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理念与机械的暗通
——“后机器:想象Holos”郑达与林欣访谈录

2016-04-20 03:23
天津美术学院学报 2016年4期
关键词:美术馆机器媒介

姚 风

艺术理念与机械的暗通
——“后机器:想象Holos”郑达与林欣访谈录

姚 风

编者按:2016年4月,青年艺术家郑达与林欣的二人展“后机器:想象Holos”在武汉K11艺术村开幕。他们的作品启用“智能化”或“半智能化”的创作手段,来对机器心智的“奇点”进行想象,探讨机器与意识之间的关系。在后续的访谈当中,他们畅谈了自己的创作理念以及对当代艺术发展的见解。

Editor’s note: In April 2016, “Post-Machine: The Imagination of Holos”, an exhibition for young artists Zheng Da and Lin Xin, opened in K11 Art Village, Wuhan City. Their works, with “smart” or “semi-smart” approaches, are an imagination of the “singularities” of machine intellectuality, exploring a machine-consciousness relationship. In a followup interview, they introduced their creative ideas and views on developing contemporary art.

“后机器”展览现场

正如本雅明所说:“每一种形式的艺术在其发展史上都经历过关键时刻,而只有在新技术的改变之下才能获得成效,换言之,需借助崭新形式的艺术来求突破。”①当今艺术的发展已经不再独立于技术的进步,科技为艺术家提供了新的手段和媒介,扩展了艺术的表现领域,实现了以往艺术难以实现的美学追求和审美体验。我们由此引发了对于艺术与科技之间关系的探讨,通过对郑达、林欣两位艺术家的访问,就此展开对新媒体艺术包括“奇点艺术”的漫谈。

独立策展人、新媒体艺术家、制作人李振华在2014年6月22日接受中央美院艺迅网微信采访时说道:“新媒体艺术是一种精神和姿态,是对人们怎么应对这个新的世界,怎么做出新的尝试,提供新的经验。同时,还涉及与新的科技、新的不同领域知识的紧密接壤的可能性。因而从大的方面看,我们需要一种自省能力,才能理解新媒体艺术在今天所处的位置,以及为什么有些艺术家要做新媒体艺术。”纵观目前新媒体艺术的发展历史,可以清楚地看到艺术发展与社会进程的同步变迁,新媒体艺术的理念也与科技协同。每个新技术新工具的出现都会给艺术带来某种新的尝试和可能,同时这也正是时代发展的需要。科技的变革带给我们新的智能化体验,互联网电子媒介的高速发展以及声光电等技术的广泛应用,使得传统美术的创作理念、表现形态、艺术手段以及传播途径都发生了重大变化,新媒体艺术带给我们全新的视觉感观。新的艺术理念与材料科技相互作用使得艺术创作更加开放,这些无一不吸引着当代青年艺术创作者的热情和关注度。从创作手段、使用材料,到表达理念、艺术创新,郑达、林欣两位老师始终在思考尝试新媒体艺术与科技的结合,并用作品在为我们解读新媒体艺术的新变化。

两位艺术家熟悉科技的运算方式和运用技能,而技术也在迎合艺术理念的思索和想象。新的科技能完成艺术家们双手无法完成的工作,但艺术家思维却是计算机所不能企及的。当艺术理念与新技术结合时就衍生出一种独特的风格,而这种风格让我们为之着迷。本文将以访谈录的形式,从一种不同的视角,试图为新媒体艺术的探索提供一点思路。

(附:“后机器——想象HOLOS”郑达、林欣艺术项目展览于2016年4月16日下午3时在武汉K11艺术村隆重开幕,并将持续向公众免费开放至2016年7月10日。)

郑达 机器的自在之语 互动LED装置 Light07 2016年

艺术家介绍:

郑 达

媒体艺术家,其艺术创作聚焦于跨媒体互动艺术,创作轨迹映现在现实与虚拟的交错点中,包括游戏艺术、互动艺术、声音雕塑、媒体剧场等。创立的“低科技艺术实验室”专注于当下媒体文化和跨学科的创作探索,基于电子虚拟环境的艺术实验,先后完成“游戏空间——多种物”“入侵计划”“后机器计划”等系列作品。现工作生活于武汉,华中师范大学美术学院副教授,英属哥伦比亚大学艺术系访问学者和韩国首尔CPI研究员,美国华盛顿大学DXARTS媒体艺术中心驻留艺术家。

