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人物志

2016-04-20 03:34安海
辽河 2015年12期
关键词:柴禾疯子母亲

安海

安 海 一九七二年生于冀西北。现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煤矿作家协会会员,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张家口市作家协会理事、副秘书长,张家口文学院散文部主任、签约作家。

迄今已在《散文》、《散文百家》、《散文选刊》、《河北作家》等报刊发表文学作品六十余万字。有散文作品曾获得河北省委宣传部、省作协主办的第一、二届“我的读书故事”征文奖以及第六、七、八、九届河北省散文名作奖一等奖,另有作品入选多种选本。著有散文集《季节河》。

我这里要写的,是几个卑微的灵魂。他们活着的时候默默无闻,少有人关注;他们死后更如枯败的叶絮一样很快随风飘逝,难以留下任何印迹。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草民”,他们就是故乡原野上的一株株野草,岁岁荣枯,自生自灭。但谁又能否认,他们也曾是这片原野上春色的一部分呢?

——题记

之一:马武

“马武”不叫马武,叫陈宝象。

那些年,每逢秋收过后正月腊月,乡村总会有戏班子来。小的班子也就三两人,也不需要什么台子布景,有块场地将红绸子绿绸子一忽溜,一出二人台便能让围观的村人如痴如醉。稍大的十几人,也不需要太繁琐的布景道具,常常支起个简陋的台子来就敢唱那整本的《王花买父》、《金水桥》。村人都好戏,戏班子一来常常是全村出动。台上唱得情绪激昂,台下看得荡气回肠。

“马武”虽然不是什么戏迷,他也听不懂台上咿咿呀呀的唱词,但他爱热闹,一有戏班子演出喝彩最响的往往是他,因此他也常常成为村人取笑的对象,但他却乐此不疲。一天演出《取洛阳》,当饰演马武的演员出场后,有人便对着他大喊“马武”,村里人一看,果然“马武”和那演员极象,无论是个头还是脸盘还是眉眼都象极了,只差了画妆的油彩。于是人们都对着他喊“马武”。从此,陈宝象成了“马武”。

“马武”似乎也挺中意他这个新名字,对人们喊他“马武”一点不反感,还答应,时间一长,陈宝象彻底成了马武,这一当就是一辈子。

说起来,马武和我们还曾在一个院子里住着。他是光棍一个,住两间东厢房,我们则住着正房和西厢房。那时,父亲在别的乡镇工作,家里常常是母亲和我们弟兄四人,一个女人要照顾孩子,还要参加生产队的劳动,其辛劳是无须言说的,但偏偏还要受到马武的欺负。他常常趁我们没在时把我家老母鸡下的蛋取走,没烧的了就到我家的柴禾房去取,一点都不见外。而且不高兴了还会指桑骂槐地骂一气。这可就苦了母亲,她看到自己辛辛苦苦捡拾的柴禾被拿走,鸡蛋也被偷走,常常是欲哭无泪。后来,在村干部的帮助下,父母给马武出了几十元钱,村里给马武找了块地方,用他旧屋拆下的椽檩给他盖了两间房子,我们才结束了和马武同院居住的历史。

由于当时我年龄尚小,这些事儿都不记得,等我记事时马武就住在我们西街最西边的两间土坯房里了。七八岁正是“狗嫌猫不爱”的年纪,常常和小伙伴们四处打闹,只要不惹祸家长也懒得管了。马武那时在生产队算半个车把式,但基本没看到他赶过车,只是在秋天驾着两头骡子耕过地。有一天中午,我正要和小伙伴们从地里坐马车回家,马武叫住我,让我给他往回捎些东西。我看到那是一捆白高粱穗,还有他的几件厚衣服,他大概要连晌干活了。他让我把那捆高粱穗给了我母亲,让我把他的衣服从他家的墙头上扔进他的院子里。回去后我就照他的意思做了。几天后他却责怪我不该把白高粱穗给我母亲。我现在已不记得当时到底是我听错了,还是他表达不清。但按常理论,应该是他表达不清,因为他在村人的眼里一直是一个不机敏的人,许多时候说话都词不达意。那一捆白高粱穗,就这样挂在了我家正房的码头上,经历着秋风、冬阳的抚慰,后来去了哪里,我却记不得了。

