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对新疆民间动物故事的分类遵循两个标准:一是动物故事角色可以被拟人化或人格化,但无论是动物之间的故事,还是动物和人的故事,都必须是以自然界存在的动物为主角。二是故事内容必须有动物情节,不论写实还是虚构,都要围绕动物展开,而非人物,要言之,动物是主角,人物是配角。依据这两个原则,本文将新疆民间动物故事分为动物的来源、动物的矛盾、动物的斗争、动物的互助四类进行了研究。
一、引言
民间动物故事,顾名思义,就是以动物为主人公,讲述动物和动物、动物和人之间恩怨纠葛的民间口头叙事文学。过去西方学者常常认为中国动物故事不发达,随着中国民间故事采录工作的深入,大量的材料证明中国少数民族中活跃着丰富的动物故事。
新疆民间动物故事数量较大,仅我们目前收集的资料中动物故事就达500多则。丁乃通的《中国民间故事索引》列出动物故事类型有150个类型,与此类型对应的新疆动物故事有58个,占丁乃通所列全部动物故事的38%,还有一些动物故事并不在丁乃通归纳的类型中。新疆动物故事数量多,究其原因,与其生活环境、民间信仰有密切关系。新疆的大多数少数民族在历史上都“逐水草而居”,以游牧生活为主,兼有渔猎生活。一些民族至今仍保存游牧传统,如哈萨克、乌孜别克、柯尔克孜等民族。长期的游牧和渔猎生活使这些民族同动物之间保持着紧密的联系。为了从动物那里获得生活和生产资源,他们必须熟悉并利用动物的习性,因而产生了关于认知和解说动物的解释性动物故事。同时,新疆少数民族的原始宗教信仰也影响了动物故事的产生。如古代西域先民的图腾崇拜。在崇尚勇武的时代,游牧渔猎于西域的氏族先民,对动物有着特殊的感情,他们对动物的力量与勇敢,非常向往。于是那些与游牧生活紧密相关的动物,如狼、熊、虎、狐、鹿、黄羊等野兽;骆驼、马、羊、狗等家畜;鹰、天鹅等飞禽等均被神化。人们希求从这些神化的动物身上得到神力,并求得到某种凶猛动物的保护,因此一些动物逐渐固定成为某些氏族的保护神,进而形成部落图腾。而与这些图腾相关的动物也进入了民间故事中,成为故事的主角或故事的重要因子。再如萨满教的影响。动物崇拜是萨满教中的一项重要内容,上面提到的动物大多是萨满崇拜的对象。并且萨满的佑助神多数情况下也是以猛兽飞禽的形象出现,其中尤以鹿、鹰、狼最为突出,它们多成为萨满的主神,甚至会成为人类的生身父母。无论是先民的图腾崇拜还是萨满的动物崇拜,都把新疆的少数民族和动物紧密关联起来,因此,新疆民间动物故事众多也就不足为奇了。
二、新疆民间动物故事分类
对动物故事的划分,由于出发点各不相同,划分的标准也不尽相同。综合学界常见的划分有:1、谭达先主要从动物故事思想内容的特点出发,把动物故事分为两大类:寄寓型动物故事和解释型动物故事;2、乌丙安把动物故事分为表现人情世故的动物故事、用以进行教训的动物故事(即寓言)和解释说明性动物故事三类;3、毕桪等人把动物故事分为动物来源故事、动物社会故事和动物与人的故事三类;4、刘守华按照动物故事中的角色把动物故事归为“动物”和“动物与人”两个大类;5、林继富主张把动物故事分为动物的来历、动物的婚姻、动物的矛盾和动物的互助四种类别。
借鉴前贤的分类,参照刘守华在《中国民间故事类型研究》中的分类方法,结合新疆动物故事的实际,我们把动物故事主要分为动物的来源、动物的矛盾、动物的斗争、动物的互助四类。
(一)动物的来源
