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行

王吴军

孟庄镇是两县交界处的一个古镇，每隔两天就有集市，距离我家二十里路，老家人买卖货物都喜欢到那里的集市。

我十五岁那年的一天，父亲决定到孟庄镇的集市上卖家里的四只山羊，给妹妹交学费。头天夜晚，父亲对我说：“明天早上和我一起去集市上卖羊。”没等我表态，父亲就准备拉山羊的架子车去了。

我迷迷糊糊睡得正香，父亲就把我唤醒了。也许是我睡眼惺忪、迷迷糊糊的缘故，往架子车上装山羊时，我竟然让它们头朝向了屋里。父亲狠狠瞪了我一眼，说：“还没有出门，就想回家，能卖个好价钱吗？你小子，真笨！”我从来没有听父亲这样斥责过我，就赌气地拉着架子车上的山羊，独自走向茫茫的夜色中。

正是寂静无人的凌晨时分，月光如水，照得土路上一片明亮。

出了村，上了路，我头也不回，使劲往前走。过了玉米地，绕过小树林，一会儿就走出了三里多路，到了一个叫南坡的地方。我停下脚步，看着面前的两条路。我踌躇起来，向左的一条路是大路，通向孟庄镇，我走过，比较远。向右的一条路是小路，我没走过，但也通向孟庄镇，听说比较近。

究竟走哪条路，我一时拿不定主意，想等父亲来了再说。可是，我又怕父亲再斥责我：“你小子明知道有近路，为啥不走？真笨！”我已经笨过一回了，不想再受父亲的训斥了，迟疑了一下，我就扛着架子车走上了向右的小路。

走过几棵茂密的老槐树，渐渐的，就觉得有浓郁的荒野气息在弥漫。路越走越狭窄越坎坷，树木也越来越茂密，把皎洁的月光给遮蔽住了，小路上黑乎乎的。忽然想起，前面不远处是平日里人迹罕至的乱坟岗，以前曾经听爷爷讲过，这里发生过许多土匪杀人越货的故事，心中不禁有些胆怯。我稍微迟疑了一下，想等父亲从后面赶上来和我同行。但是，不知为什么，我没停下脚步，心一横，昂着头继续向前走去。

转眼间，我进入乱坟岗了。荒野密林，月光流淌，一派幽静和神秘。我仿佛置身在传说中的荒斋野院，陷入一种说不清楚的气氛和情绪里。忽然，我放开了喉咙，唱起了家乡戏：“辕门外三声炮如同雷震，天波府里走出来我保国臣……”我大声唱着，心想，如果这夜路上真有鬼魅挡道作祟的话，我就用刀光剑影的戏词来相迎。

走过了乱坟岗，回头望去，什么也没有，本来放在心头的事情，竟然什么也没发出，我反而感到有些惆怅了。向前看看，已经是大路了。我放下架子车，在路边的一个小土岗上坐下。父亲还没有赶上来，大概是走另外一条路了。我取出装有凉开水的葫芦，尽情喝了几口，又急忙赶路了。

当晨光从东方天边露出来的时候，我拉着四只山羊走到了距离孟庄镇五里处的一个村子，一抬头，看到父亲正坐在路边抽烟，原来，父亲已经从另一条路赶到我前面来了。

父亲看到我拉着架子车走了过来，站了起来，脸上却没有了昨夜的严厉，目光里充满了怜惜。

父亲问我：“你小子走乱坟岗了？”

我点点头。

父亲又问我：“怕不怕？”

我摇摇头。

父亲笑了，摸摸我的头，说：“你小子长大了！”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白面馒头递给我，用赞赏的口气说：“好小子，吃吧，吃完了继续赶路！”

我没说话，接过父亲递过来的白面馒头，咬了一大口，挺着脖子，骄傲地嚼了起来。

选自《天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