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花山

2016-04-23 02:45伍枝培
山花 2016年2期
关键词:叶儿花山莲叶

伍枝培

1

陌上花开为迎接卡尔,已做好充分准备,包括购置一盒价格不菲的安全套。至于莲叶儿,当然没有必要给她准备什么。莲叶儿比卡尔抵达的时间要晚7个小时,所以她在三人的QQ群上说:“7个小时,你两个可以做很多事哎!”捻酸之意布满整个电脑显示屏,陌上花开跟了句:“叶儿,做事的时间多得很,7个小时你就忍忍。”卡尔肯定在线,但没有接话,那货自诩风流倜傥,此情此景,自然该跟上许多精彩发言,这次却例外,他躲在聊天界面后面沉默,呵呵,这厮真要和她们俩见面时,反变成羞答答的主。

陌上花开自认为没有与卡尔亲密接触的主观意愿,但二人独处一室,卡尔情动之时,难免要摧城拔寨,自己如何把守得住,如严词坚拒,又抹不下面子。她也想过,卡尔会不会对自己相敬如宾,不越雷池一步,但马上又否定这个想法,凭什么?她陌上花开对自己的“魅力”有充分的信心。

三人“相识”近两年,说起来也算是一种缘分。陌上花开某天退出几个QQ群,系统又给她自动推荐一系列的群,其中有个是交流古典诗词的,她点了申请,没想到管理员迟迟没有批准,进不进去其实无所谓。又过两天,QQ未读信息量突然剧增,打开一看,原来自己已被拉进那个相当活跃的古典诗词交流群,进群浏览,陌上花开相当失望,有许多人发古体诗,但不是打油体就是高大上的老干体。

她嫌这个群浪费自己的流量,决意退出,一个叫莲叶儿的突然发了首诗:“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陌上花开知是乐府诗《江南》。这个莲叶儿估计是第一次发声,用这首诗带有自我介绍性质,几位活跃的男群友马上蜂拥过来,问好的问好,欢迎的欢迎,莲叶儿没有作任何回应,一个叫卡尔的群友发了句:“莲其实是一个男子。”陌上花开紧跟着卡尔也发了句:“莲如果是男人,也是像女人一样的男人。”

有人发了首七律《春游浦东新区有感》,大家纷纷去评论这首诗。刚才由莲叶儿引发的话题被彻底淹没。因为这里有莲叶儿和卡尔,陌上花开放弃退群的打算,人与人之间相互吸引其实不需要说多少话,或者多长时间的交往,关键是他们遇见时的那个瞬间,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子“气味”。三人再次发声已是一个月以后的事。李商隐众多无题诗中,有一首在群中引发争论: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这首诗抒写恋人别离时的忧伤,大家基本上没什么意见,争论的主要是诗句的解读,这个自然是各说各理。一位叫人间正道的群友忽然跳出来否定这是爱情诗,他认为描写的是师生情谊,还说:

“这首诗的立意是歌颂老师的奉献精神,立意很重要,一首诗没有好立意,就像没有骨头,如果这首诗是爱情诗的话,就变成一堆没有骨头的皮肉。”

卡尔觉得很好笑,发了李商隐的另一首无题诗,并请人间正道指点其立意:

碧城十二曲阑干,犀辟尘埃玉辟寒。

阆苑有书多附鹤,女床无树不栖鸾。

星沉海底当窗见,雨过河源隔座看。

若是晓珠明又定,一生长对水晶盘。

莲叶儿发了个偷笑的表情,同样向人间正道讨教这首诗的立意。人间正道答不出。

陌上花开:“这首诗,李商隐同学的立意是勾引女同学宋华阳。”后面还跟了三个大笑表情。

人间正道:“懒得理你们,你们根本不懂诗!”

陌上花开厌倦古典诗词交流群,恨不得马上退出,她对这个群的排斥力有多强,莲叶儿和卡尔对她的吸引力就有多强,那两人其实与她的感觉差不多,最先忍不住的是莲叶儿,她即刻新创建一个群。并将陌上花开和卡尔拉进去。群的名字叫“莲叶儿是个好姑娘”。

三人沉默了几分钟,仿佛一幅画中的留白,让他们最初的交往节奏刚刚好。莲叶儿将乐府诗《江南》又发一遍,陌上花开和卡尔立即明白,她想拾起第一次“见面”时那个关于莲的话题。

莲叶儿:“我要郑重宣布,莲叶儿是一个女子!”

卡尔:“周敦颐的《爱莲说》中,‘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莲更像一位男性。”

陌上花开:“诗人王小妮买了十枝水莲插在玻璃花瓶中,她说‘谁是围困者/十个少年在玻璃里坐牢’,莲显然是忧伤的花样美男。”

卡尔:“前几天翻《阅微堂笔记》,有个故事,说某公眷一娈童,性柔婉,无市井之态,后因故逃逸,‘改名易姓,读书游泮矣’,梅禹金言,若此童者,亦近于青泥莲花欤。”

陌上花开:“呵呵,这个‘莲’关乎男人的基情。”

卡尔:“还有两个人得说说,杨莲亭,《笑傲江湖》,东方不败的男性情人;柳湘莲,《红楼梦》,他与贾宝玉、秦钟、蒋玉菡三人关系暧昧不明,搞得薛蟠都想上他。”

陌上花开:“为什么‘莲’容易让人联想到俊美的男同志?”

卡尔:“《爱莲说》中讲到菊乃隐逸者之爱,现如今却异变为基情的Logo,你想想,菊花不就是那个核心部位最火热的修辞吗?莲叶则像男人素面朝天的整张臀部!”

莲叶儿:“严重抗议!转个大弯,居然把我说成了男人的屁股!”

那两位哈哈大笑。

2

三人算是正式结识,他们因古诗结缘,后来却很少谈及这方面的内容,实际上他们在“莲叶儿是个好姑娘”群聊天的次数和时间并不算多,一般都是些闲话,按莲叶儿的说法,“没事的时候,特想找你俩扯淡”。陌上花开则送上“臭味相投”四个字,卡尔从来不评价三人之间的关系。

某天,莲叶儿将群名字改成“花间一壶酒”,这是李白的诗,诗中第四句为“对影成三人。”

陌上花开问:“莲叶儿不是好姑娘了?”

莲叶儿:“不是,我三十岁,结过婚,离了。”

陌上花开:“我未婚,比你小两岁。”

卡尔:“未婚。”

卡尔:“相对于李白,我更喜欢王摩诘。”

莲叶儿:“喜欢王摩诘!那你可以当和尚嘛。”

卡尔:“我在家修行,呵呵,开个玩笑,哪里懂什么佛教哦,但有时候我会抄《般若波罗密多心经》,今天肯定得抄两遍。”

陌上花开特别烦闷。为公司结款的事情奔忙一天。赔各种笑脸,得到的却全是推诿搪塞,她带着满身的疲惫回到家,亲爱的老爸打来电话:“每个男孩子有每个男孩子的优点,不要轻易否定一个人,否定别人就等于否定自己!”陌上花开终于找到发泄口,对着电话大喊:“就是要否定,就是要否定,男人没一个好的,我就是不结婚!”然后摁断电话。过了会儿,老妈的电话就打过来,自然好一顿数落,还说:“你老爸生气了,在绝食,怎么办?”陌上花开想不通,以前宝贝女儿与爸爸闹别扭,妈妈一般都是数落爸爸,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妈妈的枪口开始对着自己,没办法,只能回打老爸的手机,然后各种好话。

陌上花开敏锐地感觉莲叶儿和卡尔也有烦恼事:“两位心情如何?”

