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转碎记

2016-04-22 13:46刘美凤
南方文学 2016年1期
关键词:疼痛

刘美凤

这是一个奇怪的逆转。仔细回忆,这逆转是从2007年秋天开始的。那时上下楼梯,已有轻微不便。我知道这是关节炎,但不懂得关节炎病因复杂,会与自身免疫反应、代谢紊乱、炎症、创伤、感染、退行病变等因素有关。更不晓得这是一个老年病,它标志着一个人的老年时期,确实已经到来。我只想这一切都是暂时的,是可以掉以轻心的,真是无知。记得发病的那个早晨,膝盖由于不能胜任身体的重量而发软。很突然地,就蹲不下去了。这是2011年的春天,这不是偶然的事情。我试了很多办法下蹲,都没有用。我立即奔向县中医院,找到二姐的长子晓光。他学的是中医,进修过骨科,有二十几年的临床经验,是这家医院的副主任医师。长期以来,我所有疾病几乎都是他给治好。我相信他的医术,尊重他的人品。

我家离县中医院约三千米,要穿过整条三十米大街。先生驱车,我们很快带药返回。那天的我并未知道自己的行走能力,已经像洪水来临后的堤岸,正在悄然垮塌。我将开始另外一种生活,一种从前毫不熟悉的生活。

岂料这是生病坦途的开始,即便想着生病于作家也许也是一种宝贵经历,后来的忐忑亦很难止息。因为渐渐地,我连路也走不久走不远了。平地行动倒看不出什么,上楼下楼,想要走出灵巧的样子,就不行了。若非特殊事情,我已很少离开家门。除非迫不得已,比如单位有事,方才出去。一个人走在街上,用小步幅走过十字路口,办事,回家。我可不愿熟人撞见自己走路吃力的样子,一点儿都不愿意。

我甚至关掉了好几个月的手机,所有朋友,都不再联系。不再联系不等于不再牵挂,默默地,想着这个,念着那个,但又很少答应闻讯要来的亲朋探望。一来不愿意把自己的疼痛轻易示人,二来别人的慰问会使我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我不明白一个人病了为什么要广而告之,给人增添麻烦。一个人有一个人的生活重负,一个人有一个人的责任。

当然,我偶尔也关心一下窗外事,但也是偶尔关心一下而已。我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我开始把某一清晨的某一疼痛,归咎于头天晚上吃过的某一食物。我已经变得敏感,对于饮食。以至于每吃一种东西都要翻书看看,宜什么忌什么。后来每天去往田野林中,借由片刻的拾柴,以缓解膝盖不适带来的心神不宁。

一个季节过去,能够下蹲的愿望终于实现,但却有了新的障碍。不能久坐,不能久走,不能久站。所幸的是情况虽然不妙,却无须频频跑医院。二姐的长子晓光,每个周末都会来到家中,将内服和外敷的药送来。缝紧在白色布袋里的神秘中草药,在袅袅升起的柴烟中,变成恢复筋骨力量的热汤。我用它给自己理疗,一日二次或三次,没有一日怠慢。怠慢,就是两条腿更加没有力量的惩罚。

幸而我有两个特点,不着急与崇拜中医。不着急的我知道,人与疾病终究会有一个交汇点。这个点站在你的前面,等你走近。它所长在的位置,有人看得见,有人看不见。如果你有足够的定力来对付一场疾病,那么这场疾病,就是行云,就是流水。而你站在水之上,站在云端之上。既不属于疾病,也不属于时间。

而这崇拜中医的我呢,深知中医是暖、是爱、是希望,也是中国的无形博物馆。亦深知中国有文字记载的中医,相传起源于岐伯与黄帝。黄帝是帝王,岐伯是臣子。《黄帝内经》由问答构成,如黄帝问,岐伯答等。主要阐明人体生理、病理、病因、诊断、治疗,以及预防、养生等各方面的理论原理,是中医学术的理论基础、历代医生的法宝。因而在理疗中一直像个未懂世事的小孩,一天一天只是心怀憧憬:“转过这个季节,我就能够好起来!”几年下来,我已记不清一共烧开了多少锅药水,但相信从神农尝百草开始,至今已有5000年以上历史的中医智慧。相信对付这种疼痛的有效办法,就是利用中草药烧成的热汤进行物理治疗。我希望理疗的尽头,双膝功能能够恢复,健康在静静地等待着我。

我在又一个四季的缠绵疼痛后沉默下来,陷入沉思。我能行走的时间,已经从20分钟缩短到了15分钟,10分钟,5分钟,1分钟,甚至更短,真是悲催。人老先从骨先老,我变得寡言且一再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难道我老了?再也没有健步如飞的那一天了?我要怎样,才能重返风中行走的康庄大道?千万不要过了今年,问题还没解决呀。祖父死于骨病的家族记载,父亲晚年关节疼痛的样子,也反复出现在我的记忆里。那时我还年轻,以为关节炎只是一个词,不知道还有难以言传难以忍受的难挨。什么时候可以完全好起来?我的心头疑云重重,一再问医生。医生始终没有改口,此病反反复复,控制好病情不恶化,休息好,就是最好的治疗。

