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日本的妖怪文化看日本人对待欲望的两极态度

2016-04-29 00:00:00李子涵
知识文库 2016年20期

日本的妖怪文化在日本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蕴含着日本人的信仰和思想。如果加以研究,我们可以感受到日本妖怪传说中传达出来的对待欲望的两种极端态度:表面上是对欲望的开明与放纵,内心深处却有着压抑不住的罪恶感和谴责态度,所以,因为欲望,人化为妖怪,从而给自己实现欲望寻找一个理由,或者给内心连自己都不认同的想法寻找一种释放的途径,将这种罪恶感释放出来从而寻找到内心的安宁。

日本是一个很奇妙的国度,拥有着丰富多彩的文化、多种多样的民俗。在这些文化和民俗中可以体味到日本人的信仰和思想。笔者在对日本文化的了解和学习过程中,逐渐对妖怪文化产生了极大的兴趣。随着了解的不断深入,其中蕴含着的压抑的欲望、纠结的情绪引起了我的注意——表面上是对欲望的开明与放纵,内心深处却有着压抑不住的罪恶感和谴责态度。为了证明这一观点,本文主要从如下几个方面进行论述:

一、妖怪的定义以及日本妖怪文化发展的简述

要想探究日本妖怪文化相关,就必须首先对妖怪这一概念有一个清晰的界定。本文采用的妖怪定义是泛指一切人类无法理解的各种超自然物体。而梳理日本妖怪文化的发展,可以为我们研究妖怪形象的发展变化梳理出一个更加清晰的思路,从而了解到日本民众对妖怪形象态度的转变、妖怪形态的不断丰富和内涵的复杂化,也体现了日本民众对于欲望的态度变化。

二、日本神话和妖怪文化中体现出的日本人的欲望意识

从日本的创世神话来看,我们就可以认识到日本文化中根深蒂固的性意识。日本人对性这一话题却持有者十分开明的态度,有时甚至还拿性来开玩笑,日本就有不少这样的妖怪故事,但笔者认为这只是日本人对待欲望的表面态度。

三、从神、人、妖怪之间的角色转换看日本人对欲望的两极态度

日本一方面对性有着极为开明的态度,一方面却又认为欲望是罪恶的,使人化为妖魔。著名的日本民俗研究者柳田国男认为,妖怪是神衰落后的形象。既然神都可以化为妖魔,那么人堕落成妖怪也就不足为奇:以日本妖怪文化丰富的蛇女形象为例——比如追求安珍和尚而不得的清姬;还有《源氏物语》中的六条妃子这一形象,她高贵美丽,却因为对源氏的爱而不得使她化为幽灵,将与源氏有关系的女子都折磨致死,却依然无法寻求到内心的平静,最后不得不投身宗教。

表面上的日本,似乎对欲望、对性都是一种开明和放纵的态度,但是其实他们还有完全相反的另外一面——十分传统的一面,很多时候他们认为欲望尤其是过度的欲望是丑恶的。一方面对之津津乐道,一方面对欲望极度压抑,他们就将欲望施加在妖怪形象上或者干脆将欲望化为妖魔,通过这种途径将那种面对欲望的不堪和罪恶感释放出来,寻得内心的安宁。

日本有着很多特色文化,在我看来他们的妖怪文化是最为有趣的一支。日本有这样的一句传说:“疑心暗鬼の目には、風になびく枯れ尾花も恐ろしい幽霊と映る”。翻译成中文大概意思为:“鬼怪露真型,原是枯芒草;疑心生暗鬼”,意为:以为自己看到了鬼怪,仔细一看,却发现只是干枯的芒草。这一句传说可以说是古代日本民众对于未知事物和自然现象的内心写照。在科学技术和知识有限,人们对自然认知程度有限的过去,这些超出民众理解范围的事物和现象,也在特定环境下激发了人类的想象力,为了解释这些现象也或许是为了寻求心理上的安慰,或者是人在极端情绪下产生了错觉,人们创造出了形形色色的妖怪。

时代年轮不断向前推进,随着生活和知识水平的不断提高,人们对自然世界有了更多的了解,已知的领域扩大了、未知的领域缩小了,所以对妖怪的认知和看法也发生变化——由早期的畏惧、恐怖或者是崇敬等心理而转而变得复杂——以满足当时人们内心复杂的情感需求,甚至有了玩赏的态度,很多人或者将妖怪之说当成是游戏,或者是茶余饭后的消遣,或者将妖怪说成是某种欲望的象征;因为在人们眼中妖怪有了更复杂的情感指向,妖怪的作用也由早期对未知食物和现象的解释转而变化成为多角色的承担体,比如情感的寄托、玩赏的对象。日本的妖怪文化不断发展壮大着。