秋天,是马武威风的一个季节。由于有把子力气,他往往是村里秋收的一把好手,而秋末他则常驾着驴骡犁铧驰骋在千亩土浪之上。耕地的活又脏又累,别人都不怎么愿意干,只有他干得津津有味。那时的田野里,很少有大人,都是孩子们在刨拾庄稼茬子当柴禾烧,这时便会经常与马武相遇。他有时候会让我去趴耱。土地犁过后,要用耱再耱一遍,这样土地不仅会变得平整起来,而且也有利于保墒。耱地时把式要站在耱上,手拽住缰绳,随牲口的行进而纵横在土浪中。在我们孩子看来这实在是件浪漫的事,因此马武让我趴耱,我每次都很兴奋。趴在耱上,随耱驰骋在泥土的波纹里,虽然土屑飞扬,但心里的感觉却很美妙。更何况,趴在耱上,还可以不断地用手把耱勾起的庄稼茬子搂起,半天下来也可以捡拾到不少的茬子,很令别的小伙伴们羡慕。

后来我们全家跟随父亲去了家乡西部的一个乡镇住,几年后又回到老村时土地已经承包到户了。马武也已经不在村里了,据说是被外村的人雇去放羊了,管吃管住,好象还有些工钱,这对于光棍的马武来说,倒也是个好事。每次,打他那两间残败的房子前路过,总会想起与马武有关的一些事,心里说不出是种什么滋味。

再见到马武已是二十年后了。和女儿回老村去看父母,快到家门时看到一个又丑又瘸的老汉从西边拄着拐杖走了过来,看到我问母亲:大婶子这是大肉吧?母亲说不是,是老三,你在时他还小。大肉曾是大哥的小名,由于我和大哥外貌相像,因此近些年来回村屡屡被当作他。回家后母亲说刚才那就是马武。我说马武啊,我还记得他的名字,但相貌却真不记得了,难怪会不认识。母亲说,马武这些年来一直在几个村子给人放羊,不久前在一次放羊时摔坏了腿,主人便仨瓜两枣把他打发了,他没处去只好又回到了老村,还住他原来那两间土房。母亲说着还一个劲地埋怨马武不机敏,这么多年给人放羊竟然没有攒下一点积蓄,这次摔断腿了就那样让人打发回来了,七十多岁的人以后可咋过?吃过午饭后我到街里闲遛,看到马武那两间房子已经相当破败了,土墙在风雨的侵蚀下早失去了原来的坚挺,黄泥抹就的屋顶坑坑洼洼,有的地方露出了椽木,原来的木头窗档也已经七零八落了,马武现在用一些柴禾挡着。这都让人感觉到如果有风轻轻一吹,这屋子就会倒下。现在是秋天,天气还算暖和,我不知道到了冬天马武在这样的房子里怎么能过冬。

知道马武回来了,村里给他找了个炉子和锅,又给他从镇民政所要了一袋白面和大米,这样他勉强可以做些饭吃了。许多人看他可怜也不时给他送些熟食,暂时解决了他的吃饭问题。每次回村去,我总可以看到母亲拿着一些鸡蛋或者饭菜去送给马武,母亲心软,最看不得人家可怜的光景。如今的马武虽然落魄,但却不偷、不抢、不乞讨,用母亲的话说马武还特别“要脸”,给东西给得慢了他也不要。据哥说马武还是一个知恩必报的人,有一年哥在村里当村干部,给马武申请了一些救济,马武后来路过村子,硬将一只在田野里捡拾的野兔给哥送去,让哥唏嘘了很久。渐渐地,马武的腿伤好些了,就拄着一根拐子到村前村后捡拾树枝、柴禾当燃料,也会捡拾一些破烂卖了换几个钱买一些蔬菜。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着。

再回老村的时候已经是冬天了。因为不久前下过一场雪,天气便显得异常寒冷。我想这样冷的天马武怎么过呢?到家后问母亲,母亲说正好南街的冯家大哥要到女儿家去住,就让马武住他家的厢房了。那里虽然也不是太暖和,总比他那间土房强。但马武还经常到他的房子去,捡拾的破烂也大多放在他那两间房子里,大概在他心里别人的房子再好也是别人的,而自己的房子再破也是自己的家吧!