莲叶儿:“你们就像两个影子,我也像影子,生活就是一堆行尸走肉,今天,我要喝酒,喝到死。”

陌上花开:

“我也体验不到自己,陪你喝,喝到死。”

卡尔:“好吧。”

家中正好有瓶智利产红酒,启瓶后,陌上花开将一只大号高脚杯注满,闭上眼睛,仰首“咕咚、咕咚”一饮而尽,还打了两个嗝,她一时心生疑虑,不知自己在干什么:又想到自己大好年华,却饱受寂寞孤单的折磨,第二杯酒还未饮尽,眼泪扑簌簌落下:还有工作上的烦心事!她不管不顾,猛地灌下第三杯,然后委委屈屈哭出声。幸好,她陌上花开在不省人事之前还知道爬上床。

第二天莲叶儿在群里说头痛得很,“一个小二锅头就把本姑娘搞定了”:陌上花开则说“找不准肉体的感觉,现正在家里来来回回踩棉花”:卡尔则直言没有喝酒,因为家里没有,“心经是抄了的,但整夜未眠,现头大,脑门子紧,什么事都想不清楚”。

群里唯一一次宣泄,仿佛并非发生在虚拟空间的酒局中,而像是在某个昏暗的酒吧里,三人酩酊大醉,倒在一起。这之后他们的关系明显又进了一步。聊天多了些,他们开小玩笑,谈轻松愉快的话题,他们还会互道晚安。变化最大的是卡尔,他声称自己“无他,就一帅哥尔”,“最大的烦恼就是喜欢我的女人太多”,“你们两个,不就是被我无敌的魅力吸引过来的吗?”陌上花开和莲叶儿为此在群里发了无数次鄙视的表情。

又过了几个月,莲叶儿将群名字更改为“品”。这是该群解散前最后的名讳。

卡尔:“说到哥高雅的品位,两个妹子向来都是心服口服的。”

陌上花开:“自我标榜的人有品位吗?”

莲叶儿:“两个傻货,‘品’是一家三口的意思。”

陌上花开心中顿生见见卡尔和莲叶儿的想法,但没有在群里提出,她是个相对被动的人,只询问二人目前的居住地。

莲叶儿:“将碑林博物馆和钟鼓楼连成一条直线,并过其中点作垂线,我就在这条垂线上,且离两线的交点约36公里。”

卡尔:“在吉首、凤凰或者某地混日子。”

陌上花开:“我在山城,城建在山脚,亚高原崇山峻岭中难得有这样一块小小的平地,所有的高楼和市民都背靠背挤在一起。”

3

陌上花开有晨起慢跑的习惯。每星期锻炼三四次,几乎每次都会遇见一条雪白的萨摩耶犬,它很干净,身上没有气味,对陌上花开非常友好,陌上花开很喜欢,想带它一起跑步,但那条狗只在原地激动地哼哼,却并不跟跑,这只萨摩耶犬显然受过良好的训练,陌上花开从没见过它的主人,每次过去摩挲一番,那犬满身皆是欢乐,陌上花开抬首四望,迷迷蒙蒙的晨曦中,楼房影影绰绰,只有极少的窗户亮着灯,犬主人会在哪面窗户后面打量着她呢?

陌上花开将萨摩耶犬的事给卡尔和莲叶儿说了,卡尔认为并不稀奇。因为大多数宠物犬对陌生人有好感,莲叶儿却认为蹊跷。

莲叶儿:“萨摩耶犬是诱饵,陌,有人在钓鱼!”还神秘兮兮地跟上几个字:“白狗奇缘。”

卡尔说:“狗血。”

莲叶儿:“生活早已经枯竭,本来就是一出毫无创意的狗血剧。”

陌上花开:“好吧,叶儿,我好像咬钩了,怎么不见收线的?”

莲叶儿:“陌,你是一尾大鱼!”

情节好像真的在向莲叶儿所设想的方向发展。某天清晨,在萨摩耶犬守候陌上花开的那株樱花树下,立着一位男子。陌上花开觉得此人和萨摩耶犬长得有几分相像,且同样挂着一脸的友好看着她,“你好!”那人主动打个招呼,晨风习习,一身运动装的陌上花开停在下风口,男子头发长,偏瘦,有点颓废,但没有任何味道,他右手在胸前托着左肘,左手立着伸出食指抵着鼻梁上的眼镜架子,陌上花开听他温和缓慢地在左手掌后面说话:“郭郑姜出事了,正在住院,哦,郭郑姜是萨摩耶犬的名字,就是你晨跑时常常遇见的那只。”

男子果真是萨摩耶犬的主人,他想邀请陌上花开一起去探望住院的萨摩耶犬,因为“你是郭郑姜的朋友”。他们相互留了手机号码,陌上花开说她下午有空。男子并未说自己的名字,陌上花开将通讯录中他的号码联系人设为“萨摩耶”,她还第一时间在“品”群里汇报了事情的最新进展。

莲叶儿:“怎么样,怎么样,本姑娘的判断准确。”

卡尔:“狗血剧要达到高潮,期待下集!注意那条狗的名字:郭郑姜,三个姓氏,说明它是一条有故事的狗,有故事的狗是危险的狗,其主人无疑也是危险的。”

故事于高潮前戛然而止,下午那个被陌上花开命名为萨摩耶的男子打电话来说遇到急事,不能和她一起去看郭郑姜,“如果方便的话,你可以一个人去看它”,萨摩耶说了宠物医院的地址。陌上花开专门到超市买了狗粮。一进医院,就看见郭郑姜正趴在治疗台上输液,它满脸的无助和恐惧,浑身发抖,原来它是被一只杜宾咬穿了肚皮。郭郑姜见到陌上花开,眼中终于有了神采,还象征性地摇了下尾巴,陌上花开一边喂它食物一边抚摸它,郭郑姜慢慢地合上双眼,在一条狗安稳下来的睡梦中,陌上花开静悄悄地离开医院……

莲叶儿、卡尔:“没了?”

陌上花开:“嗯。”

三人的日子又恢复平静,但平静表象下却涌动着焦灼的情绪,莲叶儿说明明天下无事,内心却着急得要死,还不知道急个啥,陌上花开和卡尔表示有同样的感觉。三人的焦灼慢慢变为烦躁,烦躁变为沮丧。

莲叶儿:“我想离开这个世界,和你们一起。”

卡尔:“和两个妹子在一起,我没有意见,但暂时还没有死的想法。”

莲叶儿:“呵呵,不是想死,找个离现实生活远一点的地方,大家见见面罢了。”

陌上花开:“到我这里来吧,我们一起去五花山。”

卡尔、莲叶儿忙问五花山是座什么山。

陌上花开:“离市区约40公里,前些年,有人投资做旅游,但只开放前山部分区域,游人不多;有人涉足过后山,还曾发生过驴友遇险事件,3男2女,消防、武警和附近山民组成的搜救队找到他们时,5人奄奄一息。”

两位又问:“为什么叫五花山?有说法吗?”