郑达近几年的展览及作品包括武汉数字媒体艺术邀请展(武汉美术馆,武汉,2015)、“入侵计划——郑达”互动媒体艺术个展(南京艺术学院美术馆,南京,2014)、“Metamorphosis of the Virtual 5 + 5”虚拟蜕变新媒体艺术展(chi K11美术馆,上海,2014)、第三届美术文献展(湖北美术馆,武汉,2014)、第55届威尼斯双年展平行展中国当代艺术展(意大利威尼斯,2013)、江汉繁星计划——青年艺术家研究展(今日美术馆,北京,武汉美术馆,武汉,2013)、CAFAM未来展(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北京,2012)、“拟像的碎片”当代艺术展(深圳美术馆,深圳,2011)、中国性——当代艺术研究文献展(本色美术馆,苏州,2010)、重庆国际艺术家工作展示节(器空间,重庆,2010)、重新阅读——2010武汉当代艺术生态考察展(K11武汉汇艺廊,武汉,2010)。

林 欣

现任教于湖北美术学院,她的作品以电子媒介为核心,涵盖布面油画与影像装置两大类。林欣善于驾驭多媒介同步并行的创作方式,媒介的交互也为视觉场域的铺陈提供了复杂而多样的路径,最新展览则将通过数字动画、油画和灯光装置等多种形态建立其观念与语言世界,并把观众带领到赛博虚拟环境下的另类现实中。

林欣的个展包括:超弦 / 林欣(武汉美术馆,武汉,2015)、渴望的诱惑——林欣个展(其他画廊,上海,2012)、进化共同体(新时代画廊,北京,2011)、完美的罪(新时代画廊,北京,2009);参与的联展包括:新感知:中国新一代女性艺术邀请展(罗德美术馆,密歇根州,美国,2016)、再七拍——武汉当代女艺术家作品展(湖北美术馆,武汉,2015)、今日美术馆·未来馆——中华世纪坛站(中华世纪坛,北京,2015)、在路上——中国青年艺术家提名展(关山月美术馆,深圳,2014)、社会向度——青年艺术家邀请展(湖北省美术馆,武汉,2014)、异质——当代新绘画三人展(优上空间,上海,2013)、新青年——武汉美术馆馆藏青年艺术家作品展(武汉美术馆,武汉,2013)、江河湖海——湖北国际当代艺术展(湖北省图书馆,武汉,2013)、鼎新华南——吾士吾民油画邀请展(广东美术馆,广州,2013)、打开天空——国际当代艺术展(长江汇当代艺术馆,重庆,2012)、鸾凤齐鸣——当代女性艺术展(树美术馆,北京,2012)、新世纪影像十年(悦美术馆,北京,2012)、未曾走过的路(新时代画廊,北京,2012)、七画七拍——第六感第二回展(徐汇美术馆,上海,2012)。

姚风(以下简称“姚”):郑达、林欣老师好,一直关注您二位的艺术动向和展览项目,首先,想请您先谈一下这次于武汉K11艺术村展出的“后机器——想象Holos”新媒体艺术项目的作品。

林欣(以下简称“林”):此次的展览,我主要以机器和电子媒介为出发点,探讨了我最近一直关注的“数字的错误美学”,这是我2015年在武汉美术馆个展后的一个延续。

《错误的秩序》和《有风的空间》是我在创作作品的过程中所留下的操作过程。其中《错误的秩序》这个装置数字形象的原型是一颗现实中的矿石,我把矿石的模型数据转换到数字媒介中,再进行随机的破碎和重组,使它以一种错误的电子状态出现,然后重新在现实空间中实现出来。这个系列一如其名,意图突出数字图像本身错误性的美学个性,保留和凸显数字虚拟过程中程序常出现的Bug部分,解构之前作品所呈现的完整形象。通过特意保留错误的形态,去定格一个物在转变中的状态,固化一种转瞬即逝的空间形态,从而表现一种非常态的心理感受。所以这是一种刻意的保留和节选,是我在虚拟图像的汪洋里节选出来的图形样本。我希望虚拟作品的碎片和痕迹能够延伸到现实中来,物化它们,强调它们,使得它们按照我们所习惯的方式存在。

当科技越来越发达的时候,我们大部分时间不是在和人打交道,而是机器。即便我们剩余的时间都在和人沟通,亦有大半又交给了电子机器渠道,接受电子软件的设定模式。所以现今的艺术不可能避开科技,我们创造了科技,它渗透了我们的生活,又绑架了我们的生活。父辈被礼法和人情绑架,而我们则被技术绑架。