动物来源的故事主要是讲述动物体质形态、生活特征的来历。这些故事主要代表有维吾尔族的《毛驴是怎样失去角的》、《蛇为啥没有脚》、《乌鸦为啥是黑的》、《鸡饮水时为啥抬头望》、哈萨克族的《骆驼喝水时为什么四下张望》、《斑鸠的尾巴为什么短了》、《马为什么见了骆驼要哆嗦》等。这些故事或针对动物的外形特征、或针对动物的习性等给出解释,但其解释并不合乎自然的科学道理,而是以天马行空的想象做幻想性的演绎。“这类解释型的动物故事的解说方式,通常透过新奇有趣的虚构情节,将情节的习性或特点,设想为原来并非如此,而是经过某一事件之后,才衍变成现在的模样。”
认识动物的性状是接触动物的第一步,对动物为何长成这样而不是那样,人们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当然,动物故事不可能给出符合生物学的解释,也无意如此,而是用妙趣横生的想象,编织出一个个答案。维吾尔族故事《毛驴是怎样失去角的》中讲很早的时候,毛驴是长着坚硬的角的,它仗着自己的一对角,到处横行霸道,欺负其他的伙伴。伙伴们受不了毛驴的欺负,到兽王那里告状,兽王非常生气,拔掉了毛驴的角,自此毛驴就没有了角。维吾尔族故事《乌鸦为啥是黑的》讲到乌鸦以前有一身漂亮的羽毛,嗓音嘹亮,叫声悠扬,所有的鸟儿都喜爱它。乌鸦在一片赞扬声中越来越骄傲,看不起别的鸟儿,经常讽刺嘲讽它们,慢慢地乌鸦失去了朋友,开始一个人独居。一天乌鸦正在唱歌,森林里突然着了火。而熊熊燃烧的大火,被乌鸦误认为是比自己漂亮的鸟儿,它气冲冲地冲进火里要教训教训大火。结果反被烧成黑乌乌的,“原来是一只漂漂亮亮的鸟儿,由于自己的骄傲自大,变成了今天的黑黝黝的乌鸦。”
上述故事是对动物外形特征做解释,还有对动物习性做解释的故事。如哈萨克族故事《马为什么见了骆驼要哆嗦》中讲到马因为对自己的长相不满意,向太阳祈求变个样儿,太阳按照马的要求,创造出了“骆驼”放在它的面前,看到又高又大的骆驼,马吓得直哆嗦。
当然,有些时候,对动物习性的解释还是接近实际的,人们把长期的观察结果融入故事中,在生趣盎然的讲述中,实现民间故事的娱乐功能。如维吾尔族故事《马为何不卧地》,讲述猴子和狐狸本是朋友,后来猴子发现狐狸是个搞阴谋诡计的家伙,想要整治一下狐狸。于是猴子给狐狸出主意,让狐狸把尾巴绑在窝在地上睡觉的马尾巴上,这样可以安安心心吃马肉。狐狸照做了,正当它准备吃马肉时,马醒了,站起来就跑,狐狸被马拖死了,而马从此以后怕野兽吃它就再也不敢卧地睡觉了。新编《十万个为什么》第一册中有一条就是“为什么马要站着睡觉”,作出的科学解释是马没有什么御敌的本领,它的优势就是跑的快。因此马时刻保持警惕,不卧地,随时防备危险。可见,动物的来源故事中对动物习性的解释有时候是反映了事物的真相的。
从上述列举的动物故事中,我们可以看出,对动物的外形和习性做科学性的解释并不是动物来源故事的首要任务,故事中给出的解释都是带有幻想色彩的。并且动物主人公多数带上了“人”的色彩,寄寓了人的某种情感,可以说是人格化的动物,显现出寓言的特征。英国学者爱德华·泰勒在其著作《原始文化》中论述了在原始文化的背景中“任何训诫都没有渗入”的动物故事是如何逐步过渡到动物寓言的。他认为,产生在动物崇拜时期的最初的动物故事,其对动物特性的解释被蒙昧人认为是真实存在的,“蒙昧人认为,半人的动物不是为了说教或嘲笑而虚构出来的生物,而是纯粹现实的生物”。但是,单纯的动物故事在蒙昧人中很“容易而自然地过渡到了寓言,这个过程,显然较发达的民族没有任何参与”。借助隐喻和思想的现实化而创作的实用性动物寓言出现了,故事中的一切生物都具有拟人性,把动物的特性和人的特性巧妙地结合起来,这个过程,其实是“自然的生命化和人格化的过程”。