我开始关注别人的疼痛,搜索同样遭遇的人。数不清的资讯告诉我,越来越多的人因膝关节退化而出现行为障碍了。一些人陷入绝望, 一些人在积极治疗。他们彼此倾听,彼此鼓励,彼此安慰。细细体会不同医院不同医生的查体问诊,心如醍醐灌顶。

人活几十年,每个个体内部都已沉淀大量毒素,疾病的爆发只是时间问题。更何况这是个杂病众多的年代,看看四五十岁以上的人群,看看身边的人。糖尿病、高血压、颈椎病、腰椎间盘突出,他们都有怎样的生活环境和怎样的生活习惯。显然,这许多疾病是生活环境与生活习惯造成的。人,若只顾着眼前的事业而透支了身体,生活的惩罚,便会不期而遇。

独自行走在中国中医这个博物馆里,更深知骨关节炎在人类的进化史上,已经跨越了无数个千年,是世界各地最常见的疑难杂症,目前还没有一种药物能够对它进行有效治愈。忍受或缓解这种疼痛是唯一明智的选择,而永远不要奢望重新恢复年轻时的关节力量。我甚至知道过去几千年前那些膝盖疼痛的人,如何使用中草药方进行治疗。当患者享受前人实践带来的方子时,有效还是无效,取决于个体的差异。我无法知道那些五花八门的方子,将在自己身上产生什么效应,是一点点地好起来,还是一点点地疼痛加剧。这后一种结果,让人倒抽了不少凉气。

某日早晨,并不明亮的晨曦中,我栽种的蝴蝶兰开了,紫色的花蕊,白色的花瓣。迎着阳光去开窗,尘埃扑面飞来,眼眶湿湿的。这时候的我,行走功能更加支离破碎。上下楼梯关节吱吱作响,得紧抓楼梯扶手行动怪异。我不喜欢这个形象的自己,再次关掉手机。关掉手机,却不郁郁,这样的心境其实也是很好的。这很好的心境,全是因为中医。

中医永远洋溢着温暖的气息。我的医学常识虽然不足三分,但也从未误认为西医比中医更有力量,一个人生了病,只需找个西医输几天液就好。只是多年来从没想到利用中医预防未病,没想到因为工作常常忍溺并怒抛会带来膝冷成痹的后果,真是沮丧。

人体由7节颈椎,12节胸椎,5节腰椎及骶骨和骨盆等构成。破骨细胞噬食骨骼,致残率极高,治疗颈椎腰椎疾病的最好办法为中医正骨,效果最好。而用中草药烧水理疗与手法按摩,可缓解关节的疼痛,医学上的有效治疗,就是有效修复。

这是我密切关注中医以后,对人体和缓解人体关节疼痛的最初了解。我还清楚了解了中医学上“痛则不通,通则不痛”,以及,“久病必瘀”的至理名言。是的,我已有太多兴趣听人谈论中医,甚至不厌其烦地听人讲述关节炎的乡村疗法。但“是药三分毒”这古老的民谚提醒我,最终放弃了也许失之偏颇的内服偏方。从这里到那里,只围绕据说能够缓解疼痛的膏药打转。某个晚上痛醒,我记起很久以前买的膏药,有麝香的成分,放在一楼的电视柜下。摸黑起来下楼,在痛处贴上。

午夜时分,一个人的疼痛微不足道。这是一个有着上弦月的夜晚,月光穿过白纱窗,凉凉地朗照过来。家人睡在与我相近的另一个房间,打着均匀的呼噜。一群鸟的家族离我也近,亦很安静地睡着了。我清醒地下楼上楼,暗忖自己能够解决的问题就自己解决,真是好习惯。

思想中觉得身体太冷,就倒了一小杯据说对关节炎有点疗效的蚂蚁酒来喝。然而,许多时候的情形是,明明写着祛风除湿、活血止痛的膏药不能止痛,蚂蚁酒也解决不了问题的关键。疾病是生命的判官,一个人能有多大的本事?能够经得起几次疼痛?不要以为自己是谁就能怎样,疾病来时才知道,人哪,关键时候别说对世界,就是对自己也是没有一点办法的。因为,随着时间退化的人体机能不可逆转,犹如时间没有回程。