我一直关注数字的虚拟世界,关注其特有的成像方式、视觉特质。虚拟的世界就是我们的现实生活,我们创造了它的规则又得遵循它的规则,这里面的互为因果让我着迷。为此,我用数字虚拟特有的成像方式和程序进行各种人为的破碎和重组,这种人机的相互干扰和牵制所呈现出来的异样存在,是那么真实、那么常见又那么不正常。它如同失真的现实,挟裹着电子世界的特有的浪漫,正悄无声息地侵占了我们的生活。

郑达(以下简称“郑”):这次项目的两个机械装置尺寸相对比较大,互动灯光装置《机器的自在之语》是一个3.6米大小的LED立方体,140米长的LED灯带包括了8400个灯珠、2200米的数据线和256个解码器。《集体的生理反应》是1200个PC冷却风扇组成的运动矩阵,模块化的装置重达660公斤,电量峰值为26400瓦,日常物的机器化是作品的线索之一,体积的加大和构件数量的增多,使观者直观地面向被放大的机械化合成物,装置内部的结构细节清晰可见,包括其智能系统、控制系统和各种电路系统,置身其中体验者能更好地理解机器的运行逻辑,感受机器的生命之感。作品不仅体现在视觉体验,更多的是剧场效应,触感、声音和交互行为成为作品延生的一种表演域,情绪传递是体验性参与过程的感受,作品的交互非常直接,与之前的作品相比,它降低了人为设计的系统化,简化了互动艺术中的规则性,更多的是机器作为主体的自我表演。这种智化是混合了自我运算,机械本身能够自说自话并且随机运动,作品的情绪化其实是来自机器的自我表演,参与者和作品的交互方式不是干扰,而是输入的一种状态。当观众触摸灯光装置《机器的自在之语》的时候,触摸者的心跳被灯光装置所捕捉,从而驱动灯光的动画,人的心跳节律被机器视觉化,机器吞噬了人类的体征而变得异化,其实这样的经验发生在日常生活的每个时刻。

我是希望用作品去定义关于未来数字化社会、虚拟世界的一种想象。后机器时代可能会带来越来越多的智能化或者半智能化的机器,对艺术家来说这是一个新的物种,如何用艺术和科技的方式来面对这种新物种的出现可能是艺术家比较敏感的地方,直接面对材料、对材料进行改造或者说像观念艺术中那样挪用现成品,应该都不会是这种背景下艺术所选择的方式。

来自国外科技哲学领域的“HOLOS”是一个很怪的词,也并没有被普及,它实际上是想说,在未来机器的智慧可能超过人类的智慧。所以,HOLOS是存在很多问题的,比如说伦理问题,人创造的一个对象竟然会超过人类成为自然界的新物种,这样一来,它必然使人的视觉体验和感官体验产生巨大的变化。我和林欣倒不是想站在科学家或者科技哲学的角度去思考,而是从艺术家的角度去想象这种半智能或智能的机器人是如何理解人类的景观和图像,人在面对这些智能机器的时候是怎样的体验感,这可能是这种艺术形式中很重要的一部分。

姚:请问郑达老师,展览的思路中包含了“奇点”这个物理学概念,奇点临近对于艺术世界究竟意味着什么?

郑:“机器”于我意味着新的生命体,特别是随着智能化的兴起,数字技术发展到对硬件的控制和相互链接,模糊了人与物的界限,“什么是真实”“生命能否保存”是对这个时代科技的猜测。习惯透过机器来看这个世界,同时我也很想知道机器是怎样观察现实世界。“奇点”的来临可能会崩塌人类对机器的控制,其实我对此充满期待,合成物成为自然的一部分,是人类的想象力驱动了新物种的出现。面对机器的创作,无须去改造它,让它自主运行和对话,呈现出机器的生命体和与人的交互是我的理想创作状态。

姚:郑达老师,您曾在与洪雅笠的对谈中说过:“‘奇点’的来临可能会崩塌人类对机器的控制,其实我对此充满期待,合成物成为自然的一部分,是人类的想象力驱动了新物种的出现。面对机器的创作,无须去改造它,让它自主运行和对话,呈现出机器的生命体征和与人的交互是我的理想创作状态。”奇点是属于未来学的范畴,而谭力勤老师也曾在《中国艺术的未来特征》的文章中提出一个基本观点——未来指导现在,您是如何看待这一观点?