(二)动物的矛盾
在和动物长期接触的过程中,人们发现很多动物之间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对这些矛盾产生的原因,他们并不试图从科学的角度进行研究推理论证,而是从朴素观念出发进行娱乐性的解说。
日常生活中,狗猫是常见的动物,无论是农耕社会还是游牧生活,狗都是人们忠实的伙伴,对于定居的农户,狗可看家护院,对狩猎放牧的牧民,狗可帮助搜寻追赶猎物、看护羊只、驱赶狼群。猫呢,能消除鼠患。二者常共生,但却不和,这是人们日常生活中最常见的动物之间的矛盾了。对猫狗之间的矛盾,民间故事从各种角度出发,试图对它进行阐释。
在新疆民间故事中,对狗猫不和这一矛盾作出解释的故事具有代表性的有维吾尔族的《狗和猫为啥结下仇》、《狗和猫从什么时候起结下了仇》,两个故事对同一矛盾产生的缘由解释完全不同。《狗和猫为啥结下仇》讲述的是狗想做一双靴子,找到自称做靴子师傅的猫,猫答应给狗做靴子,但一直找借口拖延,直到寒冬腊月靴子也没做好,因为没有靴子狗的脚被冻伤了,狗非常生气,就想咬猫一口,猫呢,嗖的一下爬到了树上。从此狗和猫就结下了仇。《狗和猫从什么时候起结下了仇》讲一户人家养了一只猫和一条狗,猫对主人不满,在狗的面前数落主人的坏处,要离开主人到别的地方去。狗对猫的抱怨非常不满,认为猫只要对主人摇摇尾巴就能得到主人吃的东西,而自己永远只能吃残羹啃骨头,比起自己的遭遇猫应该知足了。猫对狗的话并不认同,反倒认为狗的日子比猫好过多了,这下惹恼了狗,于是狗猫结下了仇。
关于表现动物间矛盾的新疆民间故事,除了猫狗矛盾、猫鼠矛盾外,还有一些故事表现以狼为代表的猛兽和以羊为代表的牲畜之间的矛盾的。如哈萨克族故事《公牛之死》。故事讲述森林里狮子是国王,老虎是大臣,打手是熊、豹子、狼、狐狸等。这些打手依靠国王和大臣,胡作非为,动物们苦不堪言,怨声载道。为了“澄清”事实,狮子决定开个大会,让大家“把自己的问题和别人的问题都讲出来”,要让大家知道他是公正的国王。开会那天,大家纷纷指诉打手们的罪行。狼诡辩称动物们不尊敬他们,四处乱跑,无法管理,熊还举了牛偷吃草的例子。牛本是被狼追赶躲到人的院子里,实在饿得不行了,才偷吃了草。但是,狼、熊、狐狸等根本不理会牛的辩解,反而要求处罚牛。最后,狮子、狼、熊等把牛撕碎了。
这些讲述动物之间矛盾的故事,是人们在长期的生产斗争中的经验总结。人们认识到,自然规律是不可违背的,猫吃老鼠、狮子等食肉动物以羊、牛等食草动物为食,这是不可逆转的食物链条,无论是谁,企图能人为地改变自然规律,都是徒劳的。违背了自然规律,势必会招致灾难。
(三)动物的斗争
有矛盾就有斗争,动物间的斗争,是生存的斗争,是自然的法则,是食物链的反映。但民间故事中动物斗争,就不仅仅只是自然界的斗争,它还曲折地反映了人类的社会。
“狼和羊”的矛盾决定了二者相遇只有两个结局,要么狼吃掉羊,要么羊狼口逃生。有趣的是在新疆动物故事中,后者的情形出现的频率更多一些,羊面对凶猛的狼,没有胆怯,而是勇敢斗争,取得胜利。如哈萨克故事《勇敢的山羊》中两只绵羊离家出走,山羊暗中跟着保护他们。在河边,三只羊遇见了饿狼,狼假意要带羊过河,却把三只羊引向峡谷,想伺机吃掉它们。但山羊识破了狼的诡计,带着绵羊走上陡峭的山崖,狼没有办法,只好跟上他们。半路上,狼露出狰狞的面孔,山羊勇敢应战,把狼撞下了山沟。故事中山羊用自己一双尖利的角斗败了狼,保护了三只羊的性命。