如是,我辈最好不要因为疗效问题埋怨医生,而要相信医者仁心。要不把疾病当作旁观世界的一扇窗口也不错,它能使人神明智清,洞见未见。比如,人体中的胆固醇使血管失去了生命的力量,你能怨医生没给你的血管全新活力?再比如,不安全食品每日以极小剂量持续不断渗入人身,形成无法逆转的死亡积累,你能怨医生居然挽救不了平平常常的生命?就算一个人什么毛病也没有,那他头上的天常灰蒙,风常怪异,水常不清,再加上他过去所有岁月的总和,不也是不可逆转的死亡积累吗。故此,我希望患者永远不要苛求医生,责备医生,谴责医生。而应苛求自己,责备自己,谴责自己。生活是否规律,就诊是否及时,陈述是否精准。毕竟,医生悬壶济世,是人不是神。

睡意蒙眬地去翻医书,想到无数老中医临终前“学医三年,无病可治,行医三年,无药可用”的仰天长叹,暗想以本身关节疼痛为研究对象,在病中求知,向疾病学习,寻求健康新秩序而写一篇病中碎记,应该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糊里糊涂的,就在同学家中借来了几本医书,我的主治医生晓光也给我送来了两本极好的书籍。甚至,还给我送来了针灸用的银针。可我内心的定力妨碍了我,一开始理解得透透的东西,过了几天,又觉得不对了。因此既没勇气自己扎针灸,又没勇气轻易下笔续写此文。生怕一不小心,就误导了谁,耽搁了谁。毕竟,真正读懂迷人的《黄帝内经》不易,读透《医学三字经白话解》、《常见杂病的防治与验方》亦不易。我在博大精深的中医海洋里,突然非常清晰地理解了大地上的生命来去。

2013年6月19日,我在客厅放了一个床垫。我已深有体会,休息好就是最好治疗的医嘱。整个夏日白天,我都睡在这里,夜深了才慢慢挪到楼上的房间去休息。雨天空气潮湿,我往往连窗户也不敢打开。担心明显的湿气,加重膝盖的疼痛。我开始害怕后半夜。后半夜的时间比白日漫长,像在另一个星球旅行。梦魇般的疼痛,常常游走于筋骨肉之间,也游走于精神。可怕的不是死,而是那种比死难受的状态。一天难挨,一月难挨,一年难挨。每天清晨起床,都不忘先撑着床沿,试一试膝盖的力量,然后才前怕虎,后怕狼地挪动脚步下楼。极偶然的一步,都有可能把膝关节的疼痛完全打开。当我出现在客厅时,家人会满怀善意地打趣“仙女下凡了”,以缓解行为障碍带给我的不愉快。

我家的客厅摆满我的换洗衣服,以便自己理疗以后及时更换。头晚洗净平铺在椅子上过夜的衣服,往往干得很快。这就是我膝关节退化后的生活,洗好的衣服都没有力气拿去晾晒。而且书也不怎么看了,文字也极少写了,天地浓缩得又小又单调。每天都想做些事情来忘掉疼痛,但又没有能力做任何事情。每天除了吃饭、睡觉、理疗,就是卧在床上。要么不思想来、不思想去,要么瞎想一通。

我不知道自己的膝关节为什么会退化得如此迅速,我才五十岁。只知道时间过得真快,人还是原来的这个人,可就是岁数不同,精力就不同了。据说膝关节炎是中国进入老年社会后的中老年女子特有的通病。21世纪初叶,患者暴增。这说明,我们的生存环境,也许已经面目全非。

立秋以后,天气干燥,膝关节退化带来的隐隐疼痛,仿佛没那么重了。精神安定,开门采菊。菊花上蜜蜂飞舞,很是有趣。有人路过问,你采菊花干什么。我温和回答,晒干后储存起来,牙痛、眼痛、喉咙痛,取几克煨水热服,一日三次,连服三日,不用求医生便能安好。发现到桉树林里拾柴可以镇定神经后,又恨不能时时拾柴,刻刻拾柴,分分拾柴,秒秒拾柴。9月过去,我兴冲冲地以为自己快好了,一切都快好起来了。以至于10月某天,我让先生开车把我拉到闹市,非常过瘾地走了近二十分钟,走回家。

时空切换,大街的热闹一如往昔。我边走边看,心情很是愉悦。关于自己的身体,我知道小城一定有过许多传闻,以及,我传奇般的康复琐谈。跟熟人打招呼时就说自己好了,不痛了。甚至告诉别人,双膝的力量是怎样恢复的。比如,膝关节渐渐变暖,患部肌肉有了弹性,膝盖上下不再凉凉地疼。看见衣着华美、步履轻柔的女子从身边走过,我笑一笑。华美,人世间的烟雾与浮光幻象吧。

2013年11月17日下午,一场由左膝盖外侧抽筋带来的剧痛突然而来,令人绝望。我不知道原本好好的筋,怎么会一下子那么痛。那痛像闪电一样在体内狂飙,又仿佛是一把尖刀插进了腿里,停留数秒至几分钟不等。更要命的是此后每个白天与黑夜,它都无一例外地突然而至,节奏相同。而且程度越来越重,时间越来越长,频率越来越密,最终以叠加的重量,成为我内心的负担。