陌上花开:“当然有,还不止一种。一说五花山实为五华山,因其距明代古驿站遗址正好五华里:另一说五花山并非一座山,而是五座,围一起正好组成一朵五瓣莲花:还有种说法,北宋某大儒著有一本书《轶文考》,书中记载一本成书年代不详且已轶失的书,名为《南蛮游记》,据载,《南蛮游记》首篇即《五花山记》,文已不可考,但传说文中附有两幅画,其一为一株盛开的野百合,植株底部盘有一条吐芯子的金环蛇,其二为一棵高大的大树杜鹃,侧枝上雌伏着一只金钱豹,有人说彼五花山即此五花山。”

莲叶儿:“我喜欢第二种说法,五瓣莲花,明摆着跟本姑娘有缘嘛,去吧!去吧!还等什么?!”

卡尔:“喜欢第三种,荒诞、艳丽、凶险。野百合、金环蛇、大树杜鹃、金钱豹,只有四花,还差一花。”

陌上花开:“《轶文考》有提及,第五花乃斑斓虎:‘大虫睁眼,仰天哈欠,一时地动山摇,草木瑟瑟,百兽避之唯恐不及也。’不过也有人考证,《南蛮游记》《五花山记》都是那位大儒的瞎扯淡,他编写‘五花’,只是影射当时的党争危局,野百合、金环蛇影射司马光之流的守旧派,大树杜鹃、金钱豹则影射王安石之流的改革派,斑斓虎代表皇权!”

莲叶儿:“五花山到底有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陌上花开:“杜鹃和野百合有的是!”

卡尔:“最后一个问题,我们什么时候去五花山?”

4

外省飞到本地机场的支线航班居然没晚点,多少有点出人意料。陌上花开庆幸自己提前到达机场,她站在航站楼出口,琢磨即将出站的卡尔是怎样一个人。帅气、优雅、文质彬彬,又一下子罩住自己的气场;或者幽默风趣、温柔体贴,善于曲意迎合,让自己飘飘然恍若女王:当然,陌上花开也给自己打预防针:“形象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共同语言。”

第一个旅客急匆匆赶出来。陌上花开心中“咯噔”一下:这人满身都是偶像气质,他是卡尔吗?卡尔虽自称帅得无敌,但陌上花开直觉他不可能如此年轻。接机人群中冲出一位平刘海少女,贴身将那个大男孩抱住,女孩脸红扑扑的,嘟着嘴仰首看那男孩,年轻而美丽的情侣满脸阳光,照亮世界,所有人都在看他们,那两人显然早就忽略了周围的一切。男孩亲吻了女孩,然后搂着矮他一头的情人离去,众人方醒过神,纷纷往出站口寻找自己的目标。

陌上花开心中暗叹,自己也不过28岁,却被浪漫、爱情这些玩意儿抛得好远。旅客三三两两都出来了,陌上花开却没有发现卡尔,她引颈向出站口纵深处寻找,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难道去洗手间了?”疑惑间,突然听到有人喊“陌”,她侧脸看见一个女人正对着自己笑,那女的30岁左右,微胖,比自己矮一些,齐耳短发,灰黑色短T恤,牛仔裤,脸圆,肤色微黑,一口漂亮的白牙。

“卡尔,你是女的!”陌上花开被自己满是惊讶且声量过大的叫喊吓了一跳,幸亏出站口的人已经散尽,一位地勤推着一长串空行李车刚好经过,木然地扫了她一眼。陌上花开感觉既失望又如释重负,待收拾好心情,她走过去拥抱卡尔:“好吧,卡尔,你是女的,好吧,卡尔,非常欢迎你!”

两人到停车场上了陌上花开的车,卡尔在副驾位上解释:“陌和叶儿一开始就把卡尔当男的,我也无法。”然后又说起她QQ资料的性别栏:“明摆着就是一把镜子嘛。”

陌上花开一边开车一边说话:“很高兴你是个女的,卡尔,得省多少事。原想有个男的,我们去五花山会安全些。”

“即使我是男人,也减少不了风险,五花山遇险的驴友,还三个男的呢。五花山是否危险,与陌的和叶儿的内心有关,我无所谓,你们怎么都行。”

陌上花开心想,“无所谓”是卡尔的性格?还是她的自我放弃?无论如何,这种态度也是危险的。

她们谈到莲叶儿,一个离异的女人,却喜欢自称本姑娘,三人中,她充当发动机的角色,卡尔直言“有点怕叶儿”:前面路口红灯,99秒的倒计数毫无表情地跳减着,卡尔问起萨摩耶犬的事,“有点不习惯,好几次晨跑都未见着郭郑姜。”……5、4、3、2、1、0,陌上花开轻踩油门,庞大的车群动起来,她又想到卡尔变女生的事,其实自己只是有点惊讶,说失望,有那么一点点,也可以说根本没有,由此想到“莲叶儿会不会是男的!”这个想法很有趣,她不自觉地脱口而出,像是自言自语,也像是对前挡风玻璃说的,侧脸去看卡尔,两人都笑了,仿佛是在三人的群里。陌上花开很开心,她喜欢这个卡尔。

两人吃饭时,陌上花开问起卡尔的恋爱史。

“几乎一片空白。”卡尔说,“也有男孩子追过吧,但都不是自己能接受的类型。”

“我老爸说过,每个男孩子有每个男孩子的优点,不要轻易否定一个人,否定别人就等于否定自己!”

“说得好,我就是通过否定世界来否定自己的。曾经遇到过顶好的男人,后来才知道他有家室,所以他根本就是在勾引我,还信誓旦旦地说真心爱我,是他,让我对世界充满怀疑……还有警惕。”

“卡尔,放松,放松些,三口之家中的男卡尔多么洒脱啊。”

“初三年级时,一个比我矮一头的小学弟递给我一封大大的情书,他很害羞,甚至都不敢看我,埋着头跑掉了,回家后打开那个信封,里面没有信纸,只有风干的玫瑰花瓣,荧光胶管折的小星星,还有几片彩色的小甜点,这些东西让我困惑,完全是一位精致的小女孩送给大男孩的礼物,是不是哪里搞错了,我应该是个男的才对吧,也就是那时,我第一次否定自己。陌,你知道,我的身材不好,皮肤又不够白。”

“后来呢?那个小学弟。”

“和你的白狗奇缘类似,除了那封没有信纸的情书,学姐和小学弟再无交集,也不是完全没有,高二下学期,他站到我面前,变得高我一头还不止,举着右手,像对我发誓,手掌缠着绷带,说是打篮球摔的,擦掉一块皮……他还提起左裤脚,小腿有条像蚯蚓一样的丑陋疤痕,是手术留下的,他说那天心情不好,做极限单车空中回旋,技术动作变形,他说听见了骨头断裂的声音……”

“再后来?”

