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果,杨 芳(厦门大学 新闻传播学院,福建 厦门 361005)
□学术前沿
交流的无奈:老子与彼得斯的不谋而合
谢清果,杨芳*
(厦门大学 新闻传播学院,福建 厦门 361005)
摘要:来自不同时代、不同国度的老子与彼得斯在各自的代表著作中不谋而合地表达了对于交流所持有的无奈的观点,更为巧合的是,两者都以乐观的态度看待这种无奈的交流,都希望以“仁爱”来解救人类交流的困境。不同的是,彼得斯解决方法在于“己之所欲,请施于人”,而老子则以大音希声、大辩若讷、以静制动等方式调控自我而实现交流的超越。也许,这并不仅仅只是一种巧合而已,而是智慧的思想碰撞出的美妙火花。
关键词:交流的无奈;道德经;仁爱
《交流的无奈》是约翰·彼得斯的一部著作,它的原书的题目是《Speaking into the air——A history of the idea of communication》,直译为“向空气说话”,意译为“交流的无奈”。作者意在说明交流始终是以失败告终,人与人之间不可能实现心灵的沟通,交流不是要共享意识,而是要协调行动,以思考公正这个话题。这种观点对于受到正统传播学影响的中国人来说,无疑是一次巨大的思想撞击,无论是心理学,还是社会学,都一直在坚持着这样的观点:交流是致效的。以至于,对于一些患有心理疾病之人的治疗,也是采用谈话的方式,希望通过宣泄与沟通来达到治疗的目的,心理医生也往往是竭尽心力地希望能走进患者的内心,以实现治疗的目的,但是,这一切都是妄谈,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树叶,人与人也是如此,人与人之间是存在着严重的隔阂和差异的。“自我披露”并不一定是一种建立亲密关系的良好方式,就如同“洋葱理论”所揭示的那样,了解得越深,可能会流下更多的眼泪。而且巴克斯特也说过,人际关系的发展,并非简单地由浅入深的单向式发展。它可能是在不同的轨道上发展,其中包括欺骗、撒谎等等不同的交流方式。这就是人与人交流的不可把握,越是小心翼翼,越可能传递错误的信息,致使交流失败[1]107。
这种观点启示我们重新审视传播学的主流思想,从本质上来说,他们研究的最终目的都是在解决“交流的失败”这个问题,无论是简单的传播模式,还是复杂的传播模式,目的都是为了使传播致效。但是,如果从反面来思考这个问题,就可以看出来,所有有关传播致效的研究的前提条件,就是社会生活中无时无刻不存在着交流的失败,如果没有交流的失败,传播学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性,因为疾病与治疗方法穿的是连裆裤。这是一种补偿性的理想,其力量的依托,就在于它与失败形成的反差之中。交流失败是丑事,可它首先是推动交流观念的力量[2]5。
(一)无法改变的天然失败
从彼得斯的角度看整个传播思想史,会发现众多的传播思想家都承认交流的无奈和失败。这是因为每个人都是无可复制的独立存在,语言永远是一种符号,是信息的外壳,是替我们说话的工具,人类传播基本上只能借助这种外壳,而不是信息意义本身的交流。正如奥格登和理查兹所认为的那样:语言是必须而有缺陷的工具。每个人的内心都是一个世界,而我们的喉舌就是我们内心世界的把关人,是连接内心与外界的媒介,正如李普曼提到的“拟态环境”一样,我们整个人正是因为有了自身喉舌的把关,所传播的信息都是有选择性的,并非传递了全部的信息,因此所塑造的环境也并非是我们真实的内心世界。这是一种与受众无关的看法,但是我们往往把传播的失效归结于与受众的交流不够好。从根本上来说,语言这种符号在人们的生活中就相当于公交车、超市、电影院一样,是一种公共设施,是人们生存的必需品,只不过是一种软性的公共设施,是独立于人心之外,但是能够为人类所利用的一种工具。因此,它永远都无法传递人类的所有信息,它只是独立的公共设施而已。人们在语言符号提供的范围内进行交流,但是,至于交流的效果如何,这就要看人的内心是怎样的。