冬天终于还是过去了,我想这对于马武来说算是好事。在春天的时光里见到马武,他也象是有一种苦尽甘来的样子,每天热情地去捡拾柴禾和破烂,沿着“日子”的边沿小心翼翼地行走着。但后来却传来消息说,马武不行了,也不知得了什么病,腿脚都肿了。冯家怕他死在自己的房子里,村里便让马武住进了闲置的原村委会的房子。等我再回到老村时,母亲说马武已经死了,就死在了原村委的房子里。村里找人把他草草埋葬了。

夏天的时候我再回到老村,那个叫马武的人已经不在了。他那两间土坯房子还在西街边上静静的伫立着,愈加破败不堪了。窗户上堵的柴禾早已被风吹走了,露出黑洞洞的窗户眼,象一只忧郁的眼睛,似乎在告诉人们这里曾经住过一个叫马武的人,不!是一个叫陈宝象的人!

之二:安德旺

安德旺是我的当家子,按辈份算我应该叫他大哥,按年龄他却大我几十岁。过去在农村,有钱人家的男孩成家都早,一般十几岁就当爹了,这样在同门排起来辈份便都小。因此在村子里按现在人家辈份的大小也约略可以知道其祖上的穷富。

安德旺的祖上便有钱,到他这一代应该还算是家境殷实的。但安德旺好赌,常言道:十赌九输。就因为好赌成性,安德旺不仅输光了祖上留下的产业,而且还欠了一屁股债,更要命的是,他把自己的老婆也当成赌注输掉了。最后他成了孤家寡人,房无一间地无一垄,只好在老村堡墙南的土坡处挖了两间窝棚栖身,做了职业的讨吃子。

家乡把乞丐唤作“讨吃子”,其实家乡的讨吃子并不都是为了讨要口吃食。在家乡专门有一些人常年奔走于红白喜事之间,心思更在于现钱而不只耽于几口吃的。讨吃子这个行当是有许多规矩的,他们有自己的“头儿”,有自己的地盘,有自己的信息网络,有自己的分配行规。讨吃子的头儿家乡人唤作大讨吃子,这个头儿不一定很强势,但一定要在讨吃子圈里有威信,威信不是靠拳大胳膊粗体力壮这样的硬件,而是靠能说会唱机敏行事这样的软件。讨吃子是有自己的工具的,专为讨口吃食的讨吃子是讨吃子中最低级的,他们一般只往来于村镇之间,走村入户,要熟食要米面,背一只或两只米、面口袋,主家施舍的米、面分装在不同的口袋里,而他们的手里经常拄着一根或粗或细的棍子,人们称为讨吃棍子,主要用来打狗。这样的讨吃子大多为年老体弱者,充其量混个半饥半饱而已。而那些来往于红白喜事之间的讨吃子们,则要有一副嘎哒板子,也就是竹板,有大板子,是两片较大的竹板穿在一起,还有小板子,是三四片较小的竹板穿在一起。每到红白喜事主家,便要左手执大板,右手执小板,错落甩打,口中唱词连连。他们的唱词大多见景生情,即兴编排,所以很具煽动性,往往会引发围观者的哄笑或喝彩。唱得好了主家会多给赏钱,那些唱得最好又机敏善变的往往便是大讨吃子,他们靠的是真本事,因此在圈里便有威信。

安德旺自然做不了大讨吃子,甚至连一般水平的讨吃子都算不上,因为他不会说唱。虽然他也有嘎哒板子,但基本不用。有时候让人逼急了也会装模作样地甩打几下,但往往板声杂乱,唱词生涩,徒引围观者嘻笑。因此他时常也会走村入户地去要米面,也会跟在别的讨吃子后边到红白喜事上去。由于不会说唱,便信由主家给几个算几个,或者大讨吃子分几个拿几个,他从来不争不抢,倒也能维持温饱。