一、妖怪的定义以及日本妖怪文化发展的简述

要讨论妖怪文化,首先要给妖怪一个清晰的定义。在本文中妖怪是泛指一切人类无法理解的各种超自然物体。

日本人太古时期也是日本人的蒙昧时代。对未知的世界和神奇的自然现象有着本能的畏惧,他们认为冥冥中有一种力量在指引他们或者伤害他们,其中那种善的力量他们将之认定为来自于神的力量,而那些伤害他们的力量和现象责备他们认定为来自于邪恶的存在,日本的妖怪就在这样的黑暗之中诞生了。

平安时代的日本是妖怪文化最为盛行的时期。从这个时期开始,妖怪文化已经从单纯的民间传说变为一种民间信仰。这时候生产力依旧相对落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还比较单纯,妖怪文化的传播一方面是由于对强大的自然力量的臣服和畏惧,一方面因为贫穷借以抒发对现实世界的不满。室町时代,也就是和中国的宋代时间相当的时代,此时的日本发生了文化的兴盛。社会比较安定,人们也丰衣足食。在这个时代诞生了许多至今大家仍有所耳闻的妖怪。日本室町时代御用画家,人称妖怪画开山祖师的土佐光信的《百鬼夜行绘卷》就将中国的妖怪与日本本土妖怪形象进行结合,对妖怪进行了形象地描画,使妖怪形象逐渐在人们的认识中得到了统一。之后人们对妖怪的描写中很多都沿袭了《百鬼夜行绘卷》中的形象。

江户时代是日本妖怪文化发展的黄金时期。生产力发展的同时,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也变得复杂不再纯粹,人际关系越来越陌生和疏离。所以当时的人们开始转向虚空的、没有实体的妖怪,来寻求乐趣、表达感情。同时生产技术的发展也给妖怪文化带来了更多样的表现形式——绘卷,这其中以山石燕最为出名。他所著绘的《百鬼夜行》一书至今仍然广为流传,但是鸟山以他丰富的想像力和优秀的绘画技巧向我们展示了一场有关妖怪的视觉盛宴。通过画出妖怪、命名妖怪的经历,体现了人对待妖怪的态度转变——妖怪的神秘感大大降低,在于妖怪的对抗中开始占领上风,由最开始的畏惧、可意会而不可言传转化为凌然其上的态度。通过对妖怪的描绘,那原本恐怖的一面反而体现出一种奇异的愉悦感。

战后的日本,随着动漫和电影事业的发展,日本妖怪的形象更趋近于可爱和人性化。水木茂是日本妖怪漫画第一人,他的著名漫画鬼太郎曾风靡一时。根据根据他著绘的《日本妖怪大全》一书记录,日本大约有妖怪700余种。可见日本妖怪文化的多彩丰富。

二、日本神话和妖怪文化中体现出的日本人的欲望意识

在日本的创世神话中,天国的“伊邪那岐命”和“伊邪那美命”二神降到岛上。树起“天之御柱”,建立起“八寻殿”。他们不仅是天国的第六、第七代神,而且还是一对兄妹;他们既是日本国土诸岛的创造者,也是日本民族的祖先。据《古事记》“神代卷”记载,兄妹二人是这样结婚生子的:

二神降到岛上……伊邪那岐命问他的妹妹伊邪那美命:“你的身体是怎样长成的?”她回答说:“我的身体已经完全长成了,只有一处没有完全合在一起。”伊邪那岐命说道:“我的身体也都长成了,但有一处多余。我想把我的多余处,塞进你的未合处,生产国土,你看怎样?”伊邪那美命回答说:“这样做很好。”

这个创世神话,表现了日本人对岛国和民族生成的最原始的理解。男女交合生产国土,这个情节象征性的预示着日本文化中存在的强烈的性意识,对性有着极为宽容的态度。

而在妖怪文化中,则体现出了日本人对待性的一种极为开明的态度,他们拿这种话题来作为一种笑料。还是在日本水木茂先生所著绘的《日本妖怪大全》中记录了“蝾螺鬼”这样一种妖怪:

……传说波切一带曾经是海贼的老巢。又一次,一个海贼救回了一个溺水的女子。她非常美艳,众海贼都纷纷聚来向她求欢。女子来者不拒。谁想,每个与之交欢的海贼都被拿走了睾丸。完事后这好色女跃入海中,变成蝾螺,也有说变成“蝾螺鬼”。之后海贼的亲人为了向“蝾螺鬼”赎回睾丸,花费了大量的黄金。这故事就像落语中“买金泥补碗”的笑料包袱,流传在波切一代。