“不是很清楚,听说那孩子出了交通意外。”

“嗷,卡尔!”陌上花开瞪圆眼睛吃惊地看着卡尔,卡尔刚细品完一粒青豆,正在回味绵软、清香的感觉。

“怎么了,陌?”她问。

5

去接莲叶儿之前,陌上花开说起安全套的事,两人“吃吃”笑了一回,“哥这些年来一直守身如玉,将来估计也用它不上,这么好的东西,陌,原价转让给我吧,我做个纪念。”后来,莲叶儿以一副过来人的口气骂陌上花开:“傻货,那玩意儿买几十块钱的就行了!”

莲叶儿的航班晚点约半个小时。在涌出的人流中,陌上花开一眼就认出了莲叶儿:“卡尔,你看你看,她鲜红的嘴唇,高跟鞋、豹纹小T恤,碎花迷你裙,啊,还有眼镜,我是指墨镜,架在额头上,黑框,绿幽幽的镜片,完全就是一头斗鸡嘛,明摆着要和我抢卡尔,我投降,卡尔,你是她的!”

莲叶儿被两人截住,她先叫了一声“陌”,然后将疑惑的眼睛转向卡尔:“你是……啊,你是卡尔,女的!难怪,难怪,我从一开始就觉得卡尔奇奇怪怪的,原来是个女的!”她们一下无话可说。接机口突然一阵异动,一彪人马涌过来,人潮将三人推到一边,她们回头,见十来个西装革履的人,胸前吊着上岗牌,脸上挂满笑容,他们的接机目标是个身材矮小、大约、50岁的男人,那人满面红光,后面还跟有两个随从,不知谁说了句什么话,那伙人爆发出一阵哈哈大笑。莲叶儿说:“陌,卡尔,走吧,我好累。”三人落寞地走出自动感应门,后面又是一阵大笑。

车绕出机场,刚上高速,莲叶儿竟然睡着了,坐旁边的卡尔见她松弛下来,显得有些臃肿,原本妖娆的卷发凌乱地附着在靠背上,唇线变得模模糊糊,眼角泛出淡淡的鱼尾纹。卡尔和陌上花开在后视镜里默默交换了一个眼色。

陌上花开泊好车,莲叶儿才醒,她蹙眉且哼哼叽叽地说腿痛,下车后勾腰立着,迈不动脚,“都怪卡尔,”她愤愤地说,“谁要她装男的,我小粗腿一个,穿瘦腿裤,5分钟才穿上。”

“哈哈,叶儿拼了,要对卡尔动用丝袜诱惑,哈哈,笑死我也!”陌上花开笑得蹲到地上。莲叶儿先恨恨地瞥了卡尔一眼,再对陌上花开吼:“不准笑!陌!再笑我生气了!”

“哈哈,叶儿,我更多的是笑我自己,你知道我给卡尔准备什么吗?卡尔,千万千万不要告诉叶儿哟。”

“当然,当然,陌,我坚决不告诉叶儿,你花大价钱购买了安全套。”

回到陌上花开家。莲叶儿卸妆并换上家居服,还细细梳过头,再次亮相,陌上花开和卡尔吓了一跳,她妩媚的黑发笼着干净白皙的脸庞,还戴了副小巧的茶色框近视镜,完全是另一个莲叶儿。

陌上花开:“漂亮,叶儿,爱你!”

“爱你!”卡尔也跟着喊。

“卡尔,男的,闪开!”莲叶儿一边说一边给陌上花开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才转向旁边嘴嘟得老高的卡尔,她称卡尔甜心,拥抱她,吻她的左脸颊。

陌上花开见卡尔脸上表情有点生硬。也恶作剧般叫卡尔甜心,冲过去吻她的右脸颊。

卡尔连连说恶心。

卡尔和莲叶儿消失后,陌上花开多次回想三人在现实世界的这次见面仪式,画面中的细节迅速遗失,越来越模糊的印象让她对这个真实存在过的仪式充满怀疑,她拥抱过卡尔吗?拥抱过叶儿吗?或许她拥抱的只是两个符号,甚至是两个虚空,接下来她们的五花山之旅当然也是一段虚空。

到晚上,弥漫在她们之间的惬意氛围消失了,陌上花开说老觉着我们还在“品”群里,话还未落地,莲叶儿的电话就响了,她装着极不在意的样子,有一句没一句应付着对方,卡尔和陌上花开看着她,希望她挂断电话,继续三人的群聊,“人渣!”两个突兀的字突然从莲叶儿的牙缝里挤出来。她猛地站起来。听着电话走进洗手间,并关上门。

卡尔和陌上花开面面相觑,不知过了多久,莲叶儿面颊红红地出来,看得出,她尽力压制着愤怒,她笑着说:“亲爱的卡尔,亲爱的陌,走吧,我们去五花山,现在就走。”卡尔没说话,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陌上花开对卡尔说:“大半夜的,咱们哪儿都别去,睡觉,你说呢,卡尔?”“这么晚,还出火警,那警笛声若有若无,但刺耳。”卡尔答非所问。

6

卡尔整晚上都迷迷糊糊的,她在揣测莲叶儿去五花山的目的。第二天,三人到达五花山,下车后,莲叶儿对混凝土浇筑的高大奇石以及奇石上阴刻的“五花山森林公园”几个字都视而不见,卡尔觉得这个丑陋的人工建筑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莲叶儿举着双手、仰头、闭目,在苍翠的群山间陶醉地旋转,陌上花开说别转啰,卡尔脸色不好,再转下去,卡尔要晕倒哕,卡尔当时还在推测莲叶儿进山的目的,莲叶儿其实睡得很好,第二天一早问候她和陌上花开时满脸神清气爽,让卡尔觉得自己一夜无眠多么没有意义,但她感到这一晚的时间过得很快,与平常失眠时的漫漫长夜截然不同,在最后出现的那个意象后面,她应该陷入睡眠,那个美丽的意象可能遮蔽了很多黑夜里的时间:站在一株大树杜鹃下,像是在留影,但不知给她拍照的人是谁,她的牙齿很白,笑容傻傻的,杜鹃花一半粉白、一半粉红,真像陈旧的无声电影,一只金钱豹从树冠的花丛中飘落下来。

陌上花开不知道卡尔为什么情绪低落,上车伊始,她的眼睛始终都盯着某点,陌上花开从后视镜里观察过两次,她虽然睁着双眼,虽然眼皮也未眨过一次,但她其实什么也没有看。莲叶儿情绪尚佳,她问卡尔在想什么,卡尔说没想什么呀,卡尔似乎短暂地醒来一次,当然她并没有苏醒,她的话是在梦中发出的。莲叶儿不再管卡尔,头转向车窗外,陌,这里的风景真的不错,陌,风景不错,她说了好多次!到了五花山,她还说,谢谢你,看来地方选对了。这句话好像别有意味。其实,卡尔在中途醒过一次,陌,停车,停车,她喊道。她们都下了车,站在半山腰的公路边,看到山下大片大片的油菜花,卡尔说,这金色,像无边无际的火焰,冰冷的火焰!莲叶儿说没看到过这么多的油菜花,但也没多到你说的那么夸张吧,卡尔!卡尔手指向油菜地的中央,那里,那里,火焰中的孤岛,我固守在那里,她指的是油菜地中的一座小山,几乎覆满大树,有几株树身雪白,树丛间可以看到一栋石房子的局部。

