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左思是西晋时期最具诗质的诗人,《咏史八首》通过“史”,“我”的交错咏史模式,全然再现其由满怀希望,至备受压迫,再到求仕不得,最终无奈归隐的人生境遇,及希冀、忧虑、彷徨、幽怨、苦痛的情感历程。左思如一棵“涧底松”,在绝望的山涧悲情舞蹈。
关键词:左思;咏史八首
作者简介:陈智秀(1992-),女,广东省台山市人,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学科教学语文专业研究生,研究方向:语文教学,诗词鉴赏,散文写作。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5)-11-0-02
在永康元年至太安二年间,左思创作了在文学史上具有重要地位的八首《咏史诗》。从年少的踌躇满志,积极入世,直至老年的精神颓靡,消极避世,这八首咏史诗“名为咏史,实则咏怀”1,娓娓诉说着诗人的人生经历和思想轨迹,是左思对自己生命历程的总结和反思。诗中左思以“涧底松”自比,痛诉现实社会的不公和寒门之士的凄凉境遇。品读《咏史》八首,似乎窥见了一棵“涧底松”在幽暗深涧中悲情独舞,隐约地触摸到这位悲情舞者的人生舞迹。
一、淋漓之舞
“弱冠弄柔翰,卓荦观群书”,诗人一开头便做了自我介绍,“著论准过秦,作赋拟子虚”,自比汉代名家贾谊、司马相如,傲气十足。“虽非甲胃士,畴昔览穰苴”的过人武略,“长啸激清风,志若无东吴”的豪情壮志,“左眄澄江湘,右盼定羌胡”的威风凛凛,尽出于诗人之身。然而在这豪情的背后,“功成不受爵,长揖归田庐”,又显现了诗人淡泊功名,归隐田园的隐逸情怀。在这直抒胸臆,豪气冲天的叙述中,一个才华卓越、文韬武略、志存高远而又淡泊名利的志士形象展现在读者眼前。这是左思的一次全面亮相,是一个潇洒自信,率真直爽甚至于自负狂妄的活力青年。此诗是诗人的言志之作,笔调振奋激昂,气势磅礴,让人仿佛正观赏着左思酣畅淋漓地在人生大舞台上尽情地飞旋,舞蹈。
二、愤懑之舞
“郁郁涧底松,离离山上苗”,百尺高的苍松屈于深涧之底,半寸长的小苗身居高山之上,以“涧底松”比作寒门之士,“山上苗”比作贵族子弟,诗人用这种反常的现象作比兴,强烈抨击了魏晋门阀制度对人才的压制,痛诉着寒门之士怀才不遇、壮志难酬的愤慨。“地势”是这首诗的关键词语,“地势”决定着事物的高低优劣,导致了“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的局面。“地势使之然,由来非一朝”一句,揭露当时社会的真实面目,诗人的无奈和痛苦显露无遗,而读者只能宛然叹息左思的生不逢时。此时,诗人想起了与自己同命相连的古人冯唐,“冯公岂不伟?白首不见招”,一句反问,沉痛有力,叩问着当时“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的病态社会。
“吾希段干木,偃息藩魏君。吾慕鲁仲连,谈笑却秦军”(其三),左思奉古代高尚之士段干木和鲁仲连为人生楷模,并叠用“吾希”“吾慕”两词,其情之浓烈,其志之坚决。“连玺耀前庭,比之尤浮云”,掷地有声,展现诗人视名利如浮云的高尚情操。这或许是左思的人生愿望被残酷的现实无情打破而重新拾起的又一夙愿。《咏史》(其四)着力描绘扬雄身居陋室,著书立说的形象。“悠悠百世后,英名擅八区”一句体现着左思本人傲气,也是左思对于自身的勉励之语,一种自我安慰。《六朝文学论稿》揭示了本句更深层涵义:左思焦虑着自己的名声或许能在后世远扬,可是在当时社会却无望出人头地。仕途之路变得渺茫,左思心里有数。
可见诗人的感情在咏史三首中发生了强烈的变化,起初慷慨激昂的高歌,霎时变成愤懑不平的痛诉和叹息,全然回荡着一股愤懑不平之气。此时的左思,舞姿已不如从前潇洒淋漓,飞旋轻盈的舞步变得沉重,他使劲地踏着地板,试图震醒台下昏睡的观众,震醒当时昏庸的社会。
三、幻灭之舞
虽然左思抨击世俗不公,发泄心中不满的情绪,但其内心还仍存着希望,试图与命运顽强抗争。《咏史诗》其五便是左思由积极反抗转向消极躲避,进而绝望的转折。此诗前六句描绘了京城洛阳的无限风光,贵族子弟的奢华生活使人陶醉。对于如此奢华的景象,诗人开始自省“自非攀龙客,何为欻来游”,不贪图富贵的自己,为何还要到这里来?几经考虑,下定决心与黑暗的社会决裂,“被褐出闾阖,高步追许由”,像许由一样弃世高蹈,“振衣千仞冈,濯足万里流”,彻底涤除世俗尘污,飘然出世。