我的内心起了风暴,头简直要裂开了,真是糟糕。这是让人惊慌失措,一瞬间失去站立、行走功能的痛,但也是瞬间剧痛瞬间再生的痛。而我原来以为过了2013年,膝关节的力量是会愈来愈好而不是愈来愈坏的。以为所有的疼痛无非挥一挥手就不见了。但我弄错了,弄错了!疼痛并不肯听从我的愿望离开。一次疼痛,就像一次虚无之梦。我渴望了解剧烈疼痛的源头,但不是所有的疼痛都能解释。

几天时间过去了,我没有挪出家门。又是几天时间过去了,我仍旧没有挪出家门。不定时的抽痛,阻止了我偶尔想要出门晒晒太阳的欲望。每天都一样,没有力气的两条腿,在床与椅子间走动。什么法子都用过了,没用。从喜欢风中行走到寸步难行,人心简直到了几欲疯狂的程度。我翻看从前的相片,越看越难以平静下来。难道出门于我,已经成为永久的过去。你体验过这样的心情吗,一个并不算老的女子,每天只能想象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世界,美好又遥远。

难忘冬至那天,一个同事杀猪请吃年饭外,还送了每人几斤猪肉、几个粽子装在一个袋子里,让大家满满当当带回家。先生开车送我前去,我拄杖下车。席间谈的都是往事,而不是眼下光景。我记得去年在单位见面的时候,各位都还好端端的,可是一转眼间,有人经历了心脏偷停,有人遭遇了心肌梗死,我因膝关节衰退,竟然要拄拐棍了。

一个人的盛衰,与一个时代的盛衰多么相似。年轻的时候,也听过膝关节衰退的话题,但是并未怎么理会。可是老天,这膝关节衰退与自己拉上关系后就再也没有离去,真是莫名其妙。我开始不厌其烦地记录疼痛原始点,从哪痛起,经过哪里,在哪终止。但这痛十分复杂,有时感觉是筋痛扯着了骨肉痛,有时又感觉是肉痛连着了筋骨痛。有时甚至感到,它混淆于人类浩瀚的过去与将来。作为个体,我还懂得这疼痛的基因,是我遥远的祖先传递给我,经由我的身体继续传递给我遥远的后人。梦醒时分,还是渴望能够回到风中行走的那个时间,或者那个时间的美好再现。

当农历十一月的寒冷终于代替深秋的宜人气候时,我发现膝盖最先感知。我清楚地记下哪个关节冰凉,哪个关节先痛。记下两腿令人不快地又多了几个痛点,膝关节再度弯不下了。生病以来一直很好的心情,终于也被这一再刷新的记录与剧痛打破了。半夜里睡不着,就是睡得着,也睡不安稳。寒风敲窗,感觉就是命运的喟然长叹。照镜子时发现,情绪不稳,气色也好不到哪去。努力治疗的心理,差不多就要放弃了。真没想到,后半百时代会从疾病开始啊。为什么不会,实在天真。屋边的桉树林子也让我伤感,这么快,就走不到那里去运动且顺路带一把干树枝回家了。我记得在那里不止一次见过树干朽坏死去的大树,思接千载。我的双膝里面仿佛也有了树洞一样的窟窿,见风就凉就僵。腿很沉,抬不起来。你不能多走,这是医嘱。你不能多坐,这也是医嘱。我的身体开始离不开人了,需要有人在身边照顾。这是日常看得见的暗淡,看不见的云絮,在心头。

我不得不开始考虑,如何有尊严地活着,以及其他。某日午夜,在临终感的支配下,我写下了平生第一份遗书。随后跟女儿进行了一次堪称破釜沉舟的谈话,告诉她家里的一些密码,还说了一些跟人生性质相关的话题,如释重负。同时跟她讲透生死得失安然天数,比如大树的主干如果已经朽坏就让它自然而然倒下的道理。大树守护者应做的事情,就是离开它,回首一望,向它告别。谈完心里轻松,内心的压抑也一扫而光。我希望天气晴好的时候,能挪到屋外的三角梅下晒晒太阳。这株三角梅,是我十几年前从友人家中移栽过来的。它年年花开,郁郁葱葱,而且年年寒冬都能保持着新鲜的青翠和红艳,是我效法的榜样。未来的日子里,我想我要摒弃惧怕疼痛的致命弱点而自然生活。渴望并追求生命不痛,是我的短处。

是人,怎么可能一生不痛不病?疾病萦绕每个生命,动物如此,植物亦如此。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吧,一切生活都是自然。健康是,生病亦是。自然始终环绕着我们,终古如斯。