由上述归因看来,这种归因难道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难道不是用一个问题来解释另一个问题吗?我们从来就没有想过传播者自身这一媒介的存在,由于这种媒介的存在,我们往往出现语词的背叛,往往言不由衷,往往词不达意,这就注定了交流永远都是失败的,因为语言只是一种维持存在的工具,是交流的手段,是在树栖时代就存在着的,至今未改变的生存工具。对于这种语词的背叛,奥格登和理查兹提出了解决的办法:“大多数情况下,语词的背叛只能够用定义来控制;可供定义的用语很多,差距的风险就越小。只要我们不假定符号本身具有自己的意义,只要不给世界赋予无数虚构的实体,语词背叛的可能性就越小。”[2]251这是一个令人可笑的解决办法。众所周知,对于意义的定义是:“意义是人类以符号形式传递和交流的精神内容。” 对于符号的定义是:“符号是信息的外在形式和物质载体。”而信息是“精神内容与物质载体的统一体”,也就是符号与意义的统一体,在整个传播过程中,所运行的物质是信息,信息既离不开符号也离不开意义,意义离开了符号便不能表达,而符号离开了意义只不过是一些莫名其妙的物质,两者都不能单独引起社会互动行为[3]3。法国符号学家罗兰·巴尔特也认为:符号学中我们会遇到一些符号系统,对其意义我们也不了解或不能肯定[4]49。由此可以看出,奥格登和理查兹所说的不假定符号本身具有自己的意义的观点是不可能成立的,只要有交流,我们总是在假定符号本身具有自己的意义。因此,彼得斯说:“任何人说话都必须为他绝对驾驭不了的东西负责——这个绝对驾驭的东西,就是自己的言行在对方心灵中所起的作用。自我或世界的真实再现不仅不可能,而且永远不可能充分。”[2]24
(二)彼得斯弥补交流无奈的方法:己之所欲,请施于人
这样看来,交流的失败是命中注定的。但是,伴随着不断的失败的交流,人类已经走过了几亿年的时间,这其实说明了,交流的失败并不是一件坏事。正如威廉·詹姆斯所说的那样,我们永远不可能像天使一样的交流,这是一个悲惨的事实,但又是幸运的事实[2]24。针对这样的观点,彼得斯也认为:我们再次重申,交流失败并不意味着,我们就是孤魂野鬼,渴望搜寻灵魂伴侣的孤魂野鬼;而是意味着,我们有新的办法彼此联系,共同开辟新的天地。我强调,交流的梦想多亏了鬼魂和神奇的爱欲,这就是说,我要用它矫正一个仍然活跃的老生常谈:“手段的扩展导致思想的扩展。”[2]252当今社会,随着技术的发展,人们把实现美好交流的愿望寄托在这些技术手段之上,但是,彼得斯给我们当头一棒,手段的扩展不会导致思想的扩展。交流的缺陷仰仗于技术,可是任何技术都不能十全十美,新的技术带来新的问题,于是苛求更新的技术。……当下的互联网被寄予厚望,探测器对其它星球生命的不断探寻,显示人类对交流的渴望和坚信,同时也反映人们对技术的自信。其实,彼得斯的观点就是指作为工具的交流是不可能使彼此的思想进行互动的,最多只是思想的独舞。而真正能使思想互动和人类发展的是基督教中所推崇的仁爱,在《交流的无奈》这本书结束篇——《手拉手》中,作者并没有提出解决失败的交流的方法,而是意图归结于宗教,通过基督教的仁爱来维持生存,也就是:己之所欲,请施于人——就是说,你的表现,不是让自己原原本本地再现,而是让他人受到关爱[2]252。因此,作者把这一章命名为《手拉手》,而不是《心连心》,他告诉我们,有爱就要付诸行动,而不只是说说而已,因为说说而已就是交流的失败。但是,我们每个人的爱又是有限的,我们只能对我们比较亲密的人进行关爱。其实,这已经足够了,只要是我们每个人都能对身边亲密的人表现关爱,那么,整个世界也就是充满光明和爱的世界。人类还是有继续生存下去的可能,因为我们不仅是符号的存在,而且还是感情的存在。