让人警惕的季节!莲叶儿看一眼卡尔,又打望一次过于喧嚣的金色花海,然后转身回到车里,卡尔什么时候恢复正常的?她们走进景区的时候吧,路边有条小河,异常清澈,莲叶儿发现水中有鱼,卡尔走过来陪她一起看,她同时发现卡尔脸上有了红晕。小鱼摆着鳍,对抗流水,它既没有前进,也不至于被水冲得后退,卡尔若有所思的样子:有时候我们需要微妙的平衡。莲叶儿心说,我喜欢这条傍路蜿蜒的山间小河,也喜欢那尾小鱼,但它的行为毫无意义啊。陌上花开正在查看一株高大香樟树树皮上的刻痕,招手让她俩过去,刻痕是六个字:“刘小白,我※你。”我和你之间的那个字已经无法辨认,卡尔认为是“爱”,莲叶儿认为是“恨”,这些字显然是久远的年代被刻上去的,那时候香樟树肯定还小,字随着树的生长变大,那个爱或者恨刘小白的人将六个字刻得很深,莲叶儿觉得他(她)将某种激烈的情绪刻进肉体里了。陌上花开又指点青草中的遗址。她说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很久以前是有人的,那是一栋长长的石头砌的房子,屋顶早就坍塌了,八九个黑黑的门洞和窗窟窿一字排开,门窗之上有一块墙是用灰浆粉敷过,其上斑驳的标语还看得出是“毛主席万万岁!”卡尔突然发声,刘小白,是男的还是女的?莲叶儿觉得“荒无人烟”的说法很勉强,也可以认为这个修辞根本就不对。车到景区大门口时,她就发现停车场的一个角落停着辆大吉普,陌上花开将车泊到另一个角落,不知从何处冒出一位山民模样的老头,他强调,停车费必须交,10元,进山免费。

哎呀,不能再沿着小河走啰,陌上花开替叶儿遗憾,高高低低的山石间没有路,而且山石上下都长满植物,什么苦竹啊、白茅啊、刺酶啊、山葡萄藤啊,叶儿没得选,唯一的路是上山,她的脸色都变了。陌上花开反而觉得卡尔不让人担心,她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五花山郁郁葱葱就摆在她们头上,她劝慰叶儿,走吧,山中还会有小河沟的。第一个“莲叶儿的选择”在半山腰的密林中等着,她们爬到那里也就用了三刻钟的样子,岔路边立有块简易的木牌,有几个字,红油漆写的,“后山尚未开发,游客止步,危险!”莲叶儿想都不想,脱口而出,去后山!卡尔说,我也想去后山,陌上花开口头上反对,无奈一比二,少数服从多数。那是条小道,估计是山民踩出来的,路上偶尔还能发现羊屎粒,陌上花开心中其实也想去后山,所以她搞不懂莲叶儿和卡尔。同时她也搞不懂自己。不去后山,莲叶儿就不会被鱼男“掠”走,陌上花开后来想,鱼男、狗男,字面上分明就是一对儿嘛。

卡尔很想对莲叶儿说自己的想法,不能沿着小河走,这需要沮丧吗?哪里有路就往哪里行呗,况且我们本来就是要上五花山,卡尔当然没说出来,谁都不可能赞同别人的生活主张,进山的路修得实在马虎,不知道为什么开发旅游的人没怎么把心思放在旅游上。卡尔觉得自己正在陷入对道路的迷惑中,猛然间听到陌上花开一声惊叫。前方道路边巨大的荆棘丛中,十来只山雀突然扑棱棱飞出来,它们一起在空中画了个简洁的直角。箭一般射进五花山黑黢黢的密林中。另一只大鸟反应显然慢半拍,小山雀全消失后,它才扇着翅膀飞升起来,呀!红腹锦鸡!天轻阴,远处的山头还罩着薄雾,满世界的绿色单调而又黯淡,锦鸡鲜艳得如一团火焰,从三人头顶慢镜头般地飞过,拖着悠扬的长长尾羽在远处转个弯,朝莲叶儿恋恋不舍的小河上游方向飞去。

7

前山的森林多是杉树和松树,明显是人工林,莲叶儿并不喜欢,到岔路口,那块林中斜坡铺满铁锈色的松针,路就画在上面,像个大大的“Y”字,当然去后山,要找到五瓣莲花,找到又能怎么样呢?就死在那里吧,莲叶儿任性地想。走出密林,天地开阔,小路在大片的蕨类植物中弯弯曲曲地通往山脚,也有其他植物,艳山红、棕树、毛栗、青冈,还有大蓬的节芒,抽出好多嫩绿或者紫红的新穗。莲叶儿看见陌上花开穿着登山鞋运动套装、背着双肩包的背影轻快地在山野跳动着,陌,等等我,她挽着陌上花开手臂站在一大块青黑的山石之上,山石底部爬满潮润的墨绿苔衣,她们得等卡尔。山野莽莽,远处一座高山,山顶断崖下黑沉沉的秃杉林氤氲出腾腾雾气,卡尔跟在后面默不作声,她爱上了摄影,忙着给酒红或宝石蓝的浆果、毛茸茸的蕨草嫩芽、红土坎上披着的野菊拍照。下到山脚,莲叶儿听到陌上花开的说话声,将山中密密的响动打散,实际上什么声音都没有,沙沙沙、喳喳喳、嗡嗡嗡……她完全走神了,叶儿,叶儿,我说过,说过什么,你看。莲叶儿这才从过于静默的喧嚣中看见眼前的小河,就是刚才进景区时丢失的那条小河吧,下游不远处,有块平缓的淌口,水中间的小沙洲布满鲜绿的芦草,三棵高大的死树讶异地站在那里,秃枝,发黑的树身上还分布着大大小小的白斑。陌,那是什么,从那株死树下的草丛中游出来的,鸭子吧,但个头有点小,陌上花开没说话,一个声音突然说,是斑头雁!不是鸭子,两人吓一跳,回头看,原来是卡尔跟上来了。这段下山的路因为卡尔行进得很慢,两人走一程等一程,甚至还走过一次回头路,因为怕后面的卡尔出事,找到卡尔时,她正对着山石缝隙中长出的野百合发呆,像是把所有事都忘了。

