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三十岁以后,我不想再认识新朋友,有你们这些老朋友就很好。饭桌上,友人如是说。
听后,无比润暖。
蓦然想起温一壶月光下酒,想起丰子恺先生的《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亦想起孔子在《论语》里说:“无友不如己者。”
三十岁,仿佛分水岭。此前,或是懵懂少年郎;此后,你是遮蔽风雨的树。生命之短,屈指能数,沿有限的峭壁找寻无限,没有太多时间浪费于无谓。
二
你的头向左边垂下去,我看见一滴泪凝固在她眼底,剪刀带着她的温度停滞,没有剃完的头发,没有叫出声的“爸爸”。
偶然的机会,短片《逝》抓紧我的心——谁,不打生涩的青春期走过?
阳光洒满小院,父亲呼唤屋内的女儿,“刘叶儿,刘叶儿,擦擦油,装起来吧。”那是一双穿不上的旧皮鞋,那是父亲肿得塞不进鞋子的双脚。女儿拎过鞋子扭身进屋,“就在这儿擦呗,今儿个院里多暖和”,女儿听不出这是父亲温情的期待,已知结局的旁观者只剩余焦急与心悸。
又是一个阳光洒满小院的日子,女儿明了所有的不说破后,为父亲修剪湿湿的头发。阳光,无限暖;父亲的头却歪在肩膀,来不及说出口的,成了女儿浸透泪水的心结。
心脏病、生存压力,父亲被折磨得暴戾;孤僻,缺乏交流、关爱,近乎绝望的青春,那张贴紧水泥地的面孔只肯写出倔犟。我的泪摞着她的泪,叛逆遍布所有与青春有关的日子。而有些事不做,就迟了;有些话不说,就迟了……
旧损的木格窗前,注视父亲佝偻身躯的眼睛,一幅暗调的油画。
红线裹住把手的剪刀,父和女终于对视的无限沉默,阳光中父亲再也抬不起的头颅、永远合拢的双眼:我,读出痛失的凄惶。
三
仍然是《逝》。
灵堂。戏棚。素白麻衣包着瘦弱的青春。
一向寡言的母亲说:摔老盆的时候,把手举高点,摔不碎不好。
老盆以无数碎片的形式飞越镜头之外时,戏词止住,远处村庄传来犬吠,女儿仰起曾经多么倔犟的头,望向天空;一排杨树隐于绯红色的天际:也许碎片,是女儿最后的报答。
我的女儿看看我:你哭了?
她再看看屏幕:谁死了?
四
真正的优秀甘愿藏匿民间,那是一种堪透所有的从容低调。
像那些所谓非主流,打着擦边球用老旧的述说或表现传递不会变更的爱,及终将抵达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