的人口数都高于2010年的人口数。这种普遍的一致性的趋势说明2010年普查低年龄人口确实存在漏报。另外,这3个年龄的一个有意思的现象是,同队列人口的峰值都超过了1700万人,而且峰值都出现在4岁。也就是说,2008-2010年的年度出生人数有可能都超过1700万人。这一假设被2015年的户籍统计数据所证实。2015年户籍统计的分年龄人口数据显示,5-7岁人口都超过1700万人。不仅如此,2015年户籍统计中的3-4岁人口也都接近或超过1700万人。由于户籍统计中的低年龄人口数据往往是不完整的,一般只会偏低,因此2008-2012年的年度出生人数都在1700万人以上最有可能是真实的。另外,虽然2015年户籍统计中1-2岁的人口明显低于1700万人,但是从国家统计局公布的年度出生人数看,2011-2014年的出生人数是在不断上升的,尤其是2014年的出生人数接近1700万人。如果国家统计局估计的2011-2014年出生人数的上升趋势是准确的,那么2015年户籍统计中登记完整的1-2岁的人口将会比3-4岁的人口更多。也就是说1-2岁人口至少也会超过1700万人。实际上,2015年户籍统计中2岁人口并不低,已经达到1659万人,1岁人口是明显偏低的,比2014年人口变动抽样调查得到的0岁人口还要低。如果按照国家统计局2013年和2014年度出生人数的增量进行粗略计算,那么2015年户籍统计中的2岁人口将是1713万人,而1岁人口将是1760万人。表3显示了2015年户籍统计中实际的3-7岁人口以及估计的1-2岁人口,同时又根据Coale-Demeny西区模型生命表中75岁预期寿命条件下的存活率推算了2008-2014年的出生人数。

图2 2010-2014年同队列人口的变化资料来源:2010年数据来自国家统计局《中国2010年人口普查资料》,中国统计出版社,2012。2011-2014年数据来自国家统计局2012-2015年《中国人口和就业统计年鉴》,中国统计出版社,2012-2015。

表3 基于户籍统计推算的2008-2014年出生人数

根据表3中的出生人数估计总和生育率,首先需要将出生人数分解为各年育龄妇女分年龄的出生人数,然后需要计算各年育龄妇女分年龄人数,最后就计算得到各年的分年龄生育率和总和生育率。分解出生人数时,我们使用各年人口变动抽样调查中出生人口的年龄结构,而各年的育龄妇女分年龄人口来自2010年人口普查往前往后的推算数据。由于2015年户籍统计数据的时间为年中,我们在推算育龄妇女分年龄人口时先将2010年普查数据推算至年中,然后往后推算2007-2009年的数据、往前推算2011-2014年的数据,推算中使用Coale-Demeny西区模型生命表中77岁预期寿命条件下的女性存活率。接着再计算相邻两年的平均数。因此,这样计算所得的结果并非对应于日历年度,而是对应于前一年年中至后一年年中这样的年度单位。表4展示了计算结果。

表4 2008-2014年总和生育率估计

表4显示的总和生育率估计表明,近年来我国的生育水平在1.6左右,2008年以来除了2011年略低于1.6,其他年份都高于1.6,并且2008-2011年在下降,而2011-2014年又在上升。如前所述,实际上,生育率的这种变化趋势是可以预期的,因为追溯到二十五六年前,中国的生育率也有类似的变化,只是生育水平要高许多。也就是说,2008-2014年出生人口的父母基本上是1980年代的出生人口。2011年以来中国出生人数和生育率的上升,可以对应于1980年代中后期中国出现的第三次出生高峰。由于她们中的多数人还处于生育旺盛期,加上“全面二孩”生育政策的实行,在未来几年我国的生育率还会继续上升。但是,随着1990年代生育率大幅度下降时期的出生人口进入生育期,中国的生育率又会出现下降。而“全面二孩”生育政策将有助于避免生育率走向过低。

结论与讨论

本研究首先利用2000年和2010年的两次人口普查数据,对普查间的平均生育水平进行了估计。得益于广义稳定人口模型,通过两次人口普查的年龄分布数据,就可以估计普查间的生育水平。而且广义稳定人口模型可以应用于任何状态下的人口,基本上不存在假设条件。只要两次普查的年龄分布数据具有相同的完整性,就可以估计普查间生育率。估计结果表明,中国2000-2010年间平均的总和生育率不低于1.5。但是从2010年普查的分年龄人口变化看,2000-2010年间存在前期生育率更低,后期生育率上升的趋势。那么,近年来中国的生育率处于什么水平?本研究利用户籍统计数据,对2008-2014年我国的生育水平进行了估计。