陌上花开心中又开始为卡尔担忧,搞不懂她,似乎很随意。但又觉得她有明确的目的。五花山之行她肯定做过功课,否则不可能知道斑头雁,还有其他证据,比如她对三个“莲叶儿的选择”明确地支持,比如她准备了防蛇喷雾剂,以及后来她还拿出了急救包。陌上花开站在荒野。站在小河流边,正面对第二个“莲叶儿的选择”,小河很浅,水中有可靠的垫脚石,过河后继续沿着小道走,应该会到达某个小山村,陌上花开说我们去考察一下民风,然后打道回府,莲叶儿坚决反对。对民风什么的没有丝毫兴趣,死也要深入五花山的腹地,她要沿着小河继续往山野里走,卡尔说话哕,前几天在网上看到过一条报道,一些地方的乡民因为讨不到老婆,他们会买一个甚至捆一个女人,关在屋子里,等她生了一串娃娃,才让她出来放风。陌上花开知道卡尔是在瞎扯,但想想在黑漆漆的房子里,被一个臭烘烘的男人强暴,还真不如死在山里。她拿出手机,卡尔、叶儿,山里信号很弱,一会儿有一会儿没有,或者说根本没有,如果我们受困,没办法发出求救信号啊,再说没有路啊。卡尔回答,陌,不用担心,我们沿着小河走又沿着小河回,肯定能回到这里,不会迷路,陌,实际上有路啊,你仔细看。莲叶儿一脸惊奇,有路吗?在哪里?在哪里?真不知道这是“莲叶儿的选择”,还是“卡尔的选择”。陌上花开很疑惑,卡尔所说的路,准确地说,只是山野中的某种痕迹,也许是野兽的通道吧,比如獐子、黄羊或者野猪,也可能是危险的黑熊和大型猫科动物,陌上花开不知如何是好,猛然间听见卡尔的叫声,快看,火焰!两人转头,是那只红腹锦鸡,仍然拖着悠扬的尾羽,继续向着小河的上游无声地飞去,好吧,好吧,卡尔,叶儿,你们赢了,陌上花开仿佛飞升到天空之上,她迷茫地打望着莽莽群山,荒野有三个缓缓移动着的脆弱的黑点,那是打头的莲叶儿、中间的陌上花开和押后的卡尔。

向前行进将近一个小时,卡尔觉得有点点疲惫,是因为昨晚没睡好的缘故?那两位精神头好得很,向前吧,卡尔觉得自己一半大脑睡着了,谁会知道我们将抵达何处?向前吧,她模模糊糊地注意到陌上花开不再沮丧,反而变得亢奋,陌将双手变成扩音喇叭,像四野高喊,卡尔——,叶儿——,卡尔——,叶儿——,两只鸟从荆棘丛中飞出,长着橘红色喙的两块黑炭飞过小河,落在一根孤独的弧形荆条上,它们跳来跳去,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卡尔在荆棘中发现了鸟巢,里面有几枚青绿色的蛋,她好像看见自己正枯坐在巢边,一片小小的黑夜静静降临在漂亮的蛋上。陌,叶儿,你们看——,两人的头凑过来,哎哟,打扰到别人啰,人家正在孵小宝宝,赶紧走吧,赶紧走吧,赶紧走吧,赶紧走吧。这句话好像是叶儿说,但它老是在卡尔的大脑中跳动,这句话是什么时候消隐的,应该是莲叶儿将垂死的锦鸡从巨大的刺酶丛中拖出来,或者是鱼男出现的时候吧,赶紧走吧,赶紧走吧,卡尔不知到什么时候陌紧紧地牵着自己的手,水真的很清,繁茂的水韭,其根须在水中拖曳着长舌般蠕动的青苔,赶紧走吧,赶紧走吧,小河画了个优雅的弯,消失在山体下一个巨大的豁口里,里面很黑,卡尔觉得自己真正的睡眠就隐藏在那幽深的黑里,赶紧走吧,水边还有好多刺梨,打着尖部粉白的花骨朵,然后就是满世界让人绝望的菟丝子,赶紧走吧。小河消失在黑夜里,我们无路可走,赶紧走吧,哎呀,那只锦鸡从大海一样的菟丝子中飞出来了。卡尔觉得它就从自己眼皮底下飞过,赶紧走吧,卡尔甚至看清楚了它火焰中忧郁的眼睛,以及翅膀上闪着缎子般光华的蓝色羽毛,赶紧走吧……

莲叶儿相当吃惊。小河钻进山体,还以为陌会要求原路返回呢,没想到她抬手指向左前方,她还有点小激动呢,卡尔、叶儿,我们上那个小山梁吧,不远,那里,离开小河这个参照物,她就不怕迷失方向吗?卡尔怎么搞的,精神萎靡,表情空洞,她说,去吧,去吧。莲叶儿当然没有意见,正是陌的这个提议让她找到五瓣莲花,当然还有鱼男。一“路”上,白茅陈蒿过于茂盛,攀上山梁,最先在刺酶丛中发现锦鸡的是陌,她说,母的,不是刚才那只嘛,哎呀,怎么啦,它怎么啦,莲叶儿也看见了,那只母锦鸡大张着嘴,努力地吞咽着,它显然被卡住了,脖子做了次大幅度且非常怪异扭动,终于倒地不起,莲叶儿想都没想,分开蒿草,钻进刺酶丛,将奄奄一息的锦鸡取出,出来时遇到麻烦,头发被荆棘挂住,陌上花开一边帮忙一边焦急地说怎么办怎么办,莲叶儿侧头看卡尔,太好了,卡尔醒了,太好了,陌的食指被刺出血,莲叶儿终于解困,她看见卡尔拿出一个淡绿色的小箱子,卡尔找到锦鸡脖子被卡的地方,扒光那个部位的羽毛,并从小箱内取出酒精棉,然后是手术剪。

8

“你们把刘小惠怎么了,野生锦鸡是国家级保护动物,猎杀野生锦鸡是犯罪!”旁边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杀什么鸡,你没看见,正在手术,救它呢!”莲叶儿看了一眼旁边不知何时出现的男人,因为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锦鸡身上,那一眼实际上什么都没看见。

男人走近。

卡尔将锦鸡脖子剪开一条口子,从中挤出一枚硬硬的青果,然后将刀口缝好,锦鸡之前被压迫的呼吸道通畅了,三个女人和一个男人围着看它“嗬嗬”喘气,又过了几分钟,它挣扎着站起来,耷拉着翅膀歪着脖子钻进刺酶丛。

陌上花开:“活了。”

卡尔:“不一定,还要看伤口会不会感染。”

“它叫刘小惠,不用担心感染,它们自己会找草药,很快就能康复,”男人说,“五花山所有人我都认识,它男朋友叫朱小宏,长得很漂亮。”

陌上花开:“它男朋友我们见到过三次!我看见它飞上了这座山梁。”

男人胡乱向刺酶丛中打量:“是吗?朱小宏是我到五花山后认识的第一个人,它飞得不远,我死追它,直到我的小心脏受不了了,瘫躺在草丛中,后来我的体力适应了,仍死追,它的小心脏受不了啰,它将头埋进枯草,身子全露外面,”男人叹口气,“唉——,外面的世界危险重重,朱小宏又是如此艳丽,这让我非常忧伤,实际上我多虑了,它聪明得很,有一次我迷路了,还是它救了我。”

三个女人这才认真打量突然出现的男人。他穿黑色皮夹克,牛仔裤,厚底的大皮鞋,扛着一根简易的钓鱼竿,还提着一个大号的红色塑料消防桶。“我最要好的朋友是侯小淘,它出生没多久我们就结识了,那小子有前途,以后要当猴王!”男人有点唠叨,看上去四十来岁的样子,胡子肯定好久未打理过,乱糟糟的,所以,他也可能只有三十多岁。

莲叶儿的第三个选择登场,男人提出带女人们去五花山最神秘的地带,不是山涧,也算不上湖,山塘吧,他说看在“救刘小惠”的分上“才带你们去那里”。莲叶儿高兴地说好啊好啊,太阳出来了,山野一片亮丽,陌上花开有点犹豫,转眼去看卡尔,卡尔完全苏醒了,全身都有了光泽,“去呗。”她说。

男人和莲叶儿打头,陌上花开和卡尔落在后面。

莲叶儿:你是要去钓鱼吗?

