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蕾莎的前男友安东尼很快就成为被怀疑对象。但他坚决否认自己与特蕾莎之死有关。案发一周多后,美国各地报纸都开始报道说,特蕾莎的眼球被取出、拍照,目的是从她的视网膜上提取凶手肖像。例如,1914年2月25日的《华盛顿时报》报道:“(对遇害人眼球)拍照提取凶手图像,是在当地一名眼科医生提议下进行的。这名医生对警方说,她(指特蕾莎)失去意识之前看到的最后一个物体,会显示在她的视网膜上。起诉安东尼的人已掌握了这张照片,并且将向大陪审团出示它。”这,会是真的吗?
斯金勒修士(如图)率先提出可能捕捉一个人死亡时所见最后影像。
几百年来,人们一直对这样一个问题感到疑惑:有没有可能捕捉一个人在死亡那一刻看见的影像?根据相关记载,这个理念在17世纪首次被提出。提出者是德国修士斯金勒。他声称,他在解剖一只青蛙时,在它的视网膜上看见了一个模糊的影像。然而,直到照相机出现后,捕捉视网膜影像才真正成为一种科学尝试。
1876年,意大利的博尔教授发现了视网膜上的一种物质——视网膜紫质(视紫质)。它是存在于视网膜杆状细胞里的一种光敏色素。照相机的发明引入了这样一个理念:对镜头生成的图像进行固定,从而得到永久性的图像——照片。德国生理学家库恩认为,眼睛相当于照相机,角膜就像照相机镜头最前面的透明镜面,视网膜就像照相底片。当视网膜紫质透过眼球晶状体这一“镜头”曝光时,会导致与照相底片类似的反应,从而显影。因此,在动物死后,理论上应该能够从它的视网膜提取到重要的图像信息。
牛视网膜紫质(3D图)
德国生理学家库恩
19世纪70和80年代,库恩研发了一个过程:运用化学固定剂,至少暂时性保存视网膜上的图像细节。这一过程利用的正是视网膜紫质。库恩发现,在理想状态下,视网膜紫质产生的图像可能像照相机底片上的图像那样被“固定”。哪怕在动物死亡后,当其视网膜紫质与透过晶状体传导的光线反应时,视网膜紫质也一样会被“固定”。在红色或紫色背景中,视网膜图像看起来呈白色。与照相底片不同,视网膜图像并不会上下颠倒。此外,视网膜图像不太稳定,很快就会褪去。
库恩拍摄的兔子视网膜图像
为了保留和固定这种光化学反应——视网膜图像,在动物死亡后必须非常迅速地取出其眼球并进行处理。库恩为获取视网膜图像而进行的实验,源自一次偶然的观察:他所在实验室里的煤气火焰形状,竟然出现在了一只实验蛙的视网膜上。为了证实自己的观察无误,也为了更好地固定视网膜图像,库恩进行了一系列动物实验,实验对象主要是兔子。
库恩对自己的一次动物实验进行了如下描述。在实验室里,一只患有白化病的兔子被蒙眼15分钟,目的是让视网膜紫质在视网膜上累积。接着,眼罩被取下,兔子被固定,面朝明亮的实验室窗户(有铁条窗格)3分钟。然后,兔子被斩首。在钠灯下,兔子的一只眼球被取出,用针固定在一只软木塞边缘。随后,软木塞被放入一间暗室。让兔子眼角膜轻抵照相机镜头。透过镜头看去,清晰的窗格图案在兔子的巩膜上,在兔子的视神经一侧显示出来。 “我确信,这幅图像落在了兔子眼球后部视网膜上颜色较深的区域,并且很容易在合适的象限中标识它的位置。”他将兔子眼球沿中纬线切开,把兔子眼球后半部置于明矾溶液中,由此固定经过显影的视网膜紫质,之后,在光线较弱的煤气灯下检验、拍照。“我把得到的图像拿到已经变暗的日光下,拿给多个人看。很明显,兔子视网膜上有很小但又很明显的影像,它与实验室窗格图案完全匹配。这让我确信,视网膜图像肯定存在。”
库恩对自己的动物实验结果很满意,但他想进一步测试这种实验对人体来说是否可行。1880年11月16日,这个机会终于到来。当时,德国男子雷夫因为把自己两个年幼的儿子淹死在莱茵河中,而被送上断头台。雷夫的头颅落地后,左眼球被立即取出并送到位于德国海德堡大学的库恩实验室。在那里的一间有过滤窗的暗室里,库恩把这只眼球从中纬线剖开。10分钟后,他向同事出示对视网膜图像拍摄的照片。据说,库恩称自己在雷夫的视网膜上看到了“令人不安的暴力行为”。这张高度仅为4毫米的照片后来流失。不过,库恩根据这张照片画的简单草图出现在他1881年的论文《对视网膜生理和解剖结构的观察》中。这张草图至今仍存,有些人认为这张草图很像是断头台的刀刃,不过大多数人并不认为它与雷夫死时能看见的任何东西相符合。而且有记载称,雷夫在被斩首时,他的双眼是被蒙住的。但是,雷夫当时是否真的被蒙住双眼?或者,他的蒙眼物是否中途脱落了?库恩画的草图又是否准确呢?这些问题依然没有确切答案。
儒勒·凡尔纳小说中涉及视网膜图像的场面
库恩检验雷夫视网膜图像的消息迅速传开。此后几十年里,欧洲公众在这方面的兴趣持续升温。19世纪80和90年代,出现了很多类似实验。法国著名科幻作家儒勒·凡尔纳在1902年的一部小说中,对视网膜图像可作为一种法医探案手段这个理念进行了渲染,导致该理念更加流行。事实上,这个说法太广为人知,以至于一些杀人犯千方百计地损毁其受害人的眼球,唯恐暴露自己的面孔。1927年9月27日凌晨发生的一桩凶案,以其异常残暴震惊英国。当时,英国埃塞克斯郡一位巡警被枪杀,尸体横陈路边,头上有4处枪伤,其中每一枪都是在距离只有大约25厘米处开的。他的两只眼睛各被开了一枪。当时一些人认为,凶手之所以会这么做,就是害怕在受害人眼中印下自己的样子。