人常说“兔子不吃窝边草”,那些较大的讨吃子是不会在本村里讨要的,而安德旺在讨吃子圈里只是处于下层,因此倒不去顾忌在本村人面前的所谓“面子”,只不过他坚守一点,那就是当家子的红白喜事不去。外姓人家的红白喜事,他去了也不说不唱,一般的主家也会主动给他,而且还会相比多给一些,毕竟是一个村里的人。他虽是讨吃子,但村人并不歧视他,尤其是当家子的人。没出五服的几个当家子年节时还会打发孩子去给他拜年,当家子中有哪家过喜事的,往往会提前给他送去烟酒炸糕。姐姐当年结婚时,我就奉家人之命提了炸糕和菜去给他送过。他从窝棚里出来,嘴里说着“这还好呢!这还好呢!大叔(我父亲)这人就是仁义!”然后找了个碗把炸糕和菜留下。我还记得有一年冬天特别冷,父亲听说安德旺没柴禾烧了怕他受冻,便让我叫他去从我家的煤房中背走一筐煤。

俗语云:讨吃子过年——一年不如一年。对于那些有家有子的讨吃子,其命运或许会好些,而对于象安德旺这样的光棍来说,命运真好不到哪里去。壮年的时候能行能动尚能混个肚圆,一旦上了年纪,日子便会每况愈下,无病无灾尚可,如果有个三病五灾,其晚境可当凄凉二字。

上世纪九十年代我到外地求学,只有放寒暑假时才能回乡。那一年放假回村时,母亲说安德旺死了。对此我倒没有感到太大的意外,因为就安德旺的年龄,又处在那样一种生活条件之下,其结局必不会有多么乐观。但我颇感意外的是安德旺的死与困顿无关,与疾病无关,他是被烧死的,死在了自己的窝棚里。火灾的具体原因谁也不知道,有人分析说他喝醉睡着了,灶膛里的火星燃着了窝棚里杂乱堆放的柴禾,他是在睡梦中连烧带呛窒息死亡的。因为火灾是在晚上,没有人听到他有过叫喊声,等第二天村人发现时,他的两间小窝棚已经在灰烬中坍塌成一堆了,人们甚至连他的尸体也无法弄出来,不得已用土填埋了他的窝棚,最终以他的窝棚做了他的坟墓。

安德旺的“坟”就在老村堡墙南的土坡上,坡下便是通往老村的大路。每次回村,我都会看到他的“坟”。头几年还能看出窝棚的样子,以及火灾的痕迹,但后来这些痕迹就渐渐消失了,不知道根底的人根本不知道那里曾经还住过人,还埋着一个叫安德旺的人。是啊,安德旺已经死了近二十年了。

之三:三疯子

三疯子是老村唯一的一个资深疯子,真名叫高旺宝,因在家排行为三,故村里人称他为“三疯子”。三疯子当然不是天生的疯子,小时候甚至应该说是“天资聪慧”,他曾经是老村少有的几个高小毕业生之一。他的疯皆源于一个情字,据说小时候和青梅竹马的女孩玩耍,两家的大人看到了就说如果他长大了就让女孩嫁给他,这原本只是大人对小孩的一句戏说,但他竟然当了真,深深地记在了心里。后来长大成人,女孩嫁到了外村,他得知后急火攻心,便精神失常了。

要说起来,三疯子也算是个“文疯”,是个有文化的疯子。疯子有无文化自然是不同的,有文化的三疯子在疯情舒缓之时常常会圪蹴在大街上用柴禾棍在地上写字。当然他不会和我们小学生一样写“大、中、小”,写“人、口、手”,而是写繁体字,一片笔划繁琐的陌生的字中我仅仅认识一个“門”字。虽然不认识他写的那些字,但我却感到他写的那些字工整、漂亮、有力度,比我们小学代课老师的板书强多了。每次三疯子写字时,他的身边总会围着一群大人孩子,他们面对三疯子“笔”下的字,一脸虔诚的样子。三疯子在写字时脸上也一片详和,看不出一丝疯情,有时候脸上甚至会流露出一些得意的神情。过后大人们总会说:真是可惜了一手好字,要不真可以顶得上生产队会计了!

