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柏拉图的模仿说

2016-04-21 14:38宋瑞锋
青年文学家 2016年12期

摘 要:理想国是柏拉图辛苦构筑的政治家园,在这片理想的净土上,柏拉图几乎将所有的诗和诗人都扫地出门。在以往的认识中,诗因是模仿的藝术,而成为柏拉图对诗和诗人口诛笔伐的理由之一,事实上模仿并不是柏拉图反对诗和诗人的根本原因,甚至,他从心底里并不抵触模仿。本文从柏拉图的模仿说入手,对概念进行梳理,以哲学的模仿与诗的模仿进行比较,探寻柏拉图反对诗和诗人的根本原因。

关键词:模仿说;遮蔽真知;节制与理性

作者简介:宋瑞锋,男,河南漯河人,中国传媒大学文法学部文艺学专业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西方文艺学。

[中图分类号]:B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6)-12--02

模仿说不是柏拉图的原创,早在柏拉图之前,模仿就是古希腊人对艺术认识的一个基本观念,赫拉克利特就认为“自然是由联合对立物造成和谐的”,“艺术也是这样造成和谐的,显然是由于模仿自然”。[1]p19可能正是因为这种观念太过基本,以至于柏拉图以前的先哲们没有对这个概念做出界定,即便到了柏拉图那里,模仿依旧没有一个明晰的定义,但他毫不客气地接过前人的馈赠,将模仿理论发挥到了极致。在他那里,不仅仅是艺术,世间万事万物都是模仿,语言是对事物的模仿,政府是对政府形态和机制的模仿,“‘摹仿几乎成了柏拉图手中的‘万金油,而‘摹仿的原则也几乎成了他解释对应和主次关系的一般法则。”[2]p58柏拉图能够如此宽泛地使用模仿概念,是基于一个理念世界的存在,这是个至善至美永恒不变的世界,万事万物的模仿都由这个理念世界来支撑,这是柏拉图哲学体系的核心,也是柏拉图一生孜孜追求的目标,它像一盏明灯指引着柏拉图不断向前。但那究竟是怎样一个世界,又如何让世人得知它的形式,引导他们走向理想之国,这是柏拉图不得不面临的一个问题。他用自己的著述解答了这个问题,即采用理性的叙述(Logos)和讲故事的方式(Mythos)来描摹理念世界,制作一个分有理念的模仿物,它虽然不是理念世界本身,但可以通过它来感知理念世界。由此可见,在柏拉图那里,模仿是感知理念世界不可或缺的一种方式,他不会抵触模仿,相反,他还要倚重模仿,因为天国再美好,没有天国之路,也只能望洋兴叹。

一、哲学的模仿与诗的模仿

在柏拉图的理想国里,最理想的统治者是哲学家,诗人只有被放逐的命运。在理想国里,之所以让哲学家来统治,是因为他把握到了知识,诗人被放逐,则是因为他们的无知。事实上,哲学家与诗人的工作都是要对理念世界进行模仿,哲学家的知与诗人的无知,主要是因为哲学家对理念世界的模仿比艺术家对理念世界的模仿要好。因此,哲学家与艺术家的差异,更多的是二者模仿的差异,最外在的表现,体现在二者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方式。同是作为模仿,哲学与诗有着共同的基础,即二者都是作为一种言说方式而存在,但哲学之目的,在于讲道理,道理“是抽象的,它以理论的方式直接表现出来”,诗歌之目的,在于讲故事,故事“是具体的,所讲的道理就在它叙事的事中”。[3]p3因此,Logos代表着分析与逻辑,以明晰性为外在特点;Mythos代表着概述与描写,以模糊性为外在特点,而在柏拉图看来,明晰的言语表达方式更容易把握真理。