面对强大的敌人,奋起反抗是必要的。但是,武力反抗并不是最佳途径,运用智慧以少胜多以弱胜强才是最好的斗争手段。在新疆动物故事中,以智取胜是常见的,弱小动物运用智慧战胜强大敌人的例子比比皆是,如维吾尔族故事《老虎和兔子》、《毛驴和老虎》、《聪明的獾》、《骆驼和驴》,哈萨克故事《机智的母马》、《聪明的兔子》、《愚蠢的狼》、《羊羔和狼》、《绵羊和狼》,乌孜别克族故事《小绵羊、马和狼》,柯尔克孜族故事《骏马和饿狼》,塔吉克族故事《勇敢的卷毛山羊》等。这类以弱胜强,以智胜愚的故事表现了新疆各族人民的智慧观,他们坚信拥有智慧便能战胜比自己强大的对手,就能在弱肉强食、变幻莫测的大自然中生存,这也是新疆各族人民在长期的生活实践中总结的生存法则吧。
(四)动物的互助
面对强大的敌人,弱势的动物认识到必须团结起来,发挥各自所长,联合起来才能战胜强大的敌人。新疆民间动物互助故事以维吾尔族故事《驴、山羊、公鸡、刺猬和狼》为典型。面对凶残的饿狼,驴和伙伴们齐心协力,各自发挥优长,共同战斗,合集体之力,打败了敌人。
动物间的互助有时也会发生在弱小动物和强大动物之间,往往是易被忽视的小动物,在关键时刻救助了比它强大的动物。此类“弱小救助强大”型故事,以维吾尔族故事《狮子和老鼠》为代表。人们在生活中认识到万物各有其用,万不可因其外貌、形体的弱小,就忽视他的存在。救人与为难中的,很可能就是那些已被忽视的弱小者。动物互助型故事,动物团结一致共同对外,最终取得胜利。这不仅仅是动物斗争的形象总结,也是人类社会斗争经验的反映。新疆的各族人民,不论是南疆以农耕为主的经济区,还是北疆以游牧为主的生活圈,都要面对艰难的生存环境。南疆干旱少雨风沙大,北疆气候寒冷,天气变幻莫测,“早穿棉袄午穿纱,围着火炉吃西瓜”是对北疆天气的真实写照。而以游牧为主的民族,不仅要与恶劣的自然条件抗衡,还要与袭击人畜的猛兽搏击。面对外界诸多不利因素,人们认识到只有团结起来,才能在艰难的环境中生存下去,因此,在新疆民间故事中“团结”成为重要主题之一。重视群体的团结,维护族群的稳固是“团结”主题的重要表现,动物故事也不例外。这千百年来总结的经验,在民间依靠着生动活泼、趣味盎然的动物故事,一代一代地传承下来。
本文对动物故事进行归类时遵循的标准有两条,一是动物故事角色可以被拟人化或人格化,但无论是动物之间的故事,还是动物和人的故事,都必须是以自然界存在的动物为主角。那些神奇的动物、变形的动物,不列入其中。如在哈萨克族故事《流浪汉的故事》中,主人公因被施了魔法而变成了猫、狗和鹰,再如在维吾尔族故事《青蛙王子》中王子被巫师变成了青蛙,还有在神奇故事中常出现的凤凰、龙等,虽是动物形象,但基本上都是虚构的产物,属于非凡存在或根本不存在的神灵般的动物,神话色彩较为浓厚。诸如此类故事,不归为动物故事之列。二是故事内容必须有动物情节,不论写实还是虚构,都要围绕动物展开,而非人物,要言之,动物是主角,人物是配角。那些虽然出现了动物形象,但整篇故事是以人物为中心的,不能归为动物故事。如在神奇故事中常见的伴随英雄左右的骏马、猎狗之类,动物仅是英雄完成历险的帮助者,而不是历险的主角,因此不能列入动物故事之列。
(作者单位:新疆师范大学新疆儿童发展与教育研究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