三疯子的家就紧挨着老村的小学。学校位于老村堡子的正北居中,以前是一座奶奶庙,据说正殿里曾经供有一尊木头塑的奶奶神像,后来在破四旧时被村人当柴烧了,一座空空如也并不怎么高的正殿便作了小学校的教室,两间偏狭的偏殿做了老师的办公室。村里的孩子并不多,杂七杂八地都拥挤在一间教室里,老师教了这个年级教那个年级,因而教室里常常传出参差不齐的童声。有调皮的孩子偶尔把教室纸糊的仰层(顶棚)弄出个窟窿,便隐隐可以看到房屋椽檩上五颜六色的彩绘图案,似乎还在透露着庙宇的原始信息。

三疯子的家便位于学校的东北,是五间大正房,院子不大,南墙便是小学校后来盖起的两间教室的后墙。他的院子由一条紧靠学校东墙的小巷子向南通到后街上。那五间正房由于没人拾掇已经很破败了,不仅门窗七零八落,而且房顶也出现了不少漏洞,屋子里更是杂乱不堪,堆积着三疯子从外边捡来的各种各样的破烂,象一个大垃圾堆。三疯子就常常躺在这垃圾里休息,我真不知道,他在听到小学校孩子们的读书声时会有一种什么感想,是不是会想起他当年的读书时光。

一般情况下,一座小学校和一个“文疯”之间会相安无事,但自然也有例外。尤其是在夏天,三疯子常常会手拿石块跑到学校里砸教室的门,吓得孩子们惊叫声一片,纷纷往桌子底下钻,老师则迅速插上门,大着胆子严肃地喝斥着他。事情往往是有惊无险,三疯子在徘徊了几圈后便自己离开。老师则开始用教鞭指着那些从惊慌中醒过神来的孩子问:是谁又去三疯子家翻腾了?原来是有调皮的孩子翻墙去三疯子家的垃圾堆翻腾了,有时候会把三疯子的房顶踩个窟窿,把家里弄得更乱,难怪三疯子会找上门来。三疯子的家虽然实在可以与垃圾堆划上等号,但在这些调皮的孩子眼里,却象是阿里巴巴的宝藏库,他们往往从那里不仅可以翻捡出一分两分五分的硬币,甚至运气好还可以找到毛票,这足以让他们屡屡铤而走险,也让三疯子和小学校发生着一次又一次的摩擦。

过去的村庄虽然贫穷,但还足以养活一个疯子。在老村,三疯子无论是推开谁家的家门,哪怕棒子面饼子也会得到一块,因此他饿不着。记得小时候,三疯子常常在午饭时间到家里来,走路悄无声息的,进了屋子站在那里不说话,不注意会吓人一大跳。母亲看到他进来了往往会从盆里取出一块熟食递给他,他也不逗留,拿着就走了。如果是父亲在,他会上去和父亲要烟抽,父亲也会给他取出支烟来,为他点着,他叼着烟卷,深吸一口,吐出几个烟圈,一脸惬意的样子。他似乎有些烟瘾,不少时候往往不要吃的,只是和人们要烟,知道的村人时常也主动给他烟卷,因此我常常看到他耳朵边夹着两根烟卷,嘴里还叨着一根,一副悠然的样子。

夏季往往是三疯子疯情容易发作的季节,在这个季节他的脸上往往失去了那种茫然而平和的神态,目光中透露出一种凶恨来,但记忆中他好象也从没有打过人。我只记得有年夏天到小镇玩耍时看到三疯子赤身裸体行走在镇街上,吸引了镇街上几乎所有的目光。

后来三疯子的几间房子由于年久失修快倒塌了,他的姐姐便把他接到自己家,然后组织了一帮子人把他的房子拆了,在原址上为他重建了一座低矮的小房。那时我才知道三疯子还有亲戚在,他的姐姐和哥哥就分别住在邻近的两个村子里,并常常接济他的生活。我想,正是由于他们的接济和村人的帮助,三疯子才得以能生活在他的那个世界里好多年。

小学还没有念完,我们全家便随父亲搬到他工作的一个西部乡镇居住。少年的心总是飘忽而鹜远的,远离了老村也便远离了老村所有的消息,心头被新地方、新朋友、新事情占得满满的,自然也淡忘了三疯子。而当几年后我们重新搬回老村时,三疯子已经不在了。他死在了一个冬天,死在了老村堡墙下的地道里,后来被亲戚草草掩埋了。那个地道,就位于老村南堡墙的马面下,一个倒U型的洞口,一直通到老村的堡里头,小时候曾和小伙伴们点着油毡钻进去过,但后来里边就全塌了,再不能进了。每次到小镇上去,路过这个地道,看着它黑洞洞的洞口,便会想起三疯子来。我实在不知道他与这个世界的别离对于他来讲是一种解脱呢还是一种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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