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钟表修理师莫利梭先生和针线杂货店老板索瓦日先生两位钓友在大街上碰了面。在这个天空蔚蓝而晴朗的日子里相约钓鱼去。
“到什么地方去钓?”“老地方。法国兵的前哨在哥隆白村附近。我认识杜木兰团长,他一定会让我们过去的。”莫利梭高兴得发抖了:“算数。我来一个。”于是他们各自回家取器具。
一小时以后,他们到了那位团长那里,带着一张通行证又上路了。
不久,他们穿过了前哨,穿过了荒芜了的哥隆白村。对面,阿让德衣镇像是死了一样。麦芽山和沙诺山的高峰俯临四周的一切。索瓦日指着那些山顶低声慢气地说:“德国人就在那上面!”
莫利梭口吃地说:“倘若我们撞见了他们,怎么办?”索瓦日带着巴黎人惯有的嘲谑态度回答道:“我们可以送一份炸鱼给他们吧。”
他们弯着腰,张着眼睛,侧着耳朵,在地上爬着走,利用一些矮树掩护了自己。
来到河岸,四周静悄悄的,什么也没有听见。他们觉得放心了,就动手钓鱼。
在他们对面是荒凉的马郎德洲,从前在洲上开饭馆的那所小房子现在关闭了,像是已经许多年无人理睬了。
索瓦日钓到第一条鲈鱼,随后他们时不时地举起钓竿,真的,这一回钓鱼是若有神助的。他们郑重地把这些鱼放在一个浸在水里的网袋里。一阵甜美的快乐透过他们的心,世上人每逢找到了一件久已被人剥夺的嗜好,这种快乐就抓住了他们。
晴朗的日光,在他们的背上洒下了它的暖气。他们不去思虑什么了,不知道世上其他的事了,他们只知道钓鱼。
瓦雷良山的炮声响起来了。
索瓦日耸着双肩说:“他们现在又动手了。”
莫利梭正闷闷地瞧着他钓丝上的浮子不住地往下沉,忽然这个性子温和的人发起火来了,愤愤地说:“像这样自相残杀,真是太蠢了。”
索瓦日回答道:“真不如畜生。”
后来他们开始安安静静讨论起来,用和平而智慧有限的人的一种稳健理由,辨明政治上的大问题,结果都承认人是永远不会自由的。
“这就是人生!”索瓦日高声喊着。“您不如说这就是死亡吧。”莫利梭带着笑容回答。
不过他们都张皇地吃了一惊,明显地觉得他们后面有人走动。转过来一望,看见四个黑洞洞的枪口。
两根钓竿从他们手里滑下来,落到河里去了。
几秒钟之内,他们都被捉住了,绑好了,抬走了,扔进一只小船里,渡到了那个沙洲上。
在那所他们以为已无人理睬的房子后面,站着二十来个德国兵。
一个军官用地道的法国话问他们:“喂,先生们,你们很好地钓了一回鱼吧?”
那个普鲁士人微笑着:“我想你们两个人都是被派来侦探我们的奸细。我捉了你们,就要枪毙你们。不过你们既然从前哨走得出来,自然知道回去的口令,把口令给我吧,我赦免你们。”
两个面无人色的朋友靠着站在一处,四只手因为一阵轻微的神经震动都在那里发抖,他们一声也不响。
那军官接着说:“谁也不会知道这件事,你们可以平安地走回去。这桩秘密就随着你们消失了。倘若你们不答应,那就非死不可,并且立刻就死。你们去选择吧。”
他们依然一动不动,没有开口。
那德国人始终是宁静的,伸手指着河里继续又说:“你们想想吧,五分钟之后你们就要到水底下去了。五分钟之后!你们应当都有父母妻小吧!”
瓦雷良山的炮声始终没有停止。
两个钓鱼的人依然站着没有说话。那个德国人发了命令。随后来了12个兵士,站在相距二十来步远的地方。
军官接着说:“我限你们一分钟,多一秒钟都不行。”
随后,他突然站起来,伸出胳膊挽着莫利梭,把他引到了远一点的地方,低声说:“快点,那个口令呢?你那个伙伴什么也不会知道的,我可以装作不忍心的样子。”
莫利梭一个字也不回答。
那德国人随后又引开了索瓦日,并且对他提出了同样的问题。
索瓦日没有回答。
他们又靠紧着站在一起了。
军官发了命令。兵士们都托起了他们的枪。
这时候,莫利梭的眼光偶然落在那只盛满了鲈鱼的网袋上面,那东西依然放在野草里,离他不过几步。
一道目光使得那一堆还能够跳动的鱼闪出反光。于是一阵悲伤教他心酸了,尽管极力镇定自己,眼眶里已经满是眼泪。
他口吃地说:“永别了,索瓦日先生。”
索瓦日回答道:“永别了,莫利梭先生。”
他们互相握过了手,不由自主地浑身发抖了。
军官喊道:“放!”
12枝枪合做一声响了。
那些士兵又带了些绳子和石头过来,把石头系在这两个死人的脚上;随后,把他们抛到了河里。
河里的水翻腾了,随后,又归于平静。
瓦雷良山的炮声并没有停息。
那位神色始终泰然的军官忽然望见了野草里那只盛满了鲈鱼的网袋,喊道:“威廉,来!趁这些鱼还活着,赶快给我炸一炸,味道一定很鲜。”
(陈跃编译,选自《莫泊桑小说选》,有删节)
这篇小说并没有写交战双方军人的正面交火,而是通过钟表修理师和杂货店老板无辜被杀的惨剧,表达了反战主题。三次提到瓦雷良山的炮声,渲染了紧张的战争氛围,推动了情节发展,也起到烘托人物心理、暗示人物悲剧命运的作用。
1.结合小说内容,简析题目“两个朋友”的含义和作用。
2.小说中的两位主人公是普通公民,但面对死亡威胁,却能始终坚贞不屈,请结合人物和情节探究其合理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