2013年的平安夜十分特殊,早起刚刚洗漱完毕,就接到了主治医生晓光的电话,问我是否已经出发。因为昨晚已经约好今天拍片,以证实一些病理数据。放下电话先生开车,女儿陪护,前往医院。20分钟后,我们抵达。

晓光已在等候,示意直接去拍片室。太阳从东边照过来,暖暖的光辉投射在拍片室的外墙上。我走进去,心思一点儿也不烦乱。出来时负责拍片的女子问,你的右腿是不是痛得特别厉害。我回答后没有仔细看她,也没有道谢,真是抱歉。躺到床上等待治疗时,我的浑身上下竟不由自主的到处乱颤起来。晓光说,你放松一点,闻闻看空气中是否有股腥味。我使劲呼吸,居然毫无感觉。这就是说,你对臭氧不过敏。我闭上眼睛,一边等候治疗,一边默读古诗,一边也听着治疗器械的互相碰撞。然后走进治疗,走出治疗,回家卧床。

晚餐吃的是小城20世纪80年代兴起的鱼头火锅,这使我想起一件盘踞在心的往事。我学着婆婆生前的口吻说,怎么只见鱼头不见肉呀,然后给大家盛汤。女儿先醒悟了,把先生也唤醒过来。他们跟着嚷嚷,是呀是呀,怎么只见鱼头不见肉呀。一阵嘻哈之后,在年代混合的特殊气氛里用餐。对于这种气氛,我的感触最深。年轻那会儿我是一名幼师,先生是普通干事。为补贴家用,晚饭后我去教几个孩子写作文,把桌下的骨头留给婆婆清扫。婆婆清扫得似乎不太情愿,因为她不知道她的儿媳大夜晚的出去干什么。若知道,扫完地看电视的她或许会高兴些,回到村里,也不至于向人抱怨“吃鱼只见鱼头不见肉,还要清扫一屋子的骨头”吧。黑夜来临时,眼见五颜六色的焰火在天上飞舞,我的内心已安静得像平素一样,而不是像十年前的平安夜那样高兴快乐。那时有令人兴奋的礼物,可以主宰自己。

好在接下来的日子,每天都感到元气在一分一毫地增加。但是堂大哥纪英家的乔迁酒会,我仍无力前去。差点没有急疯的大姐连夜从桂林赶回,带来虫草、藏红花等等。此前,我没有想到会惊动年已古稀的大姐,所以连头发都没有来得及梳。大姐劝我到大医院检查治疗,我没有答应。然后笑,沉默。我知道自己凡事都不执著,碰到思想不同的人,就只能让人碰钉子。我说我已五十出头,人生的酸甜苦辣都经历过了,真的不愿意接受新的痛苦了。又说,对于我的疼痛,谁会有我的外甥晓光这样耐心细心。最后强调,凡天下病,无非三种,一种可治,一种不可治,还有一种治不治都会自己好起来。临走前他们已经明白,我不转院治疗已成定局,就不再劝。

这个夜晚气温2℃,我的床前放着火盆,围坐着我的大姐、大姐夫、大姐的儿媳兰兰,我的先生、我的女儿。我穿着并不预备见人的衣服,见了我的亲人,真是忐忑。

次日在院子晒太阳,早年栽种的杜鹃花开了,一只鸟停在上面,像是赞美。花开富贵,健康的日子应该不会遥远。回到病榻,忽然非常想写点东西。不是灵感来临,不是想起什么人事,就是想写。写作时顺手拿出的一沓信笺,首页上却有一行不久前写下的文字。这行文字写的是“2013年11月6日,上午阳光灿烂,河滩一切如常,令人神往。我神往河滩早早来临的春天,花树烂漫,新绿飘香”。

默读后想起那天收到一个老师约稿信息的情景。那一天,我几乎要失去理智地告诉她,我病了,已近三年。当时我站在萝卜洲的桉树林边,周围绚丽多彩,而我内心悲伤。脑子里各种念头此起彼伏,互相冲突,但最后还是隐瞒了自己的情绪。因为约稿短信警醒我,我是一个作家,而非一个病人。同时想到自己手上已经没有一篇存稿,心里真是空虚。接下来的几天,我的心荡得多厉害啊。不仅在白天荡得厉害,在晚上也荡得厉害。在清醒的时候荡得厉害,在梦里也荡得厉害。

甚至,老是做梦。

我梦见了几年前的文学采风,梦里有许多文友。后来,他们都不见了,我的行李包也找不着。一列送葬队伍在我们原来集合的地方,我避开时独自走进海滩,返回时平坦辽阔的沙滩变得陡峭,还多出一大片成熟林子。我抱住树干用力攀爬,才发现无论我抱哪棵树,那棵树都会在瞬间拦腰折断。四顾无人,走投无路。终于,膝盖的疼痛将梦的温馨与绝望赶走。赶不走的,是他们轮廓清晰的面容和空气中依然弥漫的声音。我慢慢呼气,慢慢吸气,力度均匀地为自己推拿按摩,我得好好地活着。

