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烹调发达,音乐却跟西方的差距太大了。就拿乐器说,钢琴结构的精密,是华人能够想象的吗?跟二胡比,小提琴的音色是何等纯净。你会说二胡也有特殊表现力?噎你一句:别忘了那个“胡”字。
中国音乐的有些方面是超过西方的。过去认为中国只有五声音阶,这是无知。最高级的乐理,“十二平均律”理论,发明者是华人朱载堉,他堪称是欧洲音乐家们的祖师。
说中国音乐更先进,根据在于音乐在文化中的地位。儒家把音乐提到让洋人吃惊的高度。都知道中华文化以政治伦理为核心,而儒家把乐、礼并列为官方意识形态的两翼,是治国的主要手段。《史记·乐书》:“揖让而治天下者,礼乐之谓也。”按阴阳理论,“乐”甚至高于“礼”。对照《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音乐条目:“康德把音乐列入艺术中的最低等。”
中国音乐地位高、理论精,怎么实际反而那么简陋?这个问题像窗户纸一捅就破:音乐属于人的高级精神食粮,岂是“糠菜半年粮”的饿鬼玩得起的!牧童短笛可以吹吹,发明复杂的器械会被骂“吃饱了撑的”。没有民间创造,宫廷音乐也无从提高。研究空头理论倒是可以,只要有闲工夫。朱载堉就是皇族。
音乐德国人最擅长,巴赫、莫扎特、贝多芬……一连串的名字何等响亮。形成对照的是德国的烹调,可真够可怜的。《不列颠百科全书》“烹饪”条目长达三千字,只字未提德国;中国高校教材《西方饮食文化》的“西方饮食历史”一章详述意大利、法国、英美,分别作为古代、近代、现代西餐的代表,也没理睬德国。
德国音乐发达,突出表现在和声上。《不列颠百科全书》“和声”条目提到的作曲家全是德国人,作为对照,恰好中国没有和声。《不列颠百科全书》“和声”条目说,“和声专指西方音乐中采用的和弦体系。……中国的音乐是非和声的。”
林语堂断言西餐不懂调和,典型的表现是西餐把菠菜、胡萝卜“分别烹煮……跟烧鹅放到一个盘子里”。他赞美中餐的白菜煮鸡是“味道调和”。中餐菜肴的调和,相当于德国音乐的和声。为了跟“和声”鲜明对照,不妨把“味道调和”叫作“和味”。“和味”的原则,搭配的原则,要求像男女恋爱,原话是“相女配夫”。中餐菜肴的搭配,就像音乐和声中的do及sol两音阶共鸣一样,听着无比优美。袁枚又把调和分为两类,一类是“清者配清,浓者配浓”;另一类则相反,炒荤菜用素油,炒素菜用荤油,叫作“交互见功”。这两类的效果都是“和合之妙”。这不正是烹调中的和声学吗?
和声的每个音都得是乐音,但肉类固有的荤气却相当于噪音。袁枚说葱韭等是“可荤不可素者”,它们跟肉料的恶气同归于尽,音乐中还缺少这种“以他平他”类型的“和”。所以这种“交互见功”甚至超过了和声。袁枚说蘑菇、鲜笋、冬瓜“可荤可素”,永远是“乐音”。所以,跟和声完全相当的是两种素料的搭配,例如家常菜的青椒炒土豆片。
以上是烹调中的正面共鸣。跟和声比,还缺少不和谐音阶的反面禁忌。这方面,袁枚也谈得很清楚,他说芹菜、刀豆忌配荤,“蟹粉忌入燕窝”,还用拟人法形容说,搭配失当就像让“唐尧与苏峻对坐”。这显然相当于do、re 齐鸣造成的噪音效果。
(摘自“高成鸢新浪博客” 图/游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