《交流的无奈》是一部研究国外的传播思想史的著作。在中国传播思想史的视阈中,《道德经》也是一部堪称传播思想史上有悖于儒家传播观的经典之作。通过研读《道德经》,不难发现其中对人际交流所持的观点是以少言寡语为特点,类似于彼得斯“交流的无奈”的观点,而另一位思想家——孔子则认为交流是致效的,因此他以广泛的“撒播”为主要的传播途径,认为只要传播,就会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5]30,这其实反映了两个学派在怎样看待人这个问题上的分歧,儒家更强调的是大众传播,自身是站在一个媒介机器的角度;而道家更强调的是人际传播,更加关心个人的情况,这与彼得斯的《交流的无奈》所持有的观点是一致的。但是《道德经》中所体现出人际传播的是圣人与平民进行的交流,而没有强调处于平等地位的两者之间的传播,在这种关系不对等的人际传播之中,我们很少能看到互动以及反馈的存在,所看到的就是君王如何“言”才能成为一个圣人,平民是处在一种没有任何话语权的地位。其实,这不仅仅反映了老子的一种阶级立场,更是从深层次上反映出老子对于“交流”这种活动的鄙视,同彼得斯一样,老子认为交流最终会走向失败的。因此,他在《道德经》第十七章中说:“太上,下知有之;其次,亲而誉之;其次,畏之;其次,悔之;信不足焉,有不信焉。”[6]40-41老子说,最上等的就是老百姓仅仅是知道有他就足够了,其它的没有必要知道;而次等的,是老百姓亲爱而赞誉他;再次等的,老百姓敬畏他;更次等的,是老百姓轻侮他;这是治世之道的三个层次,也是人际传播的三个层次。除了第一个层次之外,老子在另外两个层次中的用语:“誉”“畏”“侮”,这三个词都是带有感情色彩的含有传播交流意味的词汇用语。只有最高的层次中不含有互相交流的词汇,仅仅是知道而已。老子在第八十章中也提到自己关于理想的“小国寡民”社会的场景:“甘其食,美其服,乐其俗,安其居。邻邦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其实这都是在传递着老子的不想交流、不愿交流的想法。相反,如果渴望交流,渴望联系,这说明了我们社会关系的缺失,正如我们口渴的时候要喝水,肚子饿的时候要吃饭的生理反应一样。这就说明老子同样感受到了交流很无奈,注定要失败,所以他如此表述自己理想中的治世之道以及自己心目中的理想之国。
在第七十章当中,对于交流的无奈,老子发出了这样的感慨:“吾言甚易知,甚易行,而天下莫之能知,莫之能行。”我的言论十分容易知道,十分容易实行,然而,天下之人没有能够知道,没有能够实行。这不就是彼得斯所说的“speaking into the air”,即“对着空气说话”吗?但是,对于交流的失败,老子所希望的是保持自身的初衷,因此他说:“知我者希,则我者贵。是以圣人被褐而怀玉。”(第七十章)知道我的人越少,向我学习的人就越尊贵啊!所以圣人被褐衣而身怀美玉。这也就更映衬出老子对于交流的态度:命定的失败,自己独善其身。正因为持有此观点,老子才在《道德经》第四十一章中说“大音希声,大象无形”,而在第二十三章中老子也说“希言自然”,稀少的言论是一种自然的状态。老子在整部《道德经》中所想表达的就是希望一切复归自然的状态,而对于交流的自然状态,老子很明确地表述为“希言自然”“大音希声”。这就更加反映出老子对于交流无奈的肯定。只不过,我们也不能因此而认为老子完全否定人类交流,老子是凭借其“正言若反”“反者道之动”的独特思维方式来启发世人对“交流”应保持谨慎的态度,而不是要真正逃避交流。否则,他就不会强调“言善信”“善言者无瑕谪”这样的观点。
老子对于交流的无奈并不是自身臆想的一厢情愿,而是有特定原因的,这些原因在《道德经》中有精要的表述:
首先,老子在《道德经》第七十三章中这样说:“天之道,不争而善胜,不言而善应,不召而自来。”天道是如何运行的,是不竞争而善于取胜,不用语言而善于感应,不召唤而自动来到。在老子看来,不竞争,不言语,不召唤,这些是宇宙自然的大道,而在这三方面大道特性中,都与交流有关系,首先是以“不争”的关系,实现“交流”的最优化效果,其次,以“不言”而获取“善应”效果;其次是以“不召”而取得“自来”的效应。在老子看来,宇宙自然的大道本身就是这样的,是“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第一章),道与名,万事万物,是有它自身的意义的,是可以表达的,但是,天之道不是说,而是感应,是“不言而善应”的一种感应。但是,老子在本章的表述,只是一个概括性的哲学观念,在第六十六章中,老子则具体地说明了奉行不争、不言、不召的天道的原因:“是以圣人之欲上民也,必以其言下之;欲先民也,必以其身后之。故处上而民不重,处前而民不善,天下皆乐推而不厌也。非以其不争欤?故天下莫能与之争。”老子认为的不争、不言、不召的目的就是为了使“天下乐推而不厌也”,也就是为了“不召而自来”“不争而善胜”“不言而善应”,同时,“天下乐推而不厌”既是行天之道的目的,同样也是行天之道的原因。