总之,这些经年成精、加入妖怪行列的东西似乎都拥有“变幻”这种超能力,且会无故作弄海贼或者财主之类的家伙。猫狗草木,乃至蝾螺,无一不是如此,实在有趣。

讲人的私密之事拿到大庭广众之下言说,还是以一种玩笑的神态,这种事情大概只有日本人可以办的出来了,但这真的能体现出日本人对待性的完整的态度吗?还是其中另有玄机?可以从其他的地方破解这种“秘密”吗?

三、从神、人、妖怪之间的角色转换看日本人对欲望的两极态度

日本民俗学的奠基者柳田国男(1875~1962)认为,妖怪就是神衰落后的形象。妖怪与神同根同源,本来并没有太大的差别。然而到了后来,神逐渐分化成了不同的“等级”,失却了神威的诸神就渐渐退化成了妖怪。神的力量,在绝大多数民族中都具有双重含义——既能给人们带来福祉,也能将世界毁于一旦,人力是很难与之抗衡的。因此人们通过祭祀来向神祈求幸福平安,并以各种各样的禁忌来约束自己的行为,以免触怒神明。后来,这种混沌的敬畏之情逐渐发生了变化,人们渐渐把神分为善的与恶的两种,把能护佑人们的仍称之为神,把能给人们带来灾祸的称为妖怪,但是那种敬畏之情却依旧存在着。

柳田国男也曾经指出,在日本文化中妖怪的最大特征就在于它具有两面性,善恶可以相互转换。就如同人一样,不再是纯粹的黑或者白,有时候鬼可以成为人,人在有了恶念或者怨念之后也可以成为鬼,或者说在他们眼里这个世界本身就是人与妖魔共同存在、一起生活的。在杉浦日向子所描绘的《百物语》一书中第六十一个故事《狼的眉毛》,就讲述了这样的一个故事:有一个年轻人特别笨,做什么事情都失败,有一天被妻子破口大骂一顿之后,心灰意冷的出了家门,觉得生活毫无意义,所以找了一个狼窝希望被狼吃掉。谁知道也同样被狼所嫌弃,狼给了他一根眉毛并告诉他:“在街上的十字路口举着眉毛看看,你就活得下去了。”年轻人照做发现全村的人除了他和一个乞丐,来往的人都变成了妖怪,他的妻子也是一个长着鸡脸的妖怪。他瞬间释然——“跟这种家伙处不好也是理所当然”,他把眉毛递给乞丐就回家了。在日本人眼中,妖怪并不是什么奇怪的存在,它可以是自己、可以是他人。

在日本妖怪文化中,有一类占据相当比重的妖怪是由人转化而来,且都在生前就完成了此种转化。转化原因不外乎因遭遇不得已的变故、背叛而心生幽怨,悲愤、痛苦而郁结于心,积郁成妖。

清姬是此种妖怪的典型形象。清姬的故事出现在平安朝时期的《今昔物语》当中。故事讲的是奥州白河有一位名叫“安珍”的年轻僧人,每年都到纪州去参拜,并寄宿在一个庄官的家里。这位庄官有位名叫“清姬”的女儿,聪明可爱,面对样貌俊美的安珍禁不住春情暗生,终于在某一日,大胆地向僧人表达爱意。一心向佛的憎人面对突如其来的表白,不知所措,慌张之中借口说参拜完了再回来与清姬相见。清姬信以为真,苦苦等待,而安珍早已绕道往奥州去了。悲愤交加的清姬,一路追赶,内心的欲望竟然促使她变成了毒蛇的样子。安珍情急之下钻入一个寺庙正在修建的吊钟躲避,已经化身毒蛇的清姬用身躯缠绕住吊钟,吊钟在清姬的怒火下溶解崩塌,安珍被活活烧死,尸骨不存。失去安珍的清姬悲伤不已,投入江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在清姬的心中她清楚的知道作为人,无时无刻不受到各种道德伦理和法律规定的约束,这就势必要压抑她内心的爱欲。同时她心中也认定她的这种行为是有罪的,是为人类世界所不认同的罪恶。所以她从人退回到蛇,就享有了任性而为不顾一切的特权,这无疑是最正当的手段。女子是因为在追赶心上人的过程中出现阻碍,一怒之下变成蛇的。她的变形过程是内心焦虑的结果,她渴望给予自己的行为以合法化的形态。魔性的力量摧毁了理性的防线,固执的蛇女终于因为情欲不可得而变身为蛇。蛇本身就是一个双面性的形象,它的身体可以盘曲虬结,依势纠缠,在不同的文化中蛇符合了男性对于女性的想象性描述:阴气、纠缠、阴险、恶毒、冰冷等等不同的印象。而另一方面,蛇又有正面性的象征。蛇本身是卵生,有蜕皮的生理变化,在原始初民的形象思维里她的这种特质与女性所特有的生殖功能是不谋而合的。同时蛇的身躯柔软、有皮无骨,这也给古人带来了无数旖旎的想象。日本的封建时代里,女子成为宫闱政权争夺的筹码,她们身体的意义大于独立人格。男性贵族对于女性的态度是随意的,他们会害怕穷追不舍的女性。于是在文学中出现了蛇女的两极化描写也正是现实中男性视角的真实反映。蛇女的出现成为了男性可以宣泄情欲、肉欲的出路。蛇女主动的追求与“自荐枕席”的行为更可以视为女人内心欲望的外化。这样出现在蛇女故事中的男性往往充当了毫不知情的受害者,在享受了美人温柔之后,可以义正辞严地成为蛇女的毁灭者。对于女人所体现出的既爱又畏的心态明显流露出父权社会下男性的道貌岸然。