事实上,警方从19世纪就开始考虑在谋杀案调查中采用视网膜图像。这方面已知最早的尝试出现在1877年。当时,德国柏林警方拍摄了一名谋杀遇害人的视网膜图像,希望有助于破解这桩凶案,但并无下文。很可能是因为这样的图像其实没有什么用。同样,1888年,由于这种图像对破解此案并无帮助,英国伦敦警察局长沃尔特撤回了对连环杀人恶魔“开膛手杰克”受害人之一拍摄的视网膜图像。视网膜图像很可能还曾用于帮助破解其他恶性案件,但实际上也都没有什么帮助。
在尝试从人眼获取图像时,库恩遇到的难题之一是视网膜图像的实际焦点——中央凹太小,直径只有大约1.5毫米。而从兔子或青蛙等动物的视网膜获取图像,成功率则高得多。当初辅助库恩进行实验的美国医生埃尔斯,并不认为人眼视网膜图像可用于法医调查。他在1881年发表于《纽约医学月刊》的一篇文章里说,他重复了库恩实验,得到了一些视网膜图像照片,但它们的清晰度都不够。埃尔斯写道:“哪怕在最佳条件下,也根本不要指望从突然死亡者的视网膜图像上找到人脸或环境情况。”
一些人把激光眼底镜(如图)与视网膜图像联系起来。
1924年年底,视网膜图像在德国一桩案件调查中被采纳为证据。这也是罕有的这类案例之一。当时,德国商人弗里茨被指控杀害了8名家族成员和仆人。杜恩教授对两名受害人的视网膜图像进行拍照,并声称在这些照片中看到了弗里茨的面孔和一把用于杀死园丁的斧头。依据这些照片及其他证据,弗里茨最终被处死。据当时媒体报道,被告知有这些“确凿的”视网膜图像照片后,弗里茨坦白了罪行。有少数媒体认为,此案证明了对视网膜图像拍照的可行性。但大多数媒体都认为,视网膜图像只是突破弗里茨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最近,德国一家权威法律网站称,弗里茨一案中对视网膜图像的采信,是“荒谬的法医学”。
最终,对视网膜图像进行拍照的理念不再流行,部分原因是对视网膜图像进行处理并不可行。这方面的较近一次严肃的科学尝试,出现在1975年。德国海德堡警方邀请生理学家亚力克德里奇斯采用当时最先进的科学技术、知识和装备,重复库恩当初的实验,目的是决定视网膜图像是否可能被运用于法医调查。亚力克德里奇斯把一只经过麻醉的兔子放在表面有高对比度图案或图像的板条前面,然后杀死兔子,拍摄兔子的视网膜图像。与库恩一样,亚力克德里奇斯成功拍下了一些高对比度的视网膜图像,它们如今存放于英国伦敦的“视网膜图像拍照博物馆”里。但同时,亚力克德里奇斯也肯定地说,视网膜拍照不能作为一种法医工具。
回到本文开头的特蕾莎遇害案。毫无悬念,特蕾莎的视网膜照片根本没显示出任何有助于指控她前男友安东尼的证据。安东尼后来又两次受审,但均未被认定有罪。他直到死都坚称自己清白。直到今天,特蕾莎之死仍是一桩悬案。其实,迄今为止没有任何一桩案件是通过或借助视网膜图像侦破的。
事实上,不少人都对拍摄死后视网膜图像持怀疑态度。他们认为,就算真有这样的图像,其存在时间也很短暂,而且采用20世纪70年代的技术,亚力克德里奇斯能否固定这种图像也值得怀疑,更早期的技术就更不用说,哪怕采用今天的技术也不见得能做到。然而,能否因此就断然否定动物死后视网膜图像的存在及其潜在应用价值呢?并不见得。
对活人或死者进行眼底拍照,是今天的一种标准做法。当然,这样拍照是拍不到所谓视网膜图像的。不过,借助激光扫描眼底镜,有可能看得见受检者当时所见的情景。科学家进行了这样一个实验:一部迪士尼电影被投射到一名志愿者的视网膜上,与此同时,通过一部激光扫描眼底镜,在一部电视监控器上看到了志愿者视网膜上出现的电影画面。当然,这与拍摄死后(哪怕是刚死后)的视网膜影像是两回事。
1971年,采用一部标准眼底镜和一种拍摄技术,印度一位教授拍摄了活体视网膜紫质。科学家已经证明,与摄影用的卤化银感光乳剂类似,视网膜紫质也可用作感光乳剂。在实验中,科学家提取牛的视网膜紫质,与凝胶混合后铺在赛璐珞上干燥,形成一层膜,随后暴露在黑白条图案前。将膜放进暗室,用羟胺浸渍,结果膜上呈现出相同图案。在另一项实验室实验中,在一种彩色光下,科学家用氢氧化钾(而非采用显影剂和定影剂)“固定”了视网膜影像,效果与采用定影剂定影的照片一样。
这些研究似乎表明,眼睛与照相机的确有很大可比性。可是,就算活人眼睛能保留视网膜图像,死者眼睛也能吗?如果能,我们能拍到清晰可辨的死者视网膜图像吗?如果不能,是否只是因为目前的技术能力不够?诸如此类的问题,目前没有确定答案。毕竟,出于伦理原因,要想进行相关的实验,难度颇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