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汉均
骑着自行车转遍了整个县城,竟找不到一家磨房,想把十来斤绿豆打成面还真不知道如何是好。打听路人,才知道城乡结合处的岔路口有一家磨房,磨倌姓牛,是真的牛。
“来了都说让磨,你也不看看前面来的那几家!”磨倌一脸的不高兴指着站在门外几个等着磨面的人,对一个打扮入时的中年妇女高声的吆喝着。
“我是打糁的,你那粉碎机闲着,想帮你一把自己招呼着磨!”那女子尴尬地做着解释。
磨倌的头发、眉毛、胡须上粘满了面尘,衣服和鞋也像刚从面缸里拿出来,手上的老茧很厚,污垢和面尘满手都是,指头关节处裂开了口,看上去棣树皮一样粗糙坚硬。他没有理会那妇女的辩解,一会拍拍碾着谷子的碾米机,一会又摆弄控制粮食流量的手把,一刻也没有闲着。
这家磨房应该有些年份了吧,两间邻街的民房里摆着五台机器,两台小麦面粉机,两台粉碎机,一台碾米机,进去的时候碾米机和磨面机同时开着,噪音很大,磨倌声音小那妇女肯定听不清。磨房的地坪随机器的轰鸣不停地抖动,走进磨房就像站在高频率震动仪上,震得你头皮发麻牙根发痒。顶上没有天花板,蜘蛛网纵横交错,好多条从椽子上垂下来,活像城里夜晚挂在树上的流星灯,上面布满了面尘。地面上摆满了面袋、篮子和杂物,连一个下脚的地方都难找。
三遍过后,老汉的谷子变成了小米。老汉对磨倌说:“你再给碾两遍,碾净一点,我这是自己回家将养身体喝的!”
“碾净都行了,你碾恁多遍弄啥嘞,老想叫你的米变小?碾一遍,米小一圈。你看,还有没有一个谷子?”他抓了把碾过的小米,直挺挺地递到老头的鼻子底下,另一只手随即扳下了电闸。我赶忙把盛米的篮子拎起来,帮老汉倒进口袋,随后又去收拾固定在碾米机出糠口的长布袋,想着帮帮磨倌,腾出手赶紧把我的绿豆打一下。不想磨倌开口了:“搁那儿搁那儿,恁管闲事弄啥嘞!”我自讨没趣的放下了布袋。磨倌直盯着碾米的老头说:“谷糠你要不要,不要也不折钱,那也不值钱!”
那老头看着盛米糠的布袋不知嘟哝了一句什么,似有不乐,但也没再说什么,从内衣口袋里摸出折叠的手绢,从中抽出七块钱递与磨倌,拎起小米走了。磨倌把布袋里的米糠抖落到门旮旯面尘堆上,用条帚把边上的零碎米糠向上拢了拢,脸上显出不易察觉的快意。
“你的袋里是啥,咋磨?”
看磨倌问我,赶紧说:“绿豆,给我妈磨点豆面,她喜欢吃豆面虚糕,磨最细那种!”
他打开粉碎机,换了张箩,把粉碎机肚子里积存的面粉清理出来,扫进面尘堆,然后接过绿豆放磅上一称说:“最细的可是老贵啊,七块!”
我看了一眼磨倌的粮食加工价目表,杂面每斤三毛五,估摸绿豆不超过十五斤。连忙说:“中,中!”心里却嘀咕:“小人物不容易呀,呼隆一天弄得心烦意乱能挣几个钱,块儿八角钱在咱手里,现在能弄个啥,算了!”
他合上电闸那一刻,一只老鼠从粉碎机底下窜了出来,从我的脚面上爬过,吓我一跳,抬起脚没踢住,倏的钻进了没有开动的磨面机下。
走出磨房,天一下子变得高远和明亮,凉风一吹,浑身清爽。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真美!
农村人常说,一台轧面机,吃面不用愁,一间烂磨房,十头大肥猪。家有一台轧面机,一家人的吃面问题不用愁,粘在机器上的面铲铲刮刮都够一家人一天的吃喝。开一间磨房,光积攒的面尘,一年下来能养几头大猪。在农村,只要不怕脏不怕累,日子完全可以过得滋滋润润。
回头瞥了一眼磨房,实在是太不起眼了,蜷缩在城市的边缘,路道的旁边,除了不断轰鸣的噪音让人们惟恐躲避不及之外,没有什么能够更多地吸引人们的眼球,但它确实悄无声息地填补着现代节奏给人们生活留下的缺憾。一个在夹缝中的坚守,道尽了生存的艰难,磨倌还真的很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