除了方式不同,哲学与诗的取法对象也不同。在《理想国》里,柏拉图以床为例,认为存在着的三种形态的床,理念的床,现实的床,画家的床,这三种床,“一种是自然的床”,“它是神造的”,“其次一种是木匠造的床”,“再一种是画家画的床”,[4]p390它们分别对应三种世界,理念世界、现实世界与艺术世界。现实世界是对理念世界的模仿,匠人们通过“回忆”,唤起对理念世界的记忆,依形而造;艺术世界则是对现实世界的模仿,艺术家们根据匠人们造出的种种物事,通过一定的技艺,再次依形而造。所以,艺术与真理隔了两层,出现了两度离异,是“影子的影子”。仅就艺术家模仿这一点而言,柏拉图的意思比较明确,即:诗人模仿取法的对象是现实世界。哲学家却不同,他们是热爱智慧的人,紧随真理之后,“是‘缪斯的追随者,称之为‘爱者或‘爱恋者”,[5]p233他们追随缪斯,在一定程度上对纷乱复杂的外事外物采取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态度,似乎是忘却了现实世界的存在,这也使得哲学家的模仿超越了现实世界,以理念世界作为直接的取法对象。

一个取法于现实世界,一个取法于理念世界,但诗歌的这种两度离异究竟与真理相差多远,事实上并没有准确的度量尺度进行量定,而且哲学家的模仿同样也是离异,这些差别,与真理的远近并没有必然的直接关系,或者说,这样的论据没有足够的说服力。在《会饮篇》中,柏拉图用诗意的语言描述了哲学家追爱逐美的历程,展现了一个关于美的阶梯。具体说来,这个阶梯有七层:1.单个的美;2.多个的美;3.所有的美;4.心灵的美;5.制度的美;6.知识的美;7.美的本身。哲学家是丰富神与贫乏神的孩子,他们承继了父母,他们因丰富而知,又因贫乏而求,在丰富与贫乏之间游走,对美锲而不舍地探索,孜孜不倦地追求,“这种美本身的观照是一个人最值得过的生活境界,比其他一切都强。”那些让人醉心迷眼,废寝忘餐的“黄金,华装艳服,娇童和美少年”,与这种美相比,“都卑卑不足道”。[6]p250这种“美”是“美本身”,这也让哲学家处在了美的阶梯的高层。而在柏拉图眼里,诗人无法超于现实世界,被紧紧束缚了在生活真实的这个表层,这让艺术家追逐之物是瞬息万变的事物表层,他们往往以能逼真地刻画事物为耀,着力表现神与人的喜怒哀乐,极尽描摹之能事,让人们相信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事物外在的美很难达至心灵的美,因此,诗与诗人大多徘徊在较低的阶梯中。

二、诗的模仿造成事物真知的遮蔽

哲学家与诗人在模仿的过程中,因方式不同,取法对象与追逐理想不同,使得哲学家与艺术家最终分道扬镳,在柏拉图看来,哲学家的模仿,是对事物实质的模仿,尽可能地把握到事物的真理,而诗人的模仿,仅仅重现了事物的表象,在真理面前像盲人一样无知。这个分歧的关键,主要表现在二者对可感知的现实世界的认识。

哲学家取法理念世界,追逐真理,并不意味着哲学家无视现实世界的存在,柏拉图对美的分析,对爱的追求,除了絕对理念之外,还有万事万物的外形,小小的个体之美,都在他的关照之下。同时,柏拉图还深刻地认识到,事物的表象毕竟是肤浅的,它们时时处在变动之中,忽大忽小,忽上忽下,毫无定数,只有超越了外在,才能达至心灵,进而升到制度,把握知识,以追求永恒不变的真理。所以,哲学家关注事物,又不为其外形所惑,因此能超越现实世界,直接地描摹理念世界。诗人却深陷现实世界,面对五彩缤纷的事物而不能自拔,肤浅而又轻率地模仿它们,结果迷失在了生活的各种现象之中。而且,诗人总为世人喜好所左右,世人会称赞一个能用各种手段,能最有力地打动他们情感的诗人为一个优秀的诗人,但世人并不如神一样全知全能,他们就像是背对着阳光,蹲坐在暗无天日的洞穴中,不知光在何方,更不知光为何物,迎合这样无知的世人,是无法走向理念世界。在这个形象的比喻中,世人就像盲人一样,但他们不是因为看不到事物而眼盲,相反,是因为看到了太多才眼盲,正所谓“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7]p45过分地注重事物的外形,必会为事物外形所惑,其结果,则是对事物形式的一无所知。

