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花茶的寂寞

张觅

大学里，她也一直是安静的一个人，寝室同学喝着色彩缤纷的甜美果汁或者略带苦涩的小资咖啡之时，她仍然是笑吟吟地端着一玻璃杯的茉莉花茶，茶叶在沸水中沉沉浮浮。

他和她是同一个社团，有一次，去外面聚餐，都叫了啤酒或果汁，就她一个人点了茉莉花茶。

她喝一口茶，便舒服地眯起眼来，像是在太阳地上悠闲打盹儿的猫咪，一杯茶也能让人这么幸福吗？

他觉得好奇。

一群人喧闹不止，她不发评论，只静静听着，然后微笑。那笑容，淡淡的，很耐看，也正如一缕氤氲而起的茉莉花香。

他从此记住了她。

但她总是安静，生活也简单，图书馆、教室、宿舍三点一线，顶多参加一下他所在的这个社团活动，然后在草地上看看书。这个社团，名曰演讲协会，人人都能侃，偏她一人默不作声，只是静静地忙碌着。只安于一个熨帖温柔的少女，她似乎安于也乐于自己被忽视的现状，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那她为何，要进这个社团呢？

有一次，他去她寝室小坐，见她桌上有盆玲珑秀丽的植物，他只觉清雅，问她，她笑说，是茉莉花。

原来茉莉花茶便是将茶叶和茉莉鲜花进行拼和、窨制，使茶叶吸收花香而成的，茶香与茉莉花香融合，交织成极雅致清淡的香气。她家在江南的一个小城里，青石板街旁，种了那么多绿叶白花，幽幽的茉莉花香让盛夏也多了一丝清凉。

在大学里，她便自己把茉莉晒干，自制茉莉花茶，喝上一口，仿佛回到了江南的家乡。

他也忍不住微笑起来，心里倏忽多了一丝清凉的香。

真喜欢这淡淡的女孩，古典的心思。

他起身离开的时候，她要送，他忙说不用，她果然停步了。

他心里怅然若失，忽然她的室友小黛脚步轻盈地走出来，刚刚你们说的我很感兴趣啊，我想问问你们协会的事情，一边走一边说，不介意吧？

他愣了一下，只得说好。

就这么认识了小黛，小黛是个活泼的女孩子，很快，小黛的美丽与热情征服了他，他们恋爱了。

再到她寝室去，他便是以家属的身份了。她只是愣了愣，然后便如往常一样微笑了。

他再来时，她总是抱着书出去，说不做电灯泡，只留下桌上一株茉莉花，静静地香。他这才发现，茉莉花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雪白的小朵茉莉，像她。

后来越来越少见她，她退出了社团，小黛加入社团，接替了她的位置。问小黛，小黛便笑，说她也恋爱了。他心里忽然闷闷的，好像少了点儿什么。

但他和小黛不知为何，总是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吵架越来越多，他只觉得累。直到有一天晚上，他梦见她，捧着一株白色茉莉，淡淡地笑。醒来后，他忽然省悟，也许，太过年轻的自己，并不知道。自己真正喜欢的，是谁。

顿时，心痛如绞。

他与小黛分了手，和她们寝室，也不再联系。

大四，毕业临近的跳蚤市场上，他的摊位前，忽然站了一个清清秀秀的女孩──是她，对着他，微微地笑。

她送了他一罐茉莉花茶，微笑着对他说，慢慢喝。

他点点头，欲言又止，只是目送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人群之中。

那罐茉莉花茶，从此便珍藏起来，像珍藏起某段隐秘的心事。

又过了很久，他结婚了，有了一个可爱的儿子，年轻时风花雪月的往事，几乎遗忘殆尽了。

有一天，调皮捣蛋的儿子翻他抽屉，将他的相册、毕业证都翻得乱七八糟的，还有那罐茉莉花茶，居然被小家伙打开，满地都是茶叶。他忙忙地跑来打扫，那弥了满室的熟悉清香让他微微一怔，有久远的清凉记忆似乎在瞬间被唤醒。

他怅然若失地拾起那个茶罐，忽然呆了一呆，看见茶罐里居然还有一张白色纸条。

他取出那张纸条，心忽然怦怦跳了起来，紧张而又期待，仿佛时光倒流，他回到了年轻的时候，回到了他第一次见到她怦然心动的时候。

那纸条上面写着：“只因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你容颜。”背后则是一个电话号码。

他整个人都石化了。

为何自己从未拿出这罐茉莉花茶看看呢？

而此刻的身畔，静静浮动着的，是那寂寞而清凉的，茉莉花茶的清香。

选自《新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