与《今昔物语》同时代的《源氏物语》也描绘过著名的幽灵形象——六条妃子。六条妃子品貌绝艳、身份高贵。他与小自己八岁的源氏热恋。她对源氏付出全部的爱情,也希望源氏同样如此。作为一个寡妇,她与源氏私通招来了许多非议,使她不得安宁。而源氏对她越来越冷淡,更使她恼恨不已。出于教养,六条妃子虽不当面向原始发泄不满,但心中的怨气并不消散,遂郁结成生魂害死了源氏新的情人夕颜,又袭击了源式的正妻葵姬。因为无法面对这样分裂的自我,最后选择随同女儿到神宫侍奉神灵来换来内心的安宁。甚至在她死后,她的灵魂也来纠缠与源氏有关的女子。

六条妃子深知她和源氏之间的关系是不正当的,却无法遏制内心的欲望;她内心对这种关系也充满着罪恶感,却依然渴望将源氏占为己有;她深知她与源氏不可能长久,但却希望源氏厮守。这种过度的情感在她看来是有罪的,但是她却化身为魔从而将这种罪恶转嫁给他人。现实世界的阻碍、内心的不堪,欲望的难以压抑、天性的催动,两种极端在六条妃子的内心挣扎、碰撞,最终使她肉身与灵魂分离,化身为幽灵。这使她的一切被否认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合法化,她不再充满恶因为她不再受人间伦理的束缚,同样也是情欲让她放弃了理智化身为魔,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才能释放自己内心的欲望,消除自己内心的罪恶感,获得内心的平静。

综上所述,本文可以得出如下结论:日本对性的开明态度只是表面,内心深处他们也认同欲望是罪恶的,过度的欲望可以使人化为妖魔。

日本现代的妖怪研究,视角丰富、内容多样,既有概述性质的著作,诸如菊地章太的《妖怪学讲义》,也有以时代、或以个别妖怪为研究对象的研究著作,诸如香川雅信的《江户的妖怪革命》、中村被里的《狐的信仰史》等等。不仅仅是历史上的妖怪,也有诸多学者对现代的妖怪展开研究,诸如有关于日本以\"妖怪\"发展地方经济这一现象的。日本天理大学的教授安井真奈美还在课上让学生画出自己心目中的妖怪形象,此来探讨现代日本人的\"妖怪观\"等。日本现代的妖怪研究可以说已经进入髙潮,它对于周边国家,甚至全世界都有着很大的影响力。日本近年来掀起了“妖怪热”,不管是小说还是动画、漫画或者是周边产品,吸引了人们注意力的同时也创造了巨大的经济利益,有些地方甚至以“妖怪”为卖点宣传当地文化,拉动地方经济,比如妖怪博士水木茂的家乡鸟取县境港市就是其中典型。但是,日本的妖怪研究多局限于本国研究,缺少\"他者\"视角与比较视角,而以柳田国男为首,日本很多民俗学者不愿也不想尝试把日本的妖怪与中国拿来比较,这使得日本的妖怪文化研究进入了一种相对狭隘的境地。然而,日本文化深受中国文化影响,通过\"妖怪\"一定可以点亮中日思想文化交流史中被我们忽略的那一个角落。

(作者单位:山东医药技师学院科研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