每星期一次的臭氧治疗时间很快到来,因为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心里淡定许多。两条腿不再乱抖,恐惧的感觉也差不多都消失了。但是,治疗后要求卧床休息,我没有长久坚持,只勉强坚持两天,就依靠拐杖的力量起来走动了,这影响了疗效。以致2013年12月31日,我只能在行动不便的煎熬中迎接新年。

半夜里,疼痛来了,疼痛去了。戴着加厚护膝,穿着加厚的保暖裤与毛裤且还盖着厚厚的两床被子睡觉,也挡不住刺骨寒风的冷冷侵入。冷气凝固血液,发生难以忍受的僵痛。

接下来的整整一个冬季,这一天跟头一天过得都差不多。没法出门,从中草药中得到滋养。时不时地琢磨一下,医生断病对了,药也用对了。但那药会是假的吗,或者药的分量不够?抑或药的分量也够,但不是天然的而是人工种植的,甚至是添加了化肥、激素催成的。那么这药的疗效,还能保证吗,总不能自己种药自己制药吧。

定下心来,慢慢治疗,我不信我的膝关节会毫不理睬中国传统中医的妙处。我信的是也许,温馨的中医药理与难测的人体病理有一天终能化为生命的可爱奇迹。就像从前生过很久的病突然好起来,就像从前安慰别人一样一切都会好起来。等到春天来临,我也许可以走出家门,在小区里散步。或许还能上街,顺路带一小袋水果回来。

由是,我在除夕之夜接受了一种非常荒唐的泼水饭疗法。之所以接受,是因为人到不得已时,往往会去求助非普通逻辑的玄学,已使生活相安,精神慰藉。二是我突然想到,不经意间也许冲撞过萝卜洲的神灵。因为在那物质匮乏的时代,洲子的高基曾经安放过无钱下葬的先民。每个经过的人,都能感到那些种田人的不老长生。1980年以后,萝卜洲人虽然陆陆续续把魂坛从高基上迁走了,但是先民的灵魂,是否永远离去了呢。而我常常大踏步地走过那里,难说没有惊扰。由是接受家人建议,泼水饭看看。

泼水饭是得胜路人为久病不愈者使用的一种方术。上了年纪的人,几乎全是这门传统文化的信徒。其具体做法是,负责执行这项使命的家中男子,于午夜12点后焚香三炷,在只盛有一勺饭的碗里加好开水,使之成为名副其实的水饭。然后一手拿香,一手端碗,表情严肃地在患者床前入定,念念有词。最后边念边离开患者开门出去,走向旷野。走到无人的地方把碗倒扣在地上,把香火插在碗前。这就是泼水饭,意思是把住在患者身上的菩萨请走。返回,给患者留下一些据说是可以阻止疾病和灾难的护身符。持符人也以为这样一来,就可以远离疾病灾难了。我在庄严的泼水饭中回望红尘中人的命运,突然感到自己的可笑可悲。

好在整个春节期间,阳光一直灿烂地照着我家过年的对联,放出吉祥光芒。可我为什么还不好起来呢,不会就此瘫痪吧?终日躺在床上的我,仍旧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三年来,一想到“瘫痪”二字,心里就发毛。可我这个冬天的生活,是什么生活?在极小的范围内活动,在没有办法之中想尽一切办法活着。很久以前就想过也许未来会有这一天,但没想到会来得这样快这样迅速。疼痛,实在太漫长了。是那窗上阳光,一再粉碎我的心理危机,挣脱消极诱惑。又想那结果万一被人窥破,岂不坏了家人名声,让他们无端被人指责、唾骂。随后,他们的生活会有多么苦恼,多么难堪,多么黑暗。我终于习惯下来,逐渐和新的生存环境新的自己妥协,就像困兽妥协于囚笼。于草木芳华中,一寸一寸地为自己理疗。卧在床上,又开始怀念屋后安安静静的田野,就像怀念一个神仙的世界。还念着从前走在田野的美好时光,那片使人快活的青绿林子。在那里,慷慨的桉树林馈赠了许多礼物,去拾柴的人人都有份。在分配上不看轻谁不看重谁,多拾多得,少拾少得。甚至还念叨年轻时打定的主意,等到退休有了时间,就去山区支教,去临终病房做志愿者。现在这一切,想来都是不可能了。雨来打在心上,也打在这些记忆上。

春节期间,我还得到了每个家人的美好祝福。比如,吃到了哥和嫂子传承父亲厨艺送来的油豆腐酿,二姐传承父亲厨艺做的大肚粑,还吃到了大姐夫做的、风格独特的团圆饭。很久没有吃这种味道的东西了,这些天破例吃了很多,真是解馋。