男人:是。

莲叶儿:太好了,一会我们有鲜鱼汤喝了。

男人:我钓鱼不是为了喝鱼汤。

莲叶儿:那为了什么?

男人:相互排遣寂寞吧,那些世居山塘中的人也很寂寞,它们和我们一样。

莲叶儿:世居山塘中的人?你是指鱼吧。

男人:当然。

莲叶儿:怎么交流?你说鱼的语言,还是鱼会说人话?

男人:我讲鱼语。

莲叶儿心中恐惧,装着不经意的样子观察男人几次,还好,那人精神状态看上去很正常,人类善于而且总是隐藏自己的精神状态,鉴于此,莲叶儿还是有些害怕。

她们之后称这个男人为鱼男。

莲叶儿:你是附近的山民?

鱼男:不是,但我出生在五花山,出生后三个月就离开了,我推测是三个月,也可能是两个月吧,当然也不排除还未满月我就离开了此地,是外婆将我抱走的。我查过地方志,其上语焉不详地提到,五花山曾经有过一个军垦林场,你们进公园大门时肯定看到了那栋被遗弃的房子,长长的石头房子,应该就是当初的营房,其实离此地不远的明朝古驿站遗址那边还有不少这种石头房子,估计解放后那里驻扎过一个野战营,或者野战团,五花山军垦林场很可能隶属于那支部队。后来,那些生活在石头房子里的青年军人都消失啰,可能是因为军事调动吧,你知道,那个年代,这类军事信息不可能在地方档案中留下蛛丝马迹。

古驿站那边,明朝和清朝都有过驻军,传说郑成功和吴三桂都在那里待过,谁知道呢!他们还找到一套铠甲,说是当初吴三桂的披挂,这些我可不关心,我关心的是石头房子,特别是五花山那栋,多少次我痴迷地看着它黑黢黢的门洞和窗孔,我总是听到年轻军人们高唱革命进行曲的声音,看到他们阳光下闪闪发亮的青春光华,其中就有我的父亲和母亲,他们还没满20岁,他们正走在出早操的队伍中。他们第一次伐倒大树时欢呼雀跃,他们在傍晚的篝火前表演文艺节目,他们在煤油灯或者火把照得透亮的《毛选》学习会上慷慨激昂地发言,谁知道呢,这些其实都是我的想象,时间流逝,所有存在过的事都是假象(或想象),我年轻的父亲和母亲早就丢失了,他们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证据已消失得干干净净,就像他们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五花山肯定发生过一个非常事件,这个事件与我直接相关,我设计了好几个版本,“真相”可能隐藏在某个版本当中,更大的可能,我所有的设想都与丢失的“真相”相去甚远,但结果是肯定的!我由外婆抚养长大,小时候,别人说我是孤儿,我都会哭,甚至痛哭,外婆去世前才告诉我,我出生在五花山,出生后我母亲就自杀了,外婆的说法是“跳岩了”,而我的父亲,在我即将出生前被枪毙了!

9

陌上花开心中紧张,因为前面的叶儿和鱼男消失在一片榛子树丛中,卡尔,小心,小心,她伸手去搀扶卡尔,这个卡尔第二天也消失了,她用落寞而坚定的笑容拒绝陌的送机,她什么时候订的机票?她要飞向何方?俩人走出榛子树丛,叶儿和鱼男正好转到一大块青黑的石头后面,又不见了,叶儿怎么不等我们呀,卡尔没说话,两人转过石头,叶儿哪儿去了?前方只有巨大的荆棘丛和大片的马桑柴,卡尔,这种植物有剧毒,强直性痉挛、迷走神经中枢过度兴奋、呼吸衰竭。其实叶儿正站在五花山最神秘的地带等着,山涧、湖或者该称为山塘吧,她看着前方发呆,神秘的鱼男转过头来,还将右手食指立在嘴唇上,是要我们安静吗?赶上来的陌挽着卡尔的胳膊停在叶儿的身旁,陌上花开首先要做的是尽力抑制“怦怦”的心跳,这里充斥着寂静。正前方一座山泛滥着大块大块的红色,都是艳山红吧,紧挨着的另一座山要矮一些,从山顶到山脚有很多大树杜鹃,粉色、白色、紫色、黄色,这座缤纷的山旁突兀地立着又一座高大的山,头部和脚部是繁茂的绿色植丛,中间山体却是一面庞大的断崖,山腰部位还讶异地张着一个狭长的洞口,陌上花开觉得那断崖就像一个人三分之一的身体被一刀劈下后的还未弥合的伤口,这几座山下就是山塘,艳山红血一样的红色,大树杜鹃缤纷的色彩,还有那个庞大的伤口都倒映在水中,陌上花开目测,山塘比足球场大一些,不规则的椭圆,水岸有泥泞、小块的草坪、怪异的石林,也层次分明地倒映在水中,太漂亮了!叶儿还在出神地看着,卡尔怎么啦,面无表情,眼泪却一个劲儿涌出来,亲爱的卡尔、卡尔……

那是一块躺着的魔镜,卡尔有明显的晕眩感,鱼男要我们安静,有他的道理,但卡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流泪,亲爱的陌递来纸巾,她完全没有悲伤啊,怎么搞的,泪水又出来了,镜中过于鲜艳的颜色引起的吧,也可能是断崖,实体和虚像都庞大得让人震撼。叶儿走到水边,她说找到了五瓣莲花,其实围绕这山塘的可不只5个山头,这有什么关系呢!她只有她心中五个花瓣,我呢?我呢?卡尔,我们到草坪上休息吧,陌说。卡尔感觉到了疲惫,叶儿为什么不累?她还要鱼男教她学鱼语,什么鱼语啊,不就是“啵啵啵、啵啵啵”吗,哟,为了发出准确的鱼语,鱼男还要教叶儿腹部运气的方法,他的手都放到她的肚皮上去了,《江南》,乐府诗,鱼戏莲叶间……卡尔,你说叶儿是不是傻傻的?陌,叶儿当然不傻,是我们不解风情吧,韶华易逝啊。鱼男开始钓鱼,她让莲叶儿看鱼饵,红色蚯蚓,不用鱼钩,直接拴在鱼线上,呵呵,卡尔觉得这个鱼男真有意思,他开始用鱼语与山塘中的“人”对话,还一句句给我们翻译呢!卡尔,他真的在跟鱼对话吗?他是与自己寂寞的内心对话吧:

小东东,小东东,这么早就出来溜达,不再睡会儿?

