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非
我将不再是我
我,之所以是我
是因为我身体上的疤痕
我的丑陋、罪恶、虚无、偷生
麻木;我的反抗、战栗
我的卑微、孤独、清高、漂泊、苦难
如果有一天
云朵是白的,鸟儿是飞翔的
田野是绿的,流水是清澈的
土地是金黄的,石头是安静的
梦是紫色的
朋友,那就忘记我
将麻池河畔的那座孤坟铲平
种上你的高粱、蟋蟀、日出与日落
那时,我将不再是我
诗 说
让天空变得高远起来
让闪电安详起来
让受伤的鸟飞翔起来
让青涩的果实成熟起来
让喧闹的湖面安静下来
让深埋的石头发芽、开花、结果
让死去的人活过来
让失去的时间在未来重逢
只有诗歌能如此
证明自己
我该拿什么来证明自己
白鸟飞过,我只是用目光
追了一会儿,就沉重了自己
鬼火燃烧,我只是揪了一下自己
就失去了一生的沉重、真实
树叶凋零,我坚持了一会儿
就被时间之刀层层包围
麻池河远去,我只是怀疑了一下
就成了搁浅在岸边的石头
众人欢聚,吹嘘和吹捧
我只是沉默了一会儿,就成了诗人
一个人的秋天
秋天的麻池河,安静如一个放下屠刀的人
穿上了道袍。鱼儿在蔚蓝的天空飞翔
走走停停,就像川藏线上那些磕长头的人
草丛入定,耸立着一座座佛祖的金身
鸟儿藏起了自己的翅膀,不吃粮食
也不吃石子,只是一个劲地喝水
汲水的女人,走得比蚂蚁还要缓慢
她丰腴的腹部,仍保持着水草丰茂的姿势
远方的人还没有回来,就不要等了
还没有走向远方的人,就不要走了
我决定把自己交给一条小路,或一块石头
如果你来了,别叫我,悄悄地走吧
风起的时候
风起的时候,我去见一个住在麻池河边的人
他的房子矮小,如河流结出的一枚果实
檐柱上挂着风干的鱼肉,和一张破网
屋檐下的石坎上,青苔在风中静坐如禅
他在院子里收拾一堆木头,他和我说话
枯瘦的手不停地忙活,似乎是在赶时间
我们聊一条河的下游、上游,聊河的此岸
和彼岸,聊水面的波纹、水底的骨头
我们没有分歧,就像是自己在和自己说话
走的时候,我仍然没有看出他在打制什么
安静下来
一切都安静下来了
草地上,斧柄腐烂,刺刀生锈
时间被一只蚂蚁驮着,慢腾腾地爬上
一片金黄的落叶。石头漂浮在阳光里
它的鼾声只有远方的人才能听到
风过芦苇,白衣女子露出比芦苇还轻的身子
就像一个人的梦,被掀开了一角
足以让他为此纠缠一生
故 乡
坐火车,顺着铁路到达汉中
再坐豪华轿车,顺着高速路到达宁强
再坐客车,顺着柏油路到达毛坝河
再坐摩托车或拖拉机,顺着水泥路到达村委会
这时,我就要弯腰、低头
时时四肢着地,一步一叩首
爬一个陡坡,才能到达老家的院子里
才有资格面对堂屋里的神龛
流泪、下跪、焚香、烧纸,磕头
才不会因喝了一口水,而玷污整条麻池河
春 天
春天来了,不出去走走
似乎就对不起这个花枝招展的季节
对不起身体上的伤疤,头上的几根白发
阴湿的目光,荒凉的梦
我沿着一条蠢蠢欲动的小路
抵达那片菜花地,小立于微风
闭上眼,抽一支可有可无的烟
片刻之后,我将按原路返回
轻轻地,要把留下的脚印都捡回来
最后,消失在那扇斑驳的木门里
这个春天,我不发芽,不开花
不凋零,也不打算结果
我有我的蜘蛛,我的尘埃
秃掉的钢笔,软硬适度的黑暗
在思想的台灯下,记下乌鸦飞过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