郑:对于艺术家来说,对于未来的想象,包括科技对于人工智能和智化机器的影响等,是一个需要面对的新世界,也是创作命题之一。

姚:林欣老师,近年来您对新媒体艺术的内涵和外延的认识有什么变化吗?在新媒体艺术里,艺术形式和艺术观念一直在不断变化,林欣老师是如何来定义您的创作呢?

林:我作品中所用到的媒介并不新,如果相对于我们之前所学,有着悠久历史的架上绘画而言,数字虚拟等电子媒介被认为是一种相对年轻的工具介入了艺术的创作。每一种工具都有它自身的优点和局限,这就是不同媒介所体现出来的特质。当艺术家尝试顺应或特意违反媒介的特质时,作品就会呈现出它自有的特点。

我近期的电子影像装置作品和数字动画如《错误的秩序》和《有风的空间》等系列,更加专注于电子媒介本身的特性。探究各种“空间”在连续性的变化过程和失控状态下持存的性质。通过一种对数字的Bug的保留与节选呈现反常规的视觉体验,我希望将创作过程引入到一种数字的、充满悬念和未知的失控状态,而这为思维和认知的延展打开了全新的维度。

我创作的原动力就是反媒介自身特性,以此获得媒介的性格。就像我的油画压抑笔触一样,我也极力压抑动画作品的镜头感和运动特性,从而得到一种类似于静态的、不断重复的时空状态,类似于被时间单位囚禁的状态和情绪。动画作品和我创作的其他作品一样,都是基于虚拟空间和碎片化的形式来表述一种情境,从而引领出一个异样的时空维度,以此形成一个现实生活的参照点。

姚:郑达、林欣两位老师,接下来可以跟我们分享您二位参与新媒体艺术创作的过程吗?

林:相对来说,电子媒介的不可控性一直被我们忽略,至2015年武汉美术馆个展以来,我的新作品创作耗费了无数时间精力在可控与不可控之间挣扎与突破,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不可控本身就是电子媒体的一部分。

我一直在努力寻找电子媒介的特质,曾经以为干净、精美、可重复等优点是它的特质所在,现在我慢慢发现,一种物质的缺陷往往成就了它的特征。电子媒介中的数字虚拟有很多特质让它看起来是那么的强大和无所不能,但了解它的人亦知道,其局限也相当的多,有时还经常出现一些不可预计的程序错误,就像偶尔闹脾气的孩子一样。我把这些理解为电子媒介所特有的性格,而这些“性格”恰是我新作品创作的源点和思路。所以,我近期的作品都集中在数字的错误美学的研究当中。

郑:可能还是和我们这一代人成长的背景有关,从最早接触的BB机、笨重的台式电脑,到现在的触摸屏时代,你的视觉图像变了,你的承载方式变了,你肯定会对这个东西产生反应,而我选择的反应是和虚拟世界、智能化的东西有关。

林欣 有风的空间No. 2 三屏数字动画 展览现场01 2016年

很多艺术家选择了生、死、宗教,这和传统艺术的命题基本上保持一致,但是我们这一代人喜欢打游戏,喜欢社交网络,在这样的环境下自然而然有了这种倾向。如果说有哪里是刻意的,我想工作方式应该是刻意的,从传统艺术体系中培养出来的人想要跳出来像其他学科一样使用实验室的方式,这个才是巨大的挑战。

姚:郑达老师,您的作品实用性和互动性很强,为什么呢?

