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庄子》不仅是一部伟大的文学著作,更是中国古代精神史上的重要著作。讽喻辞格在《庄子》中的大量运用,不单单具有语言学意义, 而是负载着更为深刻的思想内涵, 体现了庄子思想的诸多特征,因此本文试从《庄子》书中讽喻修辞的运用来分析其所蕴含的庄子思想。
关键词:庄子;讽喻;思想内涵
作者简介:焦玉,女,吉林大学文学院文艺学,硕士,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论。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5)-18-0-02
对于讽喻修辞的准确定义一直以来众说纷纭,普遍认为:讽喻,是一种在特定语境中通过杜撰或借用流传下来的他人杜撰的故事来寄托启发、规劝、教导或讽刺谴责等意义的一种措辞法,大都用在本意不便明说或者不容易说得明白确切的时候。[1]分为“援引流传的寓言、故事;自编的寓言、故事”[2]两类。庄子作为道家学派的主要代表人物,在阐述其思想时并没有采取直言说教的方式,而是选择在文中大量使用了讽喻这一较为间接的修辞手法,这种选择绝非偶然,是庄子观察了当时人们所处的历史背景和思想状态之后所作出的最为正确的选择。其《天下》篇说:“以天下为沉浊,不可与庄语”。[3]在他看来,向人们郑重其事的讲解自己的思想是极为抽象不易于理解的,所以就有了“著书十余万言,大抵寓言,人物土地,皆空言无事实。”[4]所以讽喻修辞在《庄子》中的大量运用,不单单具有语言学意义, 而是负载着更为深刻的思想内涵, 体现了庄子思想的诸多特征,涉及庄子思想的方方面面。
一.参透人生的“讽喻”
庄子能将讽喻修辞运用到如此深入人心的境界,归根到底在于庄子对人生世界的参透,参透后所看到的世界是充满肮脏和虚伪的,庄子便是那“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一人。他的思想超前,对事物的观察可以窥其本质,这种能力来自于他对现世的绝望,绝望后的他可以更为平静和客观的审视世界,也使他更加超脱自然,了无牵挂,顺应自然。
在《内篇·德允符》中庄子故意将申屠佳与子产的强烈对比来说明得道者未必是世俗上的达官显贵。申屠佳是受刑残疾之人,而子产是有名的贵族,在世俗的立场上,前者卑而后者尊,子产羞于与社会地位低于自己的申屠佳同进出,以此来讽刺那些斤斤计较形骸之外的高低之别,不能以平等之心待人之人。以子产这样的思想是不可能得道的,而申屠佳虽然遭受刑罚,却不以为辱,顺安天命,终获得了心灵的平静,淡泊安然。人不能以地位尊卑来判断别人的德行,也不能以形骸是否完备来衡量一个人的境界高低,得道之人早对形骸之外的千差万别视若无睹。因此庄子提出“圣人无情”的观点,“无情”是一种至高的境界,并非是达到毫无感情,而是以一种更为客观的方式对待苍生。在他看来世界万物虽然差异明显,但却并非绝对,人没有一个固定的标准可以衡量天下事,宇宙万物都出自于道,“同”与“异”皆来自于人自我的成见,人们只知道站在自己的角度看待问题,无法站在他人的角度,因此轻易地断定自己为是其他人为非,《内篇·齐物论》中的“物无非彼,物无非是”讲的便是这个道理。
“大道不称,大辩不言,大仁不仁,大廉不嗛,大勇不忮”庄子认为人不应刻意的显示自己的德行,一旦痴迷于炫耀德行,就会导致偏激,真正的崇高德行并不是用来给人展示或用来获取名誉和利益。真正的德行收敛而具有内涵的,其所散发的光芒石无法掩盖的。老子曾提出“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焉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5]圣人用无为的观点来对待世事,用不言的方式来施行教化,听任万物自然兴起而不为其创始。有所施为,但不加自己的倾向,功成业就而不自居。正由于不居功,就无所谓失去。可见庄子的“圣人无情”是老子“圣人无为”观点的继承和发展。
庄子选择用讽喻来阐述其思想内涵,正是因为他深知世人无法理解其对世界、人生的观点。因此,讽喻修辞的运用可以更好地为世人传达其中所蕴含的人生大道,而又不会过分张扬和浮夸,深有劝诫开导之意。而庄子所追求的并不是世人的追随与敬仰,他已于“圣人”接近,他想获得的“大道不称,大辩不言,大仁不仁,大廉不嗛,大勇不忮”想必也已经得到。
二.警醒世人的“讽喻”
庄子的世界观、人生观都与他所处的时代有密切的关系,战国时期,战乱不止,百姓苦不堪言,庄子认为“圣人不死,大道不止”,儒家所推行的仁义礼法是天下大乱的根源。圣人制定法律法规和道德标准是为了防范作奸犯科,确保社会秩序井井有序,而心术不正之人却正可以利用这些法律法规去做更大的恶事。“彼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诸侯之门而仁义存焉。”谋略家一面用仁义礼法装饰门面,一方面残害百姓,玩弄法制。庄子认识到了仁义礼法在实施中的虚伪性,虽然“圣人不死,大道不止”的观点有些极端,但其所具有的现实意义却无法忽视,人们应会分辨“真善”与“伪善”,“真圣人”与“伪圣人”。