左思在其六和其七中慨叹荆轲、主父偃、朱买臣、司马相等英雄人物的相似遭遇,抒发“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阐释着“英雄有迍邅”的历史命题。诗人对贵族的藐视与不满在“贵者虽自贵,视之若埃尘。贱者虽自贱,重之若千钧”中充分显现。由此,左思阔达隐世的胸襟和视士族如粪土的不屑,正是其人生抱负幻灭的侧面体现。面对着各种希冀的幻灭,左思只能怀着受伤的心灵,继续舞蹈,只是洒脱不再。
四、绝望之舞
《咏史诗》其八是对以上七首诗的总结,“习习笼中鸟,举翮触四隅。落落穷巷士,抱影守空庐”,此时的左思自比“笼中鸟”,从开头的愤懑变成了最后沉痛彻底的绝望,从一个充满着反抗精神的斗士,彻底变成了逆来顺受的佣人。如果说“自非攀龙客,何为歘来游”只是诗人一时的激愤之语,那么“俯仰生荣华。咄嗟复雕枯”便是诗人承认希望幻灭,对仕途彻底绝望的无力倾吐。这也是左思经过一段时间社会的历练和自身的反思总结,对人情冷暖,人世沧桑的深刻感悟。至此他的功名之心才平静下来,寻找另一条属于自己的人生之路了。左思跳着绝望之舞,缓缓地离开了功名仕途,隐居山林,终老冀州。
左思拼命使用精神胜利法,聊以自慰,说服自己接受现实。但在这精神胜利法的背后,是一个身心疲惫的左思,为了冲破门第贫寒的禁锢,冲破“涧底松”的窘境,拼命舞蹈呐喊,企图吸引世人的关注和伯乐的赏识。只可惜,上天有眼无珠,遗忘了左思。左思,无奈成为魏晋时代的悲情舞者。
五、结语
诚然,左思的才华令人钦佩。年纪轻轻便“博览名文,遍阅百家”,拥有超乎常人的文学才华,十九岁创作的《齐都赋》引起了当时文坛不小的轰动,而《三都赋》的问世更是让左思一瞬走红,创造了“洛阳纸贵”的神话。“左思奇才,业深覃思,尽锐于《三都》,拔萃《咏史》,无遗力矣”2 ,这是刘勰在《文心雕龙·才略篇》对左思才情的极高评价。但左思的境遇却令人惋惜,上天没有给予他如潘岳一般才貌双全的幸运,“貌寝”、“丑悴”,是史料对左思容貌的记载。貌丑本无错,错就错在左思身处魏晋时代。魏晋这个比其他任何时代都要注重个人容止风貌的年代,丑陋的容貌无疑是左思人生道路的绊脚石。再加之,左思“口讷”,不善言辞,在当时盛行清谈的年代更无施展立足之地。出身贫寒,更是左思仕途中的致命障碍。尽管妹妹左棻被武帝招进皇宫,封为“贵嫔”,左思本人好歹也算是一个“皇亲国戚”,可在当时的士族眼里,左思不过就是一个“以椒房自矜”的寒门子弟。一心想在仕途有所作为,在世上立功立言的左思,纵使创作了轰动一时的《三都赋》,纵使满怀鸿鹄之志,理想远大,最终还是迫于现实的残酷,无奈归隐,直至终老。
中国是诗歌的国度,《咏史八首》情感真挚,语言质朴,通过历史与自我交错的展现模式,“较完美地实现了历史与现实时空的交错配置以及古与今、史与我的跳跃转换”3,在西晋太康文学中独树一帜,被钟嵘誉为“左思风力”。由此,从这八首咏史诗中,可窥见其一生是一场悲情舞蹈,从淋漓之舞,转而变成愤懑之舞、幻灭之舞,最终以绝望之舞落幕。幸运的是,正如左思所预言的“悠悠百世后,英名擅八区”那般,他的舞迹被后世所铭记,并永垂不朽。
注释:
[1]郑训佐,张晨.左思与左棻[M].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2004:67
[2]刘勰.文心雕龙译注[M].济南:齐鲁书社,2009:609
[3]郑训佐,张晨.左思与左棻[M].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2004:80
参考文献:
[1]郑竹青,周双利.中国历代诗歌通典[M].北京:解放军出版社,1999
文中有关《咏史八首》的引用均出于此书,不作另注。
[2]郑训佐,张晨.左思与左棻[M].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2004
[3]刘勰.文心雕龙译注[M].济南:齐鲁书社,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