郑:对我来说媒体艺术的这种不确定性是最有意思的,没有刻意去强调功能性,可能作品中有空间、参与者和可玩的属性,体现了与公众的互动。

我的作品是想让媒体艺术有不同层面的差异性。但如果从媒介本身上讲的话,差异性的空间并不大,所以我一直坚持信息的交互层面,因为电子媒介的介入,能让观众进入到作品中间,甚至去改变这个作品的面貌,或者说艺术家本来就给这个作品设定了一个机制,这样的话,作品的面貌可能是和参与者本身有关,我在创作过程中最突出的一点就是“互动性”。然后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现在媒体艺术创作的过程中间有很多不成熟的环节,可能是因为链条并不完整,包括展览机构、策展人、艺术家都还没有形成一个真正的群体。所以大家在讨论的时候,经常会出现讨论话题不在同一个点上,这样就很难把问题讨论得非常清晰。另外,作品怎样去突破美术馆等艺术机构的限制,都需要去深化解决。在这种作品的展览过程中间,我觉得已经可以打破“白盒子”的局限,可以把作品的展览方式拓展到虚拟空间或者是日常空间。从展览方式来看有很大的变化,就像我最近把一个作品《入侵计划3——驱人器》变成了一个苹果APP,可以在app store中下载,然后到苹果设备上去体验。我想通过媒介本身带来的传播性改变艺术家的展示或者表达的空间。这是之前的艺术家没有去延伸的,或者说有这样的虚拟空间的存在,但作品的传播手段或者表达方式有所不同。我们现在讨论媒体艺术的时候,更多的是从当代艺术的层面去讨论,不过对于我来说,媒体艺术有它自己的特性,它与当代艺术有一些联系,包括观念、表达手段,但是我觉得从一个艺术形式或者未来的可能性来谈,现在一切都还在发生,所以它的不确定性才是让艺术家最着迷的地方。

郑达 机器的自在之语 互动LED装置wave01 2016年

姚:林欣老师,了解到您之前在美术学院油画专业学习了七年,从2006年开始的《金属的假面》系列到2010年《我只是以你要的样子出现而已》等作品再到近期的作品如《错误的秩序——废弃》,从布面油画到现在运用电子媒介“半智能化”手段创作的艺术感受有何不同?艺术与电子媒介智能技术合作诞生的作品和以往用画笔、颜料刷子等架上艺术相比而言是否会更好、更打动人?

林:对媒介的探索和突破是我个人的创作倾向,我想这和我的成长经历有关,我从小在工厂和车间里长大,对机器有着近乎乡愁的执着,我想这使我注定不会只满足于单一媒介的范畴。每一种工具和媒介都有它自身的优点和局限,这就是不同媒介所体现出来的特质。当多种媒介结合以后,往往会产生前所未有的视觉体验,我很喜欢这种快感。油画语言的表现力非常之丰富,这点毋庸赘述,而对一个年轻的媒介,我则采取顺应和保留其自身优势特征的方式去创作。

林欣 错误的秩序No. 3 电子影像装置 展览现场 2016年

郑达 生理反应 动态声音雕塑 展览现场 2016年

姚:在想象Holos语境下进行艺术创作,郑达老师,您将“低科技”作为手段,揭示机器系统与人的关系,把观看者指向新的层级,开启了一个令人心灵战栗的新世界。《机器的自在之语》和《集体的生理反应》都以大型机械装置出现,以机器系统与人之间的互动为主题,达成这种互动手段的是LED灯光与人的心率互动、微型传感器和新的灯光通讯协议、可视化编程和微电处理等。请问通过这些细节,您是想表达内心什么样的情绪和思索?

郑:《机器的自在之语》是一组互动灯光装置,看名字其实就可以猜想到是机器类人化或者说是我对机器智化的一些想法——机器用自己的语言、自己的感受来表达它对周围环境的反应,推倒了艺术家以造物主身份创造它的附属、被动地位,这些机器展现自己,也展现艺术家的思想,而它展现的过程来源于观众对作品的控制。

作品的整个逻辑很清楚,我用8400颗LED灯构建了一个矩阵,LED灯的闪动会带来矩阵整体的闪动,闪动的方式来自于我为这个矩阵写下的一些算法,但是具体算出什么结果是随机的,也是我不可预知的。道理和人与机器下围棋有点相似,并非说程序员知道能够战胜人类的顶级棋手是什么样的,而是给机器一个舞台,让它随着现场观众的反应而变化,同时也给了艺术家自己一个舞台,形成一件三方共同构建的作品。

这其中比较核心的环节是机器与观众的交互方式,当人触摸到机器触角时,人的自然心跳会被机器所接收、放大,并且把它通过灯光的闪动变得可视化,这样机器原本要按照预计算法的运转就被人本身的生理体征所改变,形成机器与人同样作为生命体的一种社会存在状态。往大里说,这件作品是对科技的反思,机器存在于我们身边的意义已经不再是工具了,而是因为它的智能化发展成为一个新物种;往小里说,它可能是艺术家对日常生活的一种敏感,然后用科技的手段把机器的这种体征放大,也把这种敏感的情绪放大。

姚:郑达老师,您早在2011年创立了“低科技艺术实验室”(Low Tech Art Lab),也较早尝试去探索改变艺术家的工作方法以及艺术创作的试验性。那么您觉得在此过程中,科技智能对您意味着什么?您对科学对艺术的影响是持什么样的态度?

