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永恒

黄朱清

城市：南京

时间：2016年3月18日

寻访：新四军老战士侯雨亭

唐先胜提供一个采访人选：侯雨亭。

唐先胜是中国新四军研究会办公室副主任。昨天，他又发来寻访侯雨亭的信息：江苏省钟山干部疗养院8号楼。我电话预约，对方是侯雨亭老伴。她说，老人身体还可以，同意来访。

今天如约来到疗养院8号楼，护理人员微笑指点侯雨亭住处。走进房间，老人正在客厅看电视。侯雨亭是江苏灌云人，说话明显带有乡音。95岁的人，他笑言：“我没想到活这么长，抗战打仗的时候，随时准备牺牲。”

侯雨亭家境贫寒。从小给地主家打短工维生，还要放牛。全面抗战爆发那年，他15岁。日本鬼子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在侯雨亭心田埋下复仇的种子。1939年的一天，同村的一个叫武保章的人找到他，宣传中国共产党的主张，侯雨亭觉得好奇，天底下竟然还有替穷人说话、为了穷人翻身解放的党。这一年，他因积极参加村里的抗日救亡活动，被吸收入党。不久，侯雨亭带头参加地方革命武装，进了灌云游击大队。

侯雨亭回忆，最难忘还是在新四军三师八旅。1940年5月，八路军总部根据中共中央军委的命令，指派第二纵队司令员兼政治委员黄克诚率领部队，由冀鲁豫南下豫皖苏地区，与新四军六支队汇合，编为八路军第四纵队，黄克诚任政委。8月，黄克诚率新编第二旅和三四四旅部分部队离开豫皖苏，到达盱眙县的中原局驻地，与刘少奇会面，研究确定把淮河以北、津浦路以东我党领导的武装部队，整编为八路军第五纵队。1941年2月，以这个纵队为基础成立新四军第三师，三师第七、第八旅主要活动于苏北淮海、盐阜地区。灌云游击大队编入八旅，侯雨亭先后在八旅特务营、二十三团出任连队指导员。

访谈时，侯雨亭把右脚的裤腿翻卷上来，露出一个伤疤。旁边的老伴说：“他这伤疤里还有弹片，弹片靠近神经系统不好取出来。”在一次对日伪军作战中，二十三团十一连指导员侯雨亭，带领部队冲锋陷阵时，腿部不幸被子弹击中。回想起抗战的日子，侯雨亭深有感慨，新四军武器装备差，主要打游击战，白天隐蔽宿营，晚上转移，一夜要走好几十里的路。那个时候，条件非常艰苦，但不觉得苦，有战友牺牲了，就想着报仇。负伤，并不害怕。

侯雨亭负伤，又患病，在旅部后方医院住了4个月。

鉴于侯雨亭的身体情况，上级决定让他转到地方工作，出任滨海县的区二委书记。离开部队，侯雨亭依旧心系抗战。抗战决胜这一年，滨海县农民抗日救国联合会正式成立，时任县委民运部长的侯雨亭兼任会长，他努力做工作，全县农救会的会员发展到8815人。在抗日战争的最后关头，滨海县农救会在减租减息、组织农民参加担架队、运输队，支援新四军部队作战、动员子女参军等方面，出色发挥了作用。

烽火岁月，留给侯雨亭的记忆，有血雨腥风，更有革命情谊。

韩培信，是侯雨亭的挚友。在日军对苏北根据地实施残酷扫荡的艰难时期，两人在滨海县的两个区任职。八滩镇的一次反扫荡战斗，让他了解了韩培信。日军企图侵占八滩，建立据点。八滩是滨海的重镇，又是新四军后方基地之一。敌人行动之前，新四军三师师长黄克诚找到八滩区的韩培信，要他发动群众拆除八滩镇的沿街房屋，不给敌人留下任何安营扎寨的建筑。韩培信为了革命战争的需要，迅速组织干部和群众仅用3天时间，就把沿街房屋全部拆完，粉碎了日军占领八滩的企图。时任区二委书记的侯雨亭闻之，钦佩韩培信是顾全大局的好领导。

新中国成立后，两人有缘搭档共事。1949年春，韩培信任滨海县长，侯雨亭任滨海县委书记。韩培信的年龄比侯雨亭大5个月，两人为官坦诚，工作鼎力配合，为盐阜地区的解放事业鞠躬尽瘁。后来，人民解放军南下，江南地区急需地方干部，韩培信去了常熟县任职，不久接任苏州地委书记。韩培信离开苏北去苏南，与侯雨亭分别，两人依依不舍。新中国成立初期，侯雨亭进了华东党校学习，后来分配在上海华东工业部化工局任副局长、党组书记。时光流逝，他和韩培信的友情依旧流长。今年春节，省委组织部来慰问侯雨亭，他关切询问韩培信的健康，为此，组织部领导专门去了一次韩培信的家，把韩老的身体状况打电话告知他，宽慰了侯雨亭。