而且这个春节,天气晴好暖和,太阳总是明晃晃的。我的床铺,长时间可见阳光普照。风也和畅,终日环绕在我的身旁。这时候的我,总会在一声叹息后感谢仁慈的上苍,让我的思维依然敏捷,让我的身体依然相对健康。理疗完毕后,我在书海流连的时间会更长。我仍旧讨厌那些励志类、娱乐类的书,我对时间检验过的经典名篇仍旧保有极大兴趣。每天读上几页,也能心满意足。重读乔治·桑的作品,却已不是早年的感受。

偶尔,我也会发一阵呆,懊悔曾轻抛浪掷的大好年华,以及年轻时的病态生活。有几年喝酒豪爽,有几年痛饮咖啡,有几年空调过夜,有几年爱穿裙装,哪怕寒风凛冽,也是一袭裙衫,风中行走。膝盖受寒,也不重视。由是关节炎这一代代人具象绵延的疾病,在我身上重现。生活嘛,可不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么。

2014年3月8日早起,双膝苏醒,力量明显增加,脚步也已稳定了许多,我的情绪顿时得到了改变。我非常清楚地记得,这一天我用中草药理疗已经整整三年。我发现自己并没有彻底瘫痪。我丢掉了拐杖且肤色开始变好,春天就在脚下铺天盖地延伸。这延伸,有力证明了中医的博大精深是多么地令人惊奇。我开始操持一点点家务,打扫自己床前。然后梳妆更衣,到门口晒太阳,健康的感觉,真是幸福。

过了几天,我尝试着走进春天,用脚丈量门前的小巷,而不是用眼睛或者想象。某日下午,我洒扫庭除后还弯腰护理了门前的一个花盆。种菜种花对我来说,曾经是一种很好的心理减压。现在,是双膝康复的象征。当我感到膝关节好到叫人有点放心的时候,便每天大着胆子增加行走功能,50米,100米、200米。我的运气真好,梦想成真,真的可以在小区微微漫步了。我开始跟朋友承诺,告诉他们不久将回到他们中间。但当春意了无踪迹时,我发现自己仍未能走出小区。又眼见门前的花树也不知生了什么病,先是失去光泽,接着萎黄、干枯、不见了,抑郁,便史无前例地把我包围。我变得不爱说话,甚至爱发脾气了。

虽然心里明白,有了这与人不一样的关节炎,便意味着生活的日日受罪。但是,当近约百米的二姐家都变成遥不可及的距离时,我的内心,怎么能够不迷失。我想我的身上还是缺少某些东西,比如洒脱、超脱等等。当然,我尽力控制自己不去想不该想的事情。5月,我不得不接受堂兄纪璋送来的药酒,拍打患处。然后,迟疑着使用药方,喝了有水蛭等怪物的中药。同时大胆使用各种膏药,以期完全康复。一段时间后,药酒和膏药浸透双膝。当我卷起裤脚,用晓光医生给的中药为自己理疗时发现,它们惨不忍睹。我试图变得开朗起来,一如从前,但是办不到。原来的一切美好,足以让人崩溃。我甚至害怕这现有的行走功能再次消失。6月从市区某医院回来后,我低落抑郁的情绪全线抵达人生极致。所有精气神,像被一张蜘蛛网给卷住了。我不想住院。我感觉他们断病断错了。我一半清醒一半糊涂地回家。绝望成为常态。心情就像清晨灰蒙蒙的天,看不见太阳。傍晚以后,思想的颜色更深,而心的暗度,还在加重。我知道痛的神秘性就是痛的难以治愈性,知道筋骨肉的本身就是完整一体。它们互相依赖,互相牵扯。我还知道无论中医西医治病都有一个排除法。但我不愿意这家医院使用排除法在我身上重新排查一次。那样的话,我可能就会成为一种乃至多种药物的试验田。那时候的我,可真是无药可救了。我所不知道的是,一向讲究的人,怎么会生这样难治的病。

某日接诗人刘春电话,我没有控制好情绪,失声哽咽。刘春说,你要抓紧时间去瞧病啊。我说我去了的啊。然后很突兀地,就挂断了电话。亲人同事来访,我亦失态。我知道,是盘踞在身的抑郁之魔使我害怕。我本能地将它驱赶,它却顽固地将我腐蚀。我要沉浸在一种忘却自己,忘却时光的境界中,它却嗡嗡地让我感到,自己没用,没用透顶。我终日在这种没用透顶的沉默中挣扎,左冲右突。我在河边长时间呆坐,莫名其妙地掷石,直到女儿的电话催我回家。心才戚戚地想,今年走不远,也许明年就能走远了。这样的求生本能,似乎可以追溯到太古人类。

当我恢复往日平静时暗忖,万事皆空,这疼痛许是空的吧?又想人生如戏,何不把这当作一场戏剧呢。谁的一生,没有上演过疼痛这场戏呢。这可是我第一次演出丧失行走功能的角色呢,我怎么可能好不起来,再演点别的有趣角儿?由是期待奇迹,带我重返行走自由自在、待人接物优雅从容的高贵生活。