郑:我在2011年创立的“低科技艺术实验室”试图去探究艺术家工作方法的改变,以及创作的实验性。实验室中的硬件工程师,创意编码、交互的设计师以及控制声音的艺术家一起工作,就像生物实验室、物理实验室一样。我们的工作中会有项目计划书、流程管理和实验报告等等。我们实验了很多新的材料、新的工艺、科技工具和展示平台,面向“链接”“失控”“GAME”“物理交互”“智化”等关键词做了相应的主题实验,更多的是一种基于想象力的本能,其中也有创客(Maker)的思维,对当下媒体文化的反应,脱离艺术中纯文学性的判断,摆脱对既定艺术机制的依赖。实验室的项目流程和进度管理让艺术家跨学科的工作变成可能,协同合作和知识共享是新的工作形态,让探讨的话题更具当下性和未来性。

对于科技的命题,其实也没沉浸于此,反而对当下的媒体文化很感兴趣,特别是社交网络中的“山寨文化”。我觉得中国的山寨文化其实在建立一个新的世界秩序,就是在打破一些垄断,打破一些既有的规则和格局。我觉得这和互联网或者说这个时代产生一些新的艺术是异曲同工的,都是想做同一件事。山寨其实是一种生命力,是一种很旺盛的欲望表现。它让更多的人快速地参与生产,从而产生一个巨大的利益团体。我觉得每个时代都有这样的变化。中国的媒体也好,借用媒体来传播的艺术家也好,因为在这个时代里面就需要这样的格局的变化。山寨带来的不仅仅是经济、生产模式的变化,更多的是社会机制的变化。山寨在中国有两个关键词,一个就是“众包”。这是互联网很重要的一个关键词,去中心化的操作方式,也就是说大家可以一起通过分工和群体劳动,通过跨地域的协作来完成一个工业链条。另外一个关键词就是“物流”。实际上和媒体的传播是一样的,因为物流的快捷促使所有的链条能有效地让整个生产过程变成可能。我觉得中国当下的时代对媒体艺术也好,对我们整个媒体大的文化也好,都是异常开放和充满各种变异的状态。所以我觉得艺术家应作为这个时代敏锐的触角存在,必须要做出反应。

姚:两位老师,目前在国内艺术界,架上艺术仍是主流。现在提出更加富有科技色彩的“奇点艺术”概念是否为时尚早?

林:对于艺术家来说艺术无分主流早晚,喜欢就好。

郑:我觉得媒体艺术,包括新媒体艺术是对当下媒体文化的一种反映,是艺术家对他创作状态做出的一种回应,那么这里面肯定存在一些媒体技术和传播媒介的问题,我想要解决这些问题,目前不管是在国内还是在国外,大部分媒体创造都需要有一个合作的关系,与其他一些跨领域的专家、技术人员一起来共同完成。

关于低科技,我觉得这是一个创作的策略,之所以不叫创作的方式或者创作的类型,更多的是突出阶段策略的重要性,因为我在思考艺术家和其他技术人员在合作的过程中间,怎样确立一种主导性的身份,如何对自己的作品有一个明确的定位,那就可能需要艺术家自己去理解一些基础的媒体技术。使自己产生一种对媒体文化的反应能力,这可能比技术本身更重要,而“奇点”只是对人工生命体的一种想象。

姚:中国目前处在经济发展阶段,艺术品的商业属性也越发凸显,真正去研究艺术发展的人不多。在这种大环境下,林欣老师,您身在其中,也历经过艺术创作的不断尝试和蜕变,作为一个研究未来艺术形态的艺术家是如何面对这个现状?

林:坚持创作。

姚:林欣老师,在您的理解里,艺术(理念)与科学(技术)之间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关系?

郑达 机器的自在之语 互动LED装置 Light01 2016年

林:艺术自诞生以来,就依存特定的媒介和技术而呈现出来,所以艺术一直与技术的进步保持持续不断的对话,正如工具的出现和使用会改变使用者本身的认知,特定的工具也具有自身特定的意识形态。锤子理论反复地提示我们:当我们的右手拿起锤子,我们的右手就被强制化成了单一的一个动作模式:敲打!