事物外形的虚假遮蔽了真理的光芒,而诗人又没有(或是不愿)揭开真理之上的那层遮掩,所以,理念世界于诗人而言,虽模仿而不能达。若要超越遮蔽心眼的外事外物,就不得不在一定程度上,对纷乱复杂的外事外物采取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态度,进入似乎忘却了现实世界存在的一种状态。

三、诗的模仿破坏人们心理的平衡

诗人迷失在生活现象之中,被紧紧束缚在生活真实的表层。为了形象地说明这个问题,柏拉图用镜子作比,认为诗人“拿一面镜子到处照的话”,“就能很快地制作出太阳和天空中的一切,很快地制作出大地和自己,以及别的动物、用具、植物”,以及所有一切。[8]p389诗人毫不费力地映照整个现实世界,却止步于事物的外形,制造了一个远离真实的影像。而且,为了讨好他们的观众,“悲剧诗人模仿某一英雄受苦,长时间地悲叹或吟唱,捶打自己的胸膛”,观众也做出应和,即使是“最优秀人物也会喜欢它,同情地热切地听着,听入了迷”。诗人的这种放任,毫无节制与理性,使得他们的创作“和心灵的低贱部分打交道”,“作用在于激励、培育和加强心灵的低贱部分,毁坏理性部分”。[9]p404~405这样的艺术增大了欲念的强度,削弱了理性的力量,破坏了人们心理的平衡。

因此,在反对诗人的毫无节制与理性,将大部分渎神之作从理想国清除的同时,柏拉图还为一些颂神诗和赞美诗保留了一席之地,认为它们可以呵护人的心灵。颂神诗和赞美诗虽然因此得到柏拉图的眷顾,但柏拉图认为那些渎神之作中讲的故事,有些是真实的,只不过它们未经理性审视,不应该随便讲给天真单纯的年轻人听,而要将它们束之高阁。为了达到教育的目的,柏拉图甚至建议诗人可以讲一些适宜的谎话,由此可以看出,柏拉图反对的不是说谎本身,他要求的是,诗人要超越现实生活的真实,达到真正艺术的真实,这种真实是一切生活现象的最后总结,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中提到“诗人的职责不在于描述已经发生的事,而在于描述可能发生的事,即根据可然或必然的原则可能发生的事。”[10]p81这与柏拉图艺术的真实原则有相通之处,只不过,柏拉图艺术的真实要在节制与理性的指引下,来调和护理人的心灵,辅佐政治家“培养公众健康的心理常态,产生向节制和正义趋同的意愿。”[11]p122

结语:

柏拉图反对诗与诗人,并不是反对模仿,而是要抵制诗的那种低劣的模仿,因为那种低劣的模仿遮蔽了真知,毫无理性与节制,扰乱了世人的心魂。他要为诗人定出法规,审核诗作,让这些艺术调和护理人的心灵,并让世人通过它们掌握知识,像哲学家一样一步步迈向美的阶梯的顶端。

参考文献:

[1]古希腊罗马哲学.北京大学哲学系外国哲学史教研室.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57.

[2][5][11]柏拉图诗学和艺术思想研究.陈中梅.商务印书馆.1999.

[3]情感与时间——康德共同感问题研究.卢春红.上海三联书店.2007.

[4][8][9]理想国.柏拉图 著 郭斌和,张竹明 译.商务印书馆.2002.

[6]柏拉图文艺对话集.柏拉图 著 朱光潜 译.商务印书馆.2013.

[7]老子校释.朱谦之 撰.中华书局.1984.

[10]诗学.亚里士多德 著 陈中梅 译注.商务印书馆.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