祖先传下来的岩隙非把我憋死不可,我父亲就是憋死的,我爷爷也是憋死的……他们把这个该死的居所传给了我,地板和石梁上的集尘比昨天又厚了,我拼命摇动尾鳍、背鳍、腹鳍,让藻类植物的粪便和尸体疯狂起来吧,我再也无法呼吸,只能逃出来,你知道,每到艳山红花开的时节,我就开始发疯。

小东东啊,那你就上岸来玩玩,权当散散心。

我才不上当,上次你把我钓上岸,太无趣了,你的蚯蚓和鱼线让我很难受,我的食道现在还有不适感,你把我放进红色的消防桶,在圆圆的天空上,我欣赏了你的尊容,真让人遗憾,那是世界上最丑的生物。

抱歉、抱歉,这次我保证你的感觉会不一样,因为我旁边有一位漂亮的女人,非常非常漂亮,我保证。

再漂亮的女人,对于我都是异类,我可丝毫没有兴趣,只有你裤裆里的……(这句不翻译,山塘里的人还未开化,它们的讲法很粗俗)

小东东,漂亮女人的口水都流出来了!

为什么?

因为她要喝鲜鱼汤。

有点意思,她想煮了我是吧,你们人类不值得信任,严重缺乏人道关怀,你们将水煮沸,在我们还活着的时候就将我们丢进去,或者将我们放进冷水锅,在我们疑惑地游来游去的时候,你们却开始用文火在锅底慢慢加热,我没说错吧。

错,我们当然会给你相应的福利,这里还有一位美女,她有一把锋利的手术剪,我们会从你的肛门下刀,迅捷地剪开你的肚皮,并用食中二指将你的小心脏、胃、胆囊,总之五脏六腑抠出来,再掰开你的腮,摘除你紫红的腮叶,我可以向你保证,下锅之前,你已绝对死亡。

哎呀,不要说得这么刺激嘛,你这个丑陋的生物,你是知道的,我抗拒不了这样的诱惑,受不了啦,受不了啦!失去自我控制啦,肛门一阵一阵收缩,千万不要骗我啊,你这个丑陋的怪物,我的排泄器官已经体验到冰凉而凌厉的痛楚,让我上岸吧,让我上岸吧,我已咽下你的钓饵和鱼线……

鱼男与鱼的对话就像是真的,鱼漂一下子沉下去,莲叶儿心提到嗓子眼,鱼竿被绷直的鱼线拉成痛苦的弓形,白光一闪,出水的鱼被甩到草坪上,莲叶儿听见自己激动的尖叫声,鱼,鱼,真的,真的,钓到了!钓到了!怎么会这样?本姑娘温婉的气质碎了一地,鱼在跳动,陌的节操又在哪里?她拼命地喊,叶儿,叶儿,抓住,快,抓住!有半尺长吧,滑腻腻的,莲叶儿双手用力抓紧。挣扎的力度不小啊,不是学鱼语了么,怎么也得安慰它一下,收紧腹部,刚才鱼男将手放在我的肚皮上,我心神都荡漾了,多难为情啊,亲爱的陌和亲爱的卡尔正看着呢,怎么办?鱼还在挣扎呢,快抓不住啰,莲叶儿一转身,吓了一跳,卡尔什么时候到我身边来的,她正提着红色的消防桶,大半桶水,可不轻哟,鱼在桶里上下乱游了一通。鱼男见三个激动而忙乱的女人终于安静了,他更换了鱼饵,又开始垂钓,莲叶儿越来越感到害怕,鱼男仍然“啵啵啵、啵啵啵”地讲鱼语,陌的电话响了,她竟然收到一条短信,是萨摩耶发来的,奇怪啊,不是没有信号吗。陌将短信内容给莲叶儿和卡尔看:“最近我遇到一些麻烦事,忙得很,不过终于处理完了,郭郑姜也于几天前出院,方便的话,想请你吃个饭,给郭郑姜接风洗尘。”陌回短信,但总是发送失败,白狗奇缘能接续上吗?鱼男寂寞的背影立在艳丽的水塘边,莲叶儿感觉到那个背影对自己有越来越大的吸力,乱花渐欲迷人眼,“啵啵啵”,五花山(鱼男),无法触摸而又无法预知的恐惧,让我欲罢不能,难道他一个人时也这样与鱼“对话”吗?怎么办?怎么办?

陌上花开没想到提出回家的是叶儿,她不是与鱼男正打得火热吗,理应浑浑噩噩忘了时间才是,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我可是真想回去,去见郭郑姜,呵呵,怪想那条狗的,卡尔怎么搞的,闷闷不乐、意志消沉,唉,这个世界(五花山)对理性的卡尔真不公平。三人与鱼男告辞,鱼男说还有几个“人”要见,你们先走吧。山塘起风了,对岸出现一条白线,细小的浪花将这条线缓慢展开,整个艳丽的山塘最终都被细碎的白色覆盖,山野也起风了,那些嫩绿的荆条、蒿草、白茅、马桑枝、榛子树、忍冬藤、苦竹叶都在摇曳,并发出细细密密的叫喊。陌上花开走在前面,她不断地回头,恍惚的卡尔,得常常牵她一把,她是在白夜中行走吗?叶儿满脸焦虑,完全心神不宁,她想抗拒,却越来越无力,五瓣莲花下的镜子覆盖着轻纱,风中寂寞的鱼男离她越来越远,又越来越近,翻过来时的那座山梁,叶儿终于说话了,亲爱的陌,亲爱的卡尔,真不好意思,肚子有点疼,我得找个隐蔽的场所,方便一下,你们可以……也可以……等我,也可以……不等。莲叶儿消失,陌上花开和卡尔等了好久,怎么不见叶儿回来?卡尔,我们去找找,找找,“叶儿——,”“叶儿——,”卡尔,我们回山塘那边看看吧,或许叶儿在那里,陌,如果你是叶儿,你愿意被别人打扰吗?

陌上花开领着卡尔走出公园大门,她的车还在停车场一角,另一个角落却空空荡荡的,那辆大吉普车什么时候开走的?收停车费的山民孤零零地坐在小河边抽烟,旁边石头上摆着一个还未清洗的铝制空饭盒,卡尔,饿了吗?没有回答,要不要向山民打听一下?是否有个30岁左右的女人离开公园?鱼男又是什么人?那辆大吉普车又是谁的?我看还是算了,尊重莲叶儿的离开方式,卡尔一句话也不说,她好像已经离开,也要尊重卡尔的离开方式,回到家,她都不嫌累,草草收拾完就要告辞,好吧,亲爱的卡尔,再见,亲爱的陌,再见……

10

“QQ群通知:卡尔已退出品群”,要不是这条推送信息,陌上花开似乎已忘掉叶儿和卡尔,还是应该到品群发个信息,比如“卡尔你在哪里?”“叶儿你在哪里?”什么的,但迟了,卡尔已经退群,晚上,又是一条推送信息,“QQ群通知:群主莲叶儿已解散品群”,虚拟世界中的卡尔和叶儿也消失了,她们在哪里飘荡?她们会因为某种原因突然想起五花山、想起实体或者虚拟的陌吗?对于亲爱的陌,她们的大脑中会不会突然出现如下的幻象?

黑夜中逼仄的城市,白亮模糊的小公寓,陌上花开盘腿坐在沙发上与妈妈打电话:

“听到你要嫁人的消息,我和你爸爸都很高兴,嫁给谁啊?”

“狗男!”两个字脱口而出,这称谓显然很不妥当啊,陌上花开慌忙更正:“不对,少说一个字。”

妈妈那边大吃一惊:“你要嫁给狗男人?!”

“哈哈,还少两字,养狗的男人,他有一条萨摩耶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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