艺术的创作是技术、技法、媒介与思想的紧密结合,艺术家以媒介的视角看待世界,并通过技术、技法去实现作品。反之,媒介的更替,技术的发展,会拓宽艺术的表现形式,带来新的突破。科技时代的艺术应该是这一时代特点的反映,当代媒介不仅仅是人的延伸,也是科技自我塑造出新的进化系统。当作品的创作方式借助甚至依靠电子硬件和软件的时候,创作就不得不融入到了信息介质的“云”端,机器的渲染、算法和界面操作,这些流程化的科技不再是孤立的。绘画作品、互动影像创作对数字图像信息的再调用,虚拟现实空间的互动控制和自我复制,都提示着我们对信息的反馈、思考和控制。

我的一系列工作就基于此而展开。

姚:郑达老师,《机器的自在之语》是以视觉和声音结合成的动态装置,属于机械美学,那么在您的工作室里是您提供整体想法和创意构思然后由团队工作人员分工合作完成还是您全程参与,艺术家和工程师设计师的两种身份如何兼备?

郑:我的创作是按照自己的方式进行,有点像用项目制的方式来做。在实验室的工作状态下,我大概有几个想法,一个方面就是可能我还是想从技术方面入手。其实,作为艺术家,可能科技的变化带来一些新的手段,这种手段更多的是一种技巧性。对媒体艺术家来说如果技巧性有问题的话,那他的作品可能表达得不充分,或者说特别粗糙,这其实是当下国内的一个问题。很多时候观念、意图都比较清晰,但是想要清晰地表现出来可能还是有些问题。所以说我在这个阶段,想在技术层面或者技术手段上面更多地沉浸进去,但并不是不停地去纠结于此。另一方面,从观察方法上面,我想有些新的变化。之前的是表现一种现象,就是来自于自己的一些体验和感受,甚至借用了一些媒体,比如像游戏的机制的设计,还有媒体的一些特征来创作。那下一个阶段,我想更多的是去了解当下的一种媒体文化与政治之间的关系。包括刚才说到的山寨,包括体制和经济之间的关系,我想做一些田野考察,然后再做一些这方面的作品。

郑达 机器的自在之语 互动LED装置 现场互动03 2016年

姚:其实很多艺术家有创造性的想法和观念,但无奈因技术上的欠缺而无法实现,所以林欣老师,是艺术观念的突破重要还是技术的突破更为重要?艺术能够凌驾于科技吗?

林:我们一直以来都不断遇到各种技术上的限制,而限制是游戏的规则。在既定的边界范围内突破和转向的过程都是创作的生长痕迹,与现有的作品面貌互为因果。所以这种限制往往和自由一样会塑造甚至成就作品。

姚:郑达、林欣老师,固守陈规的观念来看艺术似乎离科技很远,相对于发达国家,未来科技本身是否会成为我们创作的短板?

郑:这个话题特别有学术性,基本上是在探讨中国媒体艺术发展的脉络和现状。其实从创作者个体来看,更多的是这一代人与相对开放的媒体,特别是与社交媒体之间的亲密关系。之前中国处于一种半开放的状态,而对我们这一代人来说媒体基本上属于一种开放的层面,只要你有办法,不管是翻墙还是其他的技术手段,资讯的来源已经显得日益多元化。这样对于艺术家来说不仅仅是观看方式的问题,可能也是知识获取方式的变化,以及网络的开放普及所带来的丰富的影像传播。我想,带来更多变化的是电影、运动图形图像、电视媒体包括广告,这些日益丰富的视觉图像,包括最近我看到很多艺术家在用GIF动画的方式创作,其实是借用一种传播手段。所以在目前阶段网络给艺术家带来的变化是资讯传播和知识获取,而不仅仅是一种媒介手段,或是技术因素,应该说是资讯带来思维的变化,当然这种变化不仅是在艺术领域,在很多领域都带来了大的革新和变化。这正是这个时代最有意思的地方,也就是当代人所谓的互联网精神。

姚:感谢郑达、林欣两位老师接受我的采访,非常期待两位老师接下来创作出的新作品。

注释:

①本雅明著,许绮玲、林志明译:《迎向灵光消逝的年代——本雅明论艺术》,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

姚 风:云南艺术学院美术学院硕士研究生

Hidden Connections between Art Ideas and Mechanics—“Post-Machine: The Imagination of Holos”: An Interview with Artists Zheng Da and Lin Xin

/Yao Fe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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