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雷
日军封锁,“人祸”如山。然而大自然的“天灾”也骤然袭来,折磨着贫瘠的根据地。
1942年,从春天到夏天,没有一场透雨,大部分庄稼绝收。10月,129师、晋冀鲁豫边区政府和太行分局成立以边府主席杨秀峰为主任的救灾委员会,全权指挥抗旱救灾工作,并通令:凡救灾委员会发布的决定、指示、命令,各系统各部门均应毫无条件地执行。
救灾委员会的第一个通令:野菜代粮,备战备荒。
由于缺少粮食,1943年春天,边区政府号召全民出动,采挖野菜。
关于野菜,大体分三类:一是树叶,如槐树叶、杏树叶、柳树叶、杨树叶、椿树叶、椴树叶,再就是核桃絮、柳絮、榆钱和槐花;二是山野自生自灭的野苗,如灰灰苗、毛女菜、杏缨菜、苦苦菜、刺蓟菜、蒲公英、扫帚苗、马线菜、山苋菜、洋桃叶蔓,还有野莜麦、莠草的籽粒等等;三是庄稼的叶子,如红萝卜缨、白萝卜缨、蔓菁缨、黄豆叶和黑豆叶、豆荚秧……
树皮也算是另一种野菜。灾荒年,树们也真是受尽了苦,枝上的嫩叶刚刚绽开,就被人捋光了,再努力地长,又被捋了,直到秋后也没有长满。最倒霉的是树皮了,被剥得一片一片,木质部分露出来,白惨惨的,像是死人的骨头。
满山遍野,都是采野菜的人们,村外采完了,远途采。山腰采完了,山顶上采。边采边吃,双手被染绿了,嘴唇也被染绿了。
1943年七八月间,山里更旱,涉县的许多山庄,连野菜也长不起来了。路边的野草也被旱死,焦黄的草叶散在地上,像一摊摊尖硬的鱼刺。
救灾委员会组织考察,决定各地灾民集中到清漳河两岸地区采集,并指示清漳河两岸群众要发扬互帮互助精神,对前来采菜的灾民给予方便,不得借口阻挠。要求各地民兵负责维持现场秩序,划分采集区域,安排食宿地段。
八月里,数万满脸菜色的灾民,拉着数千头瘦不禁风的牲口,携家带口,拿着炊具,牲口背上还驮着又脏又破的被褥,从数十里甚至上百里之外荒旱的山坡拥来,在一百多里长的清漳河两岸采撷野菜。阡陌交通之上,蠕动着蚂蚁般的人群,为了最低限的生存,他们在吮吸大地乳房的最后一点营养啊。
饥饿至极的人们望着满地野草,眼都绿了,恨不得自己变成牛、羊,痛痛快快地饱餐一顿啊。
秋霜下来的时候,每个灾民都储存了二三百斤的过冬野菜。
家家户户,房上房下,晒的都是野菜。晒干后,一堆堆地码起来,直达屋顶,像储备牲畜的冬草一样。
这就是他们今冬的活命食粮。
民谚:“久旱出蝗虫”、“旱生蚂蚱涝生鱼”。
连续大旱,连年战争,人口流亡,土地撂荒,蝗卵滋生。尤其在黄河南岸,由于花园口黄河改道之后,旧河道一片滩涂,荒草丛生,年复一年,蝗蝻急剧孽长,如毒火燎原,渐成大害。
1943年4月,大批蝗虫从黄河南飞到黄河北,沿平汉线向两侧急剧扩展。
太阳不见了,庄稼不见了,道路不见了,爹娘不见了。
数以亿计的蝗虫们,大如谷穗、小如豇豆,有黄、绿和黄绿相嵌三种颜色,飞起来呼呼作响,如飓风暴雨,遮天蔽日,每群有二三里宽,十多里长。一旦落地,上下相拥,厚达一二尺,形成连绵起伏的小山包,像流动的沙丘。掉进水渠里,则相互拥抱,结成足球大小的疙瘩,随波浮沉。清漳河里,滚满了这样的虫球。
蝗虫一起一落之间,庄稼全部吃光,树头大部分压折。素称蝗虫不吃的作物如芝麻、绿豆、棉花叶,也照样吃,连苇子叶、野菜叶、野草叶也吃光了……
蝗虫过后,在土下留下一窝窝不易发现的虫卵,20天后便孵化出黑黝黝的蝗蝻。蚂蚁大小的蝗蝻踽踽地向一块聚拢,一会儿聚成一蛋,百个、千个、万个、千万个……最终变成几亩大的蝗山蝻海,风一吹动,汹涌起伏,犹如褐色海浪一般。
蝗蝻虽不会飞,却会弹跳,成群结队,大小相随,有组织性地向一个方向运动。蝗蝻几经蜕皮,颜色变幻,就长成飞蝗……
不少人饿死了,一些人家里的炕上躺着两三个死人,家人连埋葬的力气和悲痛的心情也没有了。
有不少人因绝望而亡。到处是黄蒿,从田野长到村街里,从村街里长到家院里,从家院里长到房屋里。屋顶早就塌陷了,角落里不时可见一堆堆骨头,相互缠绕,或拥在一起。无疑,原来那肯定是一家人了。
(摘自《渤海早报》 图/陈明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