有了这存活下去的心思,我突发奇想用不锈钢盘做刮痧工具刮痧。我记得,这是差不多20年前,我从桂林市区带回的。那时我三十多岁,星期天在家喝咖啡时用它做一个小小的果盘。那时我绝没想到,很多年后我会用它来刮痧。7月,晓光医生又为我进行了一个全新的治疗方案后,我发现双膝的力量终于越来越强了。8月某日,先生开车送我去超市,我一下车就走了进去。然后走走歇歇,独自回家。

遥想最初读过一点中医书籍,就以为发现了所有的疾病并懂得医治了,真是愚蠢得可以。

2014年的最后一天,早起3℃,霜冻,大雾,我站在浓雾朦胧的玻璃窗内发呆。生活,有什么意思呢?生活,就是生活。生活,是不需要解释的。当我竭力看清往日高远的天际,却只看到一阵一阵的风和一团一团的雾融成一片时,我听见上帝对我说,人啊人,千万别太过分了,无论怎样,都要遵循自然的法则生活。在去陈的春天,要依照春天的自然法则生活,在万物繁茂的夏天,要依照夏天的自然法则生活,在平和的秋天,要依照秋天的自然法则生活,在闭藏的冬天,要依照冬天的自然法则生活。如果身体出现了异常,哪怕是小小的异常,也应加以重视,不要拖拉,而要立即按摩,使身体舒服,邪气飙出。一年如此,一生如此。这样一来,不敢说一生无病,但至少可以少遭一点罪吧。千万不要以为自己年轻,就能怎样怎样。须知人生真味是清淡,美酒烧煮肠胃,芳香腐蚀骨髓。我甚至还听见了中国黄帝苍而不老的声音:“人以天地之气生,四时之法成……” 更衣下楼,清理丢掉一批高跟鞋,只留下平跟鞋来年再穿。出门时我扫了一眼电视机上的小闹钟,呀,再过十几个钟头,2015年就要来临了。

我走在满是积水的巷子里,在大雨半明半暗的天空笼罩中,独自一人,同时又是多人,独自一个,同时又是一切,谛听来自未来巨大的百鸟齐鸣。细观泛黄的木芙蓉衬着天空的迷雾摇来摇去,我一下就窥清了生活如何改变,时间如何流逝。一瞬间好像忘记了自己已经生病几年,一瞬间又想到这个年末给我的,依然是希望而不是绝望,多么好。我知道我还有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最重要的是,我还能写作,多么幸福。

北风模糊了岁月,2015年也将过去了。这一年的情形通常是,病情有了越来越好的转机。但是不知道什么缘故,忽然又严重了。有时能够多走一点点,又不敢相信那幸福是不是真的。每天在门前的小巷走一两个来回,但远行与上下台阶仍是自己心生畏惧的硬伤。梦里常常回到过去的岁月,醒来一想好没意思。毕竟,二十岁有二十岁的烦恼,三十岁有三十岁的不愉快。慢慢活着,慢慢读书,慢慢写作,慢慢用宽厚的眼光看待世间人事,已经足够。往后的日子,痛则痛矣,可千万别再迷失了方向。再说中医理疗几年,到底一年比一年好起来了,我甚至都没敢抱这么好的希望。脸上偶有的红晕,肯定也是身体越来越好的象征。

回想晓光医生对我从始至终打算细致周密的治疗,以及我在他的劝说下换了医院医生,然后又回来找他继续治疗的过程。对此,我除了一再向他表示感谢外,再有的事情,就是暗暗庆幸自己对于中医和医生的明智选择。当然,几年来,我也从邻居那里学会了用姜酒泡脚,用灵芝煮水当作茶饮。这有什么用处呢?我想,一点点,总归是有的。比如活血,比如希望和期待。希望并期待疼痛被明天的阳光融化掉,双膝能够自如弯曲、拼命奔跑,是我梦寐以求的。我还渴望在将来的某个日子,到某个城市的某地去并不觉得费什么力气。我甚至毫不怀疑地相信,这几年的境遇应该只是生命休整、命运插曲。来年便是启程,是抓牢健康翅膀的启程。从此苍穹纯净,任我高飞。

一年过去,一将来。从写作《逆转碎记》到现在,几年时间过去了。几年难挨几年匆匆,我这一叶扁舟始终在风浪里行走。此岸彼岸,自己何其渺小。生来平庸,只能仰望高山之巅。《逆转碎记》中的点点滴滴,多是个人混乱之痛,而少中医精粹之学。读者读罢,还请原谅。

未来的情形会是怎样?我希望早日把关节骨病赶出体外。观念压倒一切。毕竟,一年过去,一年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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