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禾”的前世今生

2017-03-27 08:40李继峰
祝你幸福·午后版 2017年1期
关键词:柴禾劈柴红薯

李继峰

“柴米油盐酱醋茶”,老百姓开门七件事,头一件就是柴。柴禾与粮食一样,是村人生活中不可或缺之物。近来,常见报刊上写“柴禾”为“柴火”,谬也。禾,方音读huo,柴禾,是做饭和生火取暖所用树木、柴草的统称,因用以烧火,故错为柴火。

“是穷还是阔,先看柴禾垛”,柴禾的多少和柴垛的大小往往是衡量一个家庭贫富与否的重要标志。房前屋后,家家堆着柴禾垛。麦秸、高粱秸、蜀黍秸、豆秸,凡能烧火的物件,都收拢在一起,有的在上面加些遮盖,讲究的人家泥上一个顶子,防止雨雪浸泡,腐败变质。给姑娘介绍婆家,女方第一次登门到男方家相亲,除了“相”房屋和粮食,还要相一相男方家的柴禾垛。“是勤还是懒,看看柴禾垛准走不了眼”。屋旁有个大柴垛,相亲的成功率就会很高,因为这样的人家必定勤劳朴实,家底殷实。

柴禾也有优劣之分。树根、树枝等属于最好的柴禾,泛称劈柴。生产队或家里刨了树,树疙瘩没有太大用处,烧火却是上佳的材料。小一点的树枝、树根,自家的斧头就能解决,大的树疙瘩要请“专业人员”劈开。当时,有走街串巷劈柴人,他们有开山斧等专业工具,三下五除二就能把一个榆木疙瘩劈成可以烧火做饭的小块劈柴。忙活一上午,也就收个一块多钱,赶上饭时,就再管个饭。烧劈柴是一件痛快的事,过年蒸馒头或炸丸子,在风箱的吹动下,火焰红里带黄,甚至白亮,非常纯净,犀利而有力。

第二个层次的柴禾有棉花柴、豆秸、玉蜀黍棒槌等。烧火以豆秸為上品,易燃,耐烧,好填,所以有“煮豆燃豆萁”之说。芝麻秸尤为好烧,且有一股香味儿,但太少,做不了两顿饭。生产队剥棒槌从不记工分,报酬就是剥完的玉米芯,谁搓的归谁。

第三个层次的柴禾是麦秸、玉蜀黍秸、红薯秧、树叶、杂草之类。扫回家的树叶杂草和玉蜀黍秸,便胡乱堆在胡同里的墙根底下。待用时,先从旁边捡一根长棍子朝柴堆里敲几下,里面常会蹿出一两个黑家伙,非狗即猪,或嚎叫或哼哼着不情愿地离去。这情形一般发生在冬天,狗和猪多不是自家的,却把柴禾堆当成了安乐窝。抱柴禾时要非常小心,避免弄上猪粪。红薯产量高,种植面积大。红薯秧子禁不住霜打,霜降过后,一地鲜绿的叶子、秧子变成一堆黑乎乎、黏糊糊散发着难闻气味的柴禾,也有贫穷的村人卷干红薯叶当烟抽。

柴禾垛里也发生过很多浪漫的故事。农村有偷偷谈恋爱的、相好的,趁放电影等大人、家人放松警惕和监管之机,便藏到柴禾垛后偷偷相会。早晨起来,有的人没有洗刷,也有的头发上还带着麦秸,便有人笑话说昨天晚上钻柴禾垛了。

放学回家,只要看见屋顶上升起炊烟,心里便多了几分踏实、几分温馨的暖意。那时,厨屋里总是烟气腾腾,柴禾产生的缓慢蠕动的浓烟,是平民生活的象征:琐屑、艰难、顽强,更有些力不从心。回到家,就跑进厨屋帮母亲拉风箱,顺带着烧块红薯。乡人爱惜柴禾,带着灰垢烧火浪费柴禾。过一阵父亲就把那口大锅搬出来,倒扣地上,戗戗锅底,就会掉下一层厚厚的灰。笑话哪个人黑,就说人家是从锅底下扒拉出来的。从厨屋出来,常是灰头土脸,头发上都是草,所以农村的姑娘叫柴禾妞。遇到连阴天,柴禾很潮湿,做饭时,股股浓烟冒出来,屋里的奶奶、母亲常会一声接一声地咳嗽。

进入上世纪90年代,城里很多单位分了楼房,有些从农村随迁到城里的农村妇女很不适应城市的生活,觉得用电、用气太贵,这么多柴禾不烧太浪费了,也出过很多笑话。一位聊师政治系师兄,分到汶上一中教书,别人介绍了县工会副主席年轻漂亮的女儿做朋友。认识不到两天,女孩喊着他到家里吃顿饭,没多想,便去了。家在四层,进门一看,客厅里垒了一个灶台,支着一口大锅,主席夫人正烧火做饭。师兄当场就被惊住了。我当年在省委二宿舍分了房,也听邻居讲过一则轶事。一领导干部家属分房子时坚决要一层的房子,因为有个大院子。到老家找来人,在院子里垒了一口大锅,篷了个棚子,烧火、做饭、蒸馒头。别说别人了,前些年,每当看到有人家装修之后,把一堆堆的旧窗框、家具等木柴整堆地扔在垃圾桶跟前,我也动过拾柴禾的念头。

近年来,乡人们已用上液化气、煤气、天然气等先进燃具,拾柴禾已逐渐成为历史。开始几年,他们还保留着原来的习惯,家家的院里院外,都堆着一堆堆的柴禾。也许他们想,或许哪一天没有煤了,没有暖气了,还要靠它烧饭取暖。劈柴的斧头也早已找不到了,家里没有了可以烧柴禾的炉子。即便这样,他们也没扔掉那些柴禾,似乎它们就是家的一部分。一个完整的家院就应该是这样的:墙根码放着柴禾,院角垛着草垛,中间停着马车,柱子上拴着牛和驴。许多个冬天,那些柴禾埋在深雪里,尽管从没人去动它们,但他们知道那堆雪中埋着柴禾,它让乡人们放心地度过一个个寒冬。慢慢地,上面就爬满了丝瓜、豆角秧,长满了杂草,颜色渐渐发黑,成了麻雀、刺猬、老鼠和虫子们的乐园。即便那些最珍贵、粗大的树干树枝,也慢慢朽掉了。

前些年,每到收获时节,农人便将秸秆付之一炬,引发环境污染。为禁烧秸秆,各级领导虽三令五申,但屡禁不止。无奈之余,各地下死命令:辖区凡有起火点,主要官员就地免职。这才收到了一定的效果。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们当年视为宝贝的柴禾竟然落到如此地步,真是难以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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