彝族民间信仰中的“孜孜尼乍”故事浅析

2016-04-21 14:03周绪海
青年文学家 2016年12期
关键词:民间信仰女鬼

周绪海

摘 要:从《孜孜尼乍》代表性版本入手,探讨了孜孜尼乍女性身份的来源,分析了孜孜尼乍故事体现的图腾崇拜、祖先崇拜和自然崇拜。

關键词:孜孜尼乍;女鬼;性别;民间信仰

[中图分类号]:G1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6)-12--02

一、孜孜尼乍故事梗概

孜孜尼乍被彝族尊为鬼之始祖,在汉译文献中,至少可见五种译法,分别为:之子宜乍、孜孜尼乍、紫孜妮楂、兹兹尼扎、孜孜宜乍。为方便下文论述,现简述其中一个代表性的版本:

六个太阳和七个月亮的时代已经过去。一天,在彝族贵族首领阿基君长的领地,小伙子们上山打猎。一只花白獐子被赶出了竹林,被英雄海俄滇古射倒。獐子不见了,出现一棵开着红花的大树。海俄滇古射掉了一支树枝。树枝不见了,变成了孜孜尼乍。一天,另一个部落的首领阿维尼库与孜孜尼乍不期而遇一见钟情。到第三年孜孜尼乍开始变得凶恶无情,第四年阿维尼库生了病并得知了孜孜尼乍的来由。阿俄黎苦设下诸多圈套为难孜孜尼乍,并请来九十位毕摩和七十位苏尼来咒孜孜尼乍,使她变成了一只灰白身褐红尾的山羊,山羊被打死后丢进山头的崖洞中。之后,该山羊被水冲到河里,落入乌撒君长家的三个牧人手中,并被不知情的人剥皮而食。吃了该山羊肉的人都变成了鬼,乌撒拉且、维勒吉足、果足吉木、笃比吉萨等部落支系的彝人都被这些鬼给害尽了。

孜孜尼乍是一个女人(鬼),其丈夫请毕摩、苏尼等诅咒她之后她变成了羊,不知情的人将羊吃了之后变成了鬼,孜孜尼乍便成了鬼之源头。并且,自鬼由此诞生以后,对于鬼的看法便深刻地融入到彝族的民间信仰之中,并渐渐扩散开来。对于孜孜尼乍故事起源于何时又由何人而作尚待考证,但作为女性的孜孜尼乍身为鬼祖却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因此,为何彝族所认定的鬼之祖是一个女性呢?

二、对孜孜尼乍作为鬼源及其女性身份的探讨

白芝认为孜孜尼乍的故事约产生于母系氏族开始解体,父系氏族公社开始确立的年代,妇女们不仅从支配地位下降为从属地位,而且还遭受了不公正待遇。她们在愤懑之余,便塑造了孜孜尼乍这一复仇女神的形象。但随着父权制的逐渐巩固,女神的形象被改变成女鬼的形象,并被写进了毕摩经里。巴莫曲布嫫从两个层面分析了这个美女变鬼的故事:她认为从表层看,该故事反映出彝族原始宗教的女性不洁观,以及彝族民间信仰中对于“美女附妖灵”的俗信等;从深层看有三种可能性:一是母权制逐步向父权制过渡的特定历史时期,男女两性之间争衡的余音远唱,二是对于历史人物的纪念,三是对于争夺孜孜尼乍部落械斗事件的记忆,是远古时期彝族社会的血族争斗和部落战争的反映。管钰则借助弗莱的神话—原型批评的方法,将孜孜尼乍视为弗莱所说的既善又恶的母神。认为孜孜尼乍所体现的大母神的双重性,是母系社会的母权制向父系社会的父权制过渡的特殊历史时期,在先民深层文化心理结构中产生的集体无意识。以上几种观点大抵代表了目前学界对于孜孜尼乍女鬼身份的解读,三者都将着眼点放到了母权制向父权制的过渡对于孜孜尼乍性别变迁的影响。

无独有偶,汉族地区的“鬼”最开始也是以女性的身份出现的。这首先涉及到神/鬼观念的问题。鬼神之事虽然很早出现,但是以“鬼”、“神”二字进行概括,正式的鬼神概念是春秋时期的事情。龚维英认为,在远古老资格的神祗里,鬼为女性,神为男性。具有女性标准的鬼的例证很多,如山鬼、贵尤、旱魁、月精、雷鬼等,即使是西王母也同样可以称鬼,只是随着父权制的过渡,女鬼转化为男神(中间可能出现不男不女的两性同体神)。上古鬼神观的特点是尊鬼抑神。这样的说法和上文三位学者母权制向父权制过渡之说互为印证。

