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皇帝大

林清玄

听说有一家比萨店，顾客一坐下来点菜，只要超过五分钟没送来，就完全免费招待。孩子感到好奇，一直吵着要去吃。

我们去的时候完全没有想到的情况是，餐厅大客满，等了半小时才有空位。果然，菜单上印着五分钟尚未上菜便免费招待。点完菜，孩子开始计时，不到四分钟就送来了，效率真是高得惊人。

但是，我立刻想到，为了赶这五分钟，我们坐了四十分钟的计程车，排队等候座位花去半小时，吃完饭还要花至少三十分钟回家。菜单上五分钟的快速保证，每一分钟里都有二十分钟的代价。

这是现代人为了结局快速到来，而轻忽过程的一个活生生的例证，我们赶着在五分钟内上菜的心情，促使速食面、速食咖啡、速食餐厅大行其道。不仅在五分钟里做完菜，还希望不管做什么都不要超过五分钟，于是有了微波炉。尽管微波食品使做菜过程毫无乐趣，微波食品滋味普通，我们也只好食用，为了节省另外的五分钟。

不只是吃饭的五分钟，做其他事时，我们也要维持在每一秒钟都能操控局面或被操控的状态，于是有了传真机、寻呼机、手机、电脑。为了使目标立即呈现，我们做了许多遥控器，电视、音响、灯光、冷气，大部分电器都附有遥控器。谁家的客厅桌子上，现在不是摆了一堆遥控器呢？

我们拼命把时间省下来，理论上时间增加了，实际上，我们在过程上所花费的时间还是惊人的，那种情形，就像电影理论大师爱森斯坦说的：“许多人都以为是悲剧使我们流泪，其实不然，是因为我们有流泪的需要，这世界才产生悲剧。”

为了结局所产生的时间压缩，不仅未能使我们有更多空间来悠然生活，反而使我们更忙碌、烦恼、烦躁与不安，在暗地里付出更大的代价犹不自知。

这些代价最大的是，由于拼命想主控外境，反而终日被外境所转，失去敏于深思反省的气质。大部分人一整天在压缩的时间下生活，回到家立刻累倒了，哪有时间和思维做更深刻的心灵开发呢？

其次，生活逐渐分成两边，一边是像吃饭这种“无用”的事物，人们甚至不肯花超过五分钟来等待，这已经不叫“吃饭”而叫“填鸭”了；另一边则是充满快节奏的名利权位的诱引，整天奋力搏战，大部分人已经不知道放松、舒坦、从容是什么滋味了。

（摘自《心有欢喜过生活》长江文艺出版社 图/张文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