其次,老子在第六十三章中提到“夫轻诺必寡信,多易必多难。是以圣人犹难之,故终无难矣”。必定缺少信用,凡事都认为容易的人多遇困难。所以,圣人尚且重视困难,但终究没有困难,其实这也就是老子自己所说的“哀者胜”的道理,在交流中,轻易完成的沟通,往往是不可信的,只有把交流当成一种终究会失败的事情来看待,通过努力可能会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因此,老子根据自己的“哀者胜”的思想体系,认为交流是无比艰难的。准此,老子在《道德经》第四十五章提到“大辩若讷”,最雄辩的,好似口吃一样,这种说法实在是有违常理,但是,细想一下,老子为何会说“大辩若讷”呢?在《道德经》中也给出了回答,第五十七章“人多伎巧,奇物滋起”,就是对它的解释,在辩论的过程中,要想获得胜利,往往会耍一下小聪明,常常会歪曲一些事实为我所用,总是想着如何战胜对手,也就是会用一些“伎巧”,但是老子是不喜欢这些“伎巧”的,因为在第十九章中,老子也这样说到“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绝仁弃义,民复孝慈;绝巧弃利,盗贼无有”。老子是崇尚“绝圣弃智”“绝巧弃利”的,也就是放弃那些伎俩、手段,使人性复归婴儿般的纯真、自然。所以,老子才会说“大辩若讷”。“大辩若讷”也是保全自身的一种方式,因为,老子秉持的观点就是“柔弱胜刚强”,违背这一观点的后果就是老子在第四十二章中所说的“强梁者不得其死”。正是因为“大辩若讷”,所以交流才应该是失败的,也许只有交流的失败,才能使人性复归美好的自然之态。这是由于交流往往是在说服,或多或少地希望对方接受自己的观点,这就含有一定辩解的意味,只有当人们之间不需要说服式交流的时候,才能真正实现宽容与平等,也就是“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这样的观点在西方的《圣经》马太福音第3章第37节中也有体现:“你们的话,是,就说是;不是,就说不是;若再多说,就是处于邪恶。”
第三,在老子看来,深度的交流并非是一件有利的事情,这种观点,与上文提到的巴恩斯坦的观点有着某些方面的一致性,两者都不认为分享交流的越深,彼此的情意越深,越会朝着良好的方向发展,也就是说,两者都不相信交流或者传播在沟通人与人心智方面的作用。对于这一点,老子在《道德经》第五十八章中这样提到“其政闷闷,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它的政治昏闷浑噩,它的人民淳然淳朴;它的政治明察秋毫,它的人民缺然亏损。其实,这与第二点“大辩若讷”的观点是一脉相承的,也是在强调一种大智若愚的治世之道,正如《汉书·东方朔传》中所说的一样,“而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交流得太深,就会心生畏惧;管理得太细,就会心生怨恨。这也就如同戈夫曼的“印象管理”中所阐述的神秘化表演一样——神秘化表演是与别人保持一定的距离,使别人产生一种崇敬心理的表演。比如,在西方一些国家的军队中,军官与士兵不在同一个食堂就餐,以防止相互之间过于熟悉,避免作战时士兵可能会不听军官的话。在戈夫曼看来,对于一个人越熟悉,就越容易轻视他[7]33。这也就是《道德经》中的“其政闷闷”,是一种神秘化的印象管理,从本质上来讲,这种神秘化的印象管理是拒绝交流的,是从本质上看不起交流,认为交流是无效的。