这一生，侯雨亭做了几十年党的思想工作。

入党不久，侯雨亭就担任支委。在灌云游击大队、新四军三师八旅，侯雨亭是政治指导员。他离开部队后，在滨海县的几个区先后任副书记、书记。之后，他出任过化工部华东设计研究院书记、南京化学工业公司党委副书记、化工部第七设计院党委书记。战争年代，侯雨亭把党对革命武装工作的要求贯穿到抗日斗争中；社会主义建设时期，他把党对工业发展的方针、政策落实到日常工作中，思想政治工作做到人的心坎上。作为党员干部，侯雨亭深知必须带头讲党性，模范履行共产党人的义务。有一年，韩培信离开国家轻工业部到江苏来任职，到侯雨亭的居所看望侯雨亭，有几分惊诧，“你到了江苏就没离开过江苏，怎么还住这个房子？”侯雨亭笑笑，“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两人会心，谈笑风生。侯雨亭始终有一个信念：党员干部党性强不强，要看有没有好的样子。不贪不沾，不谋私利，关键是身体力行。青海省玉树地区发生强烈地震，江苏省环保系统号召干部职工为灾区人民捐款。离休时，侯雨亭是江苏省环保局局长，人虽退位，心系灾区，八旬老人，亲自把1000元捐款送交机关党委，转给灾区人民。

侯雨亭认为，革命者的人生，需要志同道合的伴侣。

侯雨亭的结发妻子叫吕淑琴，那时候谈不上婚礼，买点糖果瓜子，两人的被子抱到一起就算成婚了。吕淑琴通情达理，贤惠勤劳，养育了3个子女，全力支持侯雨亭把主要精力放在工作上。生活虽说清苦，但夫妻恩爱，家庭是温馨的。令人惋惜的是，吕淑琴英年早逝，她离去的时候，侯雨亭刚满40岁。三年之后，现在的老伴走进他的生活，她叫程永贤，曾是南化公司组织部的副科长，她和侯雨亭育有两个孩子，又照料吕淑琴留下的子女，她接力似的支撑起这个家，遮风挡雨，含辛茹苦，侯雨亭的家依旧温暖。

程永贤记忆犹新：20世纪60年代，有一次听中央文件传达，侯雨亭突感身体不适，随即离开会场，想不到进了医院两次发出“病危通知”。程永贤心惊肉跳，侯雨亭却毫无惧色，“大不了死，我的战友没成家就死了。”程永贤说，“侯雨亭很乐观，这一生已经历了13次病危考验。”2012年，因心动过缓，侯雨亭身上安装了起搏器。在疗养院卧室的抽屉桌上，起搏器的程控仪上绿色小灯闪烁，时刻检测侯雨亭的心跳。程永贤也是耄耋老人了，天天照顾着侯雨亭。南京城里有一家烧饼店，用炉子烤的圆饼香甜可口，他喜欢吃，她就让儿子专门去这个店买来烧饼。侯雨亭喜欢喝咖啡，她定时给他泡上一杯。夕阳爱情，两人是幸福的。

侯雨亭床头柜上，有一摞书。其中，新四军《老兵话当年》的回忆录，是侯雨亭经常翻看的。聊到新四军的话题，老伴程永贤告诉说：“朱文泉来看过侯雨亭。”我说，“朱文泉是我们中国新四军研究会的会长。”南京军区第八任司令员朱文泉是响水人，响水在1966年才从滨海县的区域划出来。这位人民军队的上将幼年时，侯雨亭就在他的家乡任县委组织部副部长、部长、县委书记。斗转星移，朱文泉出任中国新四军研究会会长，十分敬重这位故乡的老书记、德高望重的新四军老兵。今年春节，朱文泉看望侯雨亭时还给老人捎去了自己的著作《岛屿战争论》。我说，央视数字“发现之旅”频道，前几天来了一个栏目总监，这个频道《时代影响力》栏目确定要宣传《岛屿战争论》。侯雨亭听说这套书还被联合国推崇，他和老伴很开心。

记者感言 侯雨亭，加入中国共产党77个年头。党龄占了他年龄十分之八还多。这么一位老共产党员，始终坚定不移履行对党的诺言：立党为公，克己奉公，为人民服务。他毫不含糊地做到了。战争时期，条件极其艰难，这容易做到；新中国成立之初，自然灾害造成的三年困难时期，物资匮乏，或许做到也不难；国家改革开放了，市场经济占主导地位了，国民经济发展快了，富裕的程度越来越高了，置身这样的环境依然做到公私分明，不涨私欲，不图私利，“我心永恒”，这就难能可贵了。侯雨亭，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友情是同志间的友谊，侯雨亭珍视友情，可从没把友情庸俗化，从不拿友情当成资本来获取个人私利。韩培信是他一生挚友，韩培信在江苏出任过省委书记，算是高官了，侯雨亭敬重他、牵挂他，却从没有借助他的权力为己谋利，两人“君子之交淡如水”，这种纯洁的交往，侯雨亭感到情义无价。在认识和处理共产党人友情观问题上，侯雨亭同样“我心永恒”。在几十年的人生中，侯雨亭曾接到过医院的十多次“病危通知”，然而，医生和护士说他乐观，老伴和子女说他乐观。侯雨亭从抗日战争硝烟里走来，见证了人民的解放、新中国的诞生是千万英烈用鲜血和牺牲换来的，他是幸运的，幸存下来，还跨入九旬高龄行列。疾病，尤其是老年病，侯雨亭认为是一个人生命旅程中太正常不过的自然现象，用不着大惊小怪，谈病色变。每个人总会离开这个世界，只是迟早而已，人活着关键是坦荡、乐观，对生命的延续有信心。侯雨亭的人生，风雨如磐，革命乐观主义给他的生命注入活力和生机。采访中，侯雨亭笑着说：“我要活到100岁，到时候请你们吃百岁面。”秉持共产党人健康快乐的生命观，侯雨亭“我心永恒”。侯雨亭的心，是一颗平常心、平静心，心胸宽广，心境纯洁，心理年轻。毫不夸张地说，这颗心闪烁着激励人生的耀眼光芒。

（责任编辑 党亚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