2015年的户籍统计数据表明,即使低年龄人口数不完整,3-7岁人口数也基本上都在1700万以上,2岁人口也达到1660万。根据户籍统计的这些低年龄人口数,我们估计2008-2014年的出生人数。我们对户籍统计中的3-7岁人口数,不做任何调整,而对于1-2岁人口,按照国家统计局公布的2012-2014年出生人数的上升趋势加以调整。也就是说,我们假设国家统计局公布的2012-2014年出生人数的上升趋势是准确的,然后利用每年的增量加到户籍统计的3岁人口数中,形成1-2岁人口数的估计。然后基于这些1 -7岁人口数,推算出2008-2014年的出生人口,进而估计出近年来的生育水平。估计结果表明,近年来我国的总和生育率在1.6左右,基本上在1.6以上。近年来我国生育率的上升主要是1980年代出生高峰的周期性反映。由于1980年代后期的出生人口目前多数还处于生育旺盛年龄,同时我国开始实行“全面二孩”生育政策,因此未来几年我国的生育率还可能继续上升。

如果我国是在总和生育率1.6的基础上实行“全面二孩”生育政策,那么政策的影响将可能是有限的,因为多数人实际上是在生育二孩。根据2014年人口变动抽样调查数据,50岁的妇女平均活产子女数达到1.74个,45-49岁的妇女平均有1.69个活产子女; 40-44岁组的平均活产子女数为1.59个,35-39岁组平均生育子女数也超过1.5个。无论从终身生育率还是时期生育率看,我国目前的生育水平不会低于1.5。那么,即使“全面二孩”政策的影响可能是有限的,但是我们也要尽可能地进一步提升生育率,越接近更替水平越好。接近更替水平的生育率将长期有利于人口均衡发展。

最后,从我们估计的生育水平与趋势看,“极低生育率派”渲染的“低生育率陷阱”并非是事实。长期以来中国生育率在1.5-1.6,而近年来生育率在上升。即使生育率偶尔降到1.5以下,也不能认为是跌入了“低生育率陷阱”。“低生育陷阱”理论是在欧洲及东亚一些国家和地区生育率持续下降并长期处于很低生育水平的背景下提出的,但是近年来世界范围内生育率的普遍回升现象,直接挑战了其结论和假设。“低生育率陷阱”可能只是对短期内生育率现象的总结,还不能得到长期事实的验证,可能不能上升到规律的高度(靳永爱,2014)。实际上在全球视野下,有些生育率现象远比极低生育率现象更为长久。比如,非洲国家的高生育率。有不少非洲国家1950年以来一直处于总和生育率高达6或7的高生育水平上,为什么不说他们深陷“高生育率陷阱”?再比如,美国1970年以来生育率一直处于更替水平左右,那美国是不是处于“更替水平生育率陷阱”?中国的出生性别比失衡现象已经有30年了,中国成为性别失衡程度最严重、失衡时间最长久的国家,是否可以说中国深陷“高性别失衡陷阱”?而无论是“高生育率陷阱”、“更替水平生育率陷阱”,还是“高性别失衡陷阱”,在理论和实践上也都具有重要意义。因此,“低生育率陷阱”作为一种理论或规律,还充满了不确定性、缺乏科学性,而中国处于“低生育率陷阱”之中的观点也是缺乏说服力的。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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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郭志刚:《关于中国1990年代低生育水平的再讨论》,《人口研究》2004年第4期。

10.郭志刚:《六普结果表明以往人口估计和预测严重失误》,《中国人口科学》2011年第6期。

11.郭志刚:《中国90年代的生育水平分析--多测量指标的比较》,《中国人口科学》2000年第4期。

12.郭志刚:《中国的低生育率与被忽略的人口风险》,《国际经济评论》2010年第10期。

13.郭志刚:《中国的低生育水平及相关人口问题研究》,《学海》2010年第1期。

14.郭志刚:《总和生育率的内在缺陷及其改进》,《人口研究》2002年第5期。

15.郝娟、邱长溶:《2000年以来中国城乡生育水平的比较分析》,《南方人口》2011年第5期。

16.靳永爱:《低生育率陷阱:理论、事实与启示》,《人口研究》2014年第1期。

17.李汉东、李流:《中国2000年以来生育水平估计》,《中国人口科学》2012年第5期。

18.王金营、戈艳霞:《2010年人口普查数据质量评估以及对以往人口变动分析校正》,《人口研究》2013年第1期。

19.杨凡、赵梦晗:《2000年以来中国生育水平的估计》,《人口研究》2013年第2期。

20.翟振武、陈佳鞠、李龙:《现阶段中国总和生育率究竟是多少?——来自户籍登记数据的新证据》,《人口研究》2015年第6期。

21.张广宇、原新:《对1990年代出生漏报和生育水平估计问题的思考》,《人口研究》2004年第2期。

22.赵梦晗:《2000-2010年中国生育水平估计》,《人口研究》2015年第6期。

23.朱勤:《2000-2010年中国生育水平推算——基于“六普”数据的初步研究》,《中国人口科学》2012年第4期。

24.Cai Yong.2008.An Assessment of China’s Fertility Level U-sing the Variable-r Method.Demography 2: 271-281.

25.Preston,Samuel H.1983.An Integrated System for Demographic Estimation from Two Age Distributions.Demography 2: 213-226.

26.Preston,Samuel H.and Ansley J.Coale.1982.Age Structure,Growth,Attrition,and Accession: A New Synthesis.Population Index 48: 217-259.

〔责任编辑:毕素华〕

作者简介:陈卫,博士,中国人民大学人口与发展研究中心教授、博士生导师,weichen@ ruc.edu.cn。北京,1008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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