《内篇·逍遥游》中“蜩与学鸠笑之曰:‘我决起而飞,枪榆枋,时则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适莽苍者,三餐而反,腹犹果然;适百里者,宿舂粮;适千里者,三月聚粮。之二虫又何知!”庄子用蝉和小鸠嘲笑大鹏的故事来讽喻那些不能得道的世俗之人,因为其思想的狭隘,知识的有限,是永远不可能了解明道者的精神境界。庄子认为人的知识、思想、见识都是有局限的,对某些人来说很重要的事情,在其他人眼中可能是不值得一提之事,以小度大,只会暴露自己的肤浅和无知,而以大度小,又会狂妄惹人厌恶,庄子告诫众人,为小者,应以大者为目标,努力提升自己,积极上进,而为大者,应牢记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不要自以为大。
“鹄不日浴而白,乌不日黔而黑”《外篇·天运》,天鹅不用日日沐浴,也仍然是浑身雪白,乌鸦不日日染黑,也依然是黑的。庄子用天鹅和乌鸦来讽刺那些显露才能和智慧的爱慕虚荣之人,天鹅是白的,乌鸦是黑的,不用刻意表现,就如同现实生活中有才能的人需要的是发挥才智,而不是炫耀己长。成为虚荣的俘虏,人们会不由自主的用金钱、权利、地位来彰显自己的能力,以此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而为了这样虚无的虚荣心,人们会不得不不断地获取这样彰显身份的外物,而再多的外物填补不了虚荣的空缺,最终导致失去精神和内心的自我与自由,为了外物而耗损自身,还有可能落得“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苶染疲役而不知其所归”的境地。庄子希望世人能够修炼充实自己的内心和精神来提升自己的境界,去除心中的浮躁与虚荣,才能学会肯定自己,淡然地面对世事沉浮,得到心灵的净化,以此摒弃虚荣外物对人生的牵绊。
含有劝诫、警醒、谴责的故事在《庄子》中比比皆是,所以说《庄子》不只是一部经典文学著作,他警醒世人、开阔心境的思想境界已经到达了无可企及的高度,对后世的作家和文学发展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影响。
三.奇妙动人的“讽喻”
庄子为了更好的表达其哲学思想,没有采用客观的、理性的批判陈述模式,而是凭虚造象,随意赋形,善于对现实事物进行变形和改造,形成了书中一个个奇妙动人的故事,仿佛信手拈来,构成了神幻般迷人的表象世界,但却在其中寄寓了博大精妙的哲学思想。
庄子为了更好的让世人理解其讽喻故事中所蕴含的深刻的哲学意义,使讽喻的喻体充满了多样性与创新性,自然中的花鸟鱼虫被庄子赋予了人的精神,大到山川河流,小到尘埃,无论是否有生命,在庄子的眼中,这些世俗之物都是他向外传达哲学思想的最好的媒介,如《逍遥游》中“自鸣得意”的斥鷃;《秋水》中坐井观天的青蛙;《人间世》中“怒其臂以当车辙”的螳螂等。虽然它们在外形上表现为物性,但实际在文中已赋予了其人性,并且生灵活现,性格丰满。庄子便是以这些“斥鷃”“螳螂”“青蛙”的故事来生动形象的讽刺那些心胸狭窄,自鸣得意,目光短浅之人。在《杂篇·外物》中“庄周借粮”的寓言,庄子面对监河侯“忿然作色”,构建了“鲋鱼”的讽喻,对河监侯见死不救的行为进行了强烈的谴责。庄周的假大方与真残忍正象征了监河侯的虚伪、吝啬和残忍,鲋鱼的愤怒正象征了像庄周这样的贫苦百姓的愤怒。
《庄子》书中充满了想象和夸张,虽然这并非《庄子》所独有,但是《庄子》一书的想象和夸张却绝非寻常,如硕大无比的鲲鹏;可与之对话的骷髅;肢体可以随意变为“鸡”“车轮”等古怪之事的人等,这些形象的创造都是是“前无古人”之举。《外篇·山木》中“庄周游于雕陵之樊,睹一异鹊自南方来者。翼广七尺,目大运寸,感周之颡,而集于栗林。庄周曰:‘此何鸟哉!翼殷不逝,目大不睹。蹇裳躩步,执弹而留之。睹一蝉方得美荫而忘其身。螳螂执翳而搏之,见得而忘其形。异鹊从而利之,见利而忘其真。庄周怵然曰:‘噫!物固相累,二类相召也。捐弹而反走,虞人逐而谇之。”其中的“螳螂捕蝉,异鹊在后”本就是对夸张形象描述之后的阐述,庄子在其中告诫人们,事物与事物相互牵连,这种复杂关系不容低估。人切不能自恃强大,孤傲自赏,毫无危机意识,只顾当前利益,目光短浅。
“以谬悠之说,荒唐之言,无端崖之辞,时恣纵而不傥,不以觭见之也”。可见庄子的讽喻寓言是一种荒唐、谬悠的超现实的神话化的“真实”,是一种“象征性”的艺术。庄子通过讽喻修辞的运用,来表达了他对死亡的通达,对逍遥境界的追求以及开阔的心胸,其中所蕴含的深刻思想内涵,让人更加坦然勇敢的面对充满未知的未来和生活中的挫折变故,不再为一时一地的得失斤斤计较。而庄子对事物本性的尊重,对自然的敬畏,则教导人们如何和他人、环境和谐共处,让人得以改善人际关系,提升生活质量,发现曾一度被自己忽视的平凡中的美好。
注释:
[1] 罗菲.《谈讽喻的分类及定义》[J].河北科技师范学院学报.2011,10(4).
[2] 彭增强.实用修辞[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86.
[3] 陈鼓应.庄子今注今译[M].商务印书馆,2007.
[4] 鲁迅.汉文学史纲要[M].凤凰出版社,2009.
[5] 汤漳平.王朝华译注.中华经典名著全本全注全译丛书:老子[M].中华书局.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