如果彝族社会经历过母权制的阶段之假定正确,那假定彝族社会的女性曾经享有极高的特权则很可能有待商榷。学者们对摩梭族的研究可以使我们对母系社会的运作机理窥见一斑。以周华山《无父无夫的国度》为例,书中给我们展示出的摩梭社会,并不是女性的高高在上或者男性受到女性的压制,而更多的是这样一个社会中和谐与分享的精神。由此推及,母权制向父权制的过渡阶段,两性之间的关系并不会如白芝等学者认为的那样紧张,女性也不大可能塑造出孜孜尼乍的复仇女神的形象。笔者以为,虽然母权制向父权制过渡的历程极可能深刻影响了孜孜尼乍故事的形成,但并非全部:影响彝族选择女性作为鬼之起源的因素可能有多种。比如,这极可能和毕摩的地位及毕摩身份的传承制度有关系。彝族毕摩都是男性,是彝族经典的持有人和传承人,他们拥有对经典的绝对权力:不管是对于经典的使用还是阐释。众所周知,孜孜尼乍是一部咒鬼经,毕摩每次作毕前都需要念一遍该文。作为男性的毕摩不会倾向于将于自己不利的经典传承下来。在此,作为鬼祖的孜孜尼乍实则是一个替罪羊,成为一个毕摩自我辩护的牺牲品。孜孜尼乍是被书写的鬼祖。她极可能是毕摩使已有鬼灵信仰合理化的一种阐释,使已有的鬼灵体系追溯到一个源头。并且在这样的阐释中,确定毕摩自己的崇高地位:既然毕摩能将孜孜尼乍这样的鬼祖咒成山羊,那毕摩自然能对付由此下来的千千万万的鬼。从另一个层面讲,将女性作为鬼之祖也可能是对于女性生育能力的隐含借用。彝族创世诗《阿黑西尼摩》中,阿黑西尼摩便是以一个女性的形象出现的。“阿黑西尼摩, /儿多奶只少,/一次难顾及, /一天喂四班……阿黑西尼摩, /儿多无被盖, /她拉开肚皮,/给儿女盖上……”。女性所具有的生殖能力,天然地和事物的传承繁衍相联系,从而大凡探寻世界、人类、鬼之祖都将追溯到一个女性的形象上面去。

三、孜孜尼乍文本中体现的彝族民间信仰

反映了彝族的图腾崇拜,第一便是竹崇拜的痕迹。根据文本,打猎的人们在发现公獐后,曾经用金箭和银箭来射公獐,但是没射中:“兹密阿基吗,左手挽金弓,右手搭金箭,放出了一箭,射入黑白云,不知去何处?”,“谋克达知呢,左手挽银弓,右手搭银箭,放出了一箭,摄入雾层里”。在金箭银箭都没射中公獐的时候,却是用竹箭来将獐子射中了:“赶来罕依滇古遇,罕依滇古吗,左手持大弩,大弩持也稳;右手搭竹箭,竹箭也瞄准……射出了一箭,射折了兽颈,直穿到尾上,兽尸直打滚,兽血如泥浆,兽身如石堆”。彝人崇竹有其深刻的文化渊源,在《查姆》、《阿细的先基》等神话传说中就有人从竹出,因竹救人而被人视为祖先敬供的内容,并且彝族竹崇拜文化的历史记载相当长久,早在彝族六祖时代以前便有竹崇拜之痕迹。并且,“彝族认为,彝族源于竹,死后同样要变成竹。以竹筒、竹节代表祖灵,是现今各地彝族普遍保留的图腾遗风,体现了彝族‘祖变为山竹,变为山竹妣的图腾崇拜观念”。第二,反映了对獐子等图腾动物的崇拜。孜孜尼乍故事虽然版本比较多,但大部分版本的都有这样的情节,即“公獐→孜孜尼乍→山羊→鬼”这样的一个转变链条,而獐子极可能是彝族某个部落或群体的图腾。例如“云南新平、元江、武定等县的彝族,过去不吃獐子、绵羊、岩羊、水牛、绿斑鸠、老虎、细芽菜、芭蕉叶等动植物,这些东西被视为图腾祖先”。

反映了彝族的祖先崇拜。彝族创世史诗《勒俄特依》记载了人从最开始的生子不见父、没有祖先崇拜到送祖灵的演变过程。联系到孜孜尼乍文本来讲,该文本中首先凸显了英雄祖先的形象——罕依滇古,在叙述罕依滇古猎杀獐子的过程中,插入了罕依滇古的成长过程,并且文本中突出了罕依滇古与其父母的亲情。“你的父母呵,自从你走后,拿小猪来喂,尽都成了大肥猪,父说杀来吃,母亲就不肯,说要等滇古,拿小山羊喂,尽都成了大山羊,父说杀来吃,母亲却不肯,说是等滇古……”。罕依滇古及其父母可谓模范祖先,当英雄传说与灵魂观念合流之后,便生发出极强烈的祖灵崇拜:彝族相信自己与祖灵之间存在着某种神秘的联系,善待祖灵可受祖灵庇佑。根据彝族的传统观念和习俗,当祖灵在家供奉一定的时间后,要择日举行超度死者的仪式,即送祖归灵仪式。因为祖先的灵魂也可能受到各种鬼怪的侵扰,所以在仪式中很重要的一项活动便是为祖灵驱鬼——可见,彝族地区的祖先崇拜和灵魂观念往往交织在一起而无法截然分离。

反映了彝族的自然崇拜。彝族的自然崇拜非常广泛,天地、山石、水火、日月星辰都是其崇拜对象。孜孜尼乍文本中出现了彝族当前的许多自然崇拜对象:如马桑树、虎、石、火等。比如,“家内莫要淬烫石,淬了烫石我头昏,房下马桑树自长,家内莫烧马桑树,马桑树烧我气短,房前莫要烧烟子,烧了烟子我眼花”,不管是淬石、烧烟还是之后提到的火塘,都会涉及到“火”的因素,并且某些凡物一经火的加工之后就成为神圣的东西,这深刻地反映出彝族的火崇拜。彝族认为,火具有驱秽禳灾的神力,所以要祭火把,所以火把节广泛流传于各地彝族地区。而文本中出现的树和树枝,也可能是彝族树崇拜的反映:在彝族史诗《查姆》中,宇宙天地、日月星辰、自然万物都是源于一棵树。而文本中出现了罕依滇古认为书中有东西而射树的情节,不管射下树枝与否,孜孜尼乍都经过了这样的一个由树转变而来的阶段。因此,可以猜测,《孜孜尼乍》的文本很可能不是独立产生的,而是受到其它的彝族文本的影响,比如《勒俄特依》、《查姆》、《阿细的先基》等更为古老的创世史诗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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