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巷

撑着油纸伞，独自

彷徨在悠长、悠长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着

一个丁香一样的

结着愁怨的姑娘。

她是有

丁香一样的颜色，

丁香一样的芬芳，

丁香一样的忧愁，

在雨中哀怨，

哀怨又彷徨；

她彷徨在这寂寥的雨巷，

撑着油纸伞

像我一样，

像我一样地

默默彳亍着，

冷漠，凄清，又惆怅。

她静默地走近

走近，又投出

太息一般的眼光，

她飘过

像梦一般地

像梦一般地凄婉迷茫。

像梦中飘过

一枝丁香地，

我身旁飘过这女郎；

她静默地远了、远了，

到了颓圮的篱墙，

走尽这雨巷。

在雨的哀曲里，

消了她的颜色，

散了她的芬芳，

消散了，甚至她的

太息般的眼光，

丁香般的惆怅。

撑着油纸伞，独自

彷徨在悠长、悠长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飘过

一个丁香一样的

结着愁怨的姑娘。

（原载1928年8月10日《小说月报》第19卷第8期）

注：彳亍（chìchù）：小步慢走的样子。

太息：出声叹息。

颓圮（tuípǐ）：倒塌。

赏析：

《雨巷》是现代派象征主义诗人戴望舒的成名作。1927年的夏天，诗人因投身革命而被追捕，隐居在江苏松江的朋友家避难。面对当时笼罩全国的白色恐怖，他在痛苦中陷入彷徨迷惘，用文字描绘出了黑暗现实中一部分备受打击的进步青年的心境。诗人笔下，那狭窄阴沉的雨巷、雨巷中徘徊的独行者，以及那个像丁香一样结着愁怨的姑娘，无一不是诗人个性和内心情绪的投射——他是迷惘而伤感的，却又有着朦胧而飘渺的期待和希望。人们读了《雨巷》，并不是要永远彷徨在雨巷，而是渴望出离这雨巷，走到一个没有阴雨、没有愁怨的宽阔光明的地方。

全诗在意境的创造和表现手法上极具美感，可谓是中西结合的经典。在中国古代，很早就有用丁香结（即丁香的花蕾）来象征人们的愁心。唐代诗人李商隐《代赠》一诗中云：“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南唐李璟更把丁香结和雨中惆怅联系在了一起：“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浣溪沙》）而戴望舒在选取“丁香”这一传统意象之后，又加上了自己的独特想象与创造：“丁香一样的姑娘”，不仅有着丁香的愁怨，又有丁香的美丽和芬芳。她活生生地从诗人的想象里走出来，走进那悠长的雨巷，比单纯的丁香结更加丰满和复杂；她是愁与美的化身，更是诗人眼下的痛苦和对美好未来向往的化身；她仿佛就从你我的身边淡然走过，又悄然消失，留下一片无垠的艺术空间，引人探寻。

在古典意象之外，诗人又采用西方象征主义的方法来抒情，同时借鉴外国诗歌——在同一节诗中让同样的字句更迭相见的方法，来强化诗歌的音乐性。因此，当我们朗读这首诗时，语言上有节奏的重复，带来了听觉上如同小夜曲般的动人与和谐。那一遍又一遍回环往复的旋律，回荡在极感伤、又极美的由“雨”“小巷”“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组成的幽深画面里，也萦绕在每一位读者的心头。诗人朱湘在致戴望舒的信中曾说道：“《雨巷》在音节上完美无疵”“比起唐人的长短句来，实在毫无逊色”。

有兴趣的读者，不妨试着朗读一番，仔细体会诗中所蕴含的意境与音乐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