第四,老子在《道德经》第五十六章中提到“知者不言,言者不知”,以及第二十七章中的“善言无瑕谪”,“善言”是老子所希望“言”能达到的一种高的境界,根据老子“反者,道之动”的观点,那么,未达到“善言”的理想状态的言论,就是存在着瑕疵的,也就是我们常说的“言多必失”。其实,用现代的传播观来看待老子这个思想,他所表达的就是符号的有限性与意义的无限性之间的永恒矛盾所导致交流的天然失败。老子认为符号是有限的,意义是无限的,“多言”会“数穷”,它们之间不能对等,“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第一章),这种道义的无限性与符号的有限性是无法协调的。而彼得斯也认为语言承载的内容并非说话者的真正意图,表达的意义受语境、道德、伦理等问题的影响[8]295。“信言不美,美言不信”(第八十一章),《道德经》也表达了与彼得斯同样的意思:传播者通过语言媒介传达的意思,可以不是其内心的真正意图[8]295。这两位不同地域的思想家都认为语言与意义之间无法进行完美的匹配,是产生交流无奈的一个重要原因。
交流是无奈的,且注定失败的。但是,面对交流的无奈,如同彼得斯一样,老子对这样的无奈并非持悲观的态度,反而是比较乐观,因为对于老子而言,交流的失败是必然的天道,而且,在《道德经》的第六十九章中,老子验证了自己的观点:“故抗兵相若,则哀者胜矣。”为何“哀者胜”?这是因为“祸莫大于无敌,无敌几亡吾宝矣”,哀兵是眼中有敌人,是时刻不敢轻视敌人,所以才会胜利,老子的用兵之道,其实,也是一种处世的交流之道,正如彼得斯所认为的那样,人们只有认识到只凭借交流是无法达到心灵的共鸣的时候,才能够寻求不同的方式来维持相互之间的关系,维持自身的发展,使人类能够长久的存在下去。正所谓是“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第四十章)也。
针对这种状况,用来弥补交流的无奈的其它方法主要有哪些呢?复旦大学教授殷晓蓉认为:“交流转向的基本路径:不是以自我为中心,而是以对方为中心;不是按照自己的形象和喜好来塑造他人,影响他人,而是认识他人的特性;不是固守自身思想的传递,而是选择一种能让对方理解的说话方式。”[5]34这些基本路径的共同思想就是彼得斯所坚持的仁爱,与彼得斯一样,老子所认为的一种补充的方法,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爱,老子认为,语言只是一种为了维持生存的工具,因为在第六十二章中,老子提到说“美言可以市尊”,这其中的“市”字也就是“买”,真实地揭露出了语言的本质,就是一种用来交换的工具,这同美国社会学家霍曼斯“社会交换理论”的传播观有着极其相似的地方,前提都是:人与人之间是利益的存在,语言只是一种交换利益的工具。为了解决这种问题,老子《道德经》中提出了“善”的观念,也就是彼得斯所说的仁爱,即能够做到“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动善时”(第八章),而什么样才是“善”呢?老子认为“上善若水”,最好的善举,应该像水一样的柔弱,而非刚强,是润物细无声的滋润,同时也是内化为每个人生存的必需品,就如同人不喝水就会死一样,最高的善德,应该是一种不行善就无法生存的必需品,只要是人人都能向善,即使是交流如何的失败,我们彼此之间也能感到对方的诚信和真挚的感情,就像是“不言而善应”一样,这个“善”具体该如何执行呢?老子所持的观点就是《道德经》第四十九章中所说的“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善者,善之;不善者,亦善之;德善也”,在人际关系的处理之中,不能顽固地坚持自己的观点,应该多站在受众的角度上考虑。为何“不善者,亦善之”,原因就在于在圣人的眼中,根本就不存在不善的概念,在他的眼中,一切都是善的,以此来感化人,就能够实现比较和谐的环境。
除了和彼得斯一样的观点外,老子还提出了自己独有的解决方法,首先是“知止”,老子在《道德经》第三十二章中提到:“始制有名。名亦知止,夫亦将知止。知止所以不殆。”这就正如上文奥格登和理查兹所述的一样,想要解决语词背叛的问题,就是不能假设符号本身有它的意义,也就是老子所说的这样:开始交流,随着就是“有名”。名既然有了,那也就将要知止。知止所以不会危殆。在知道了是什么之后,就停止,不要在符号上面加入太多的感情和意义的色彩,这正是“大辩若讷”“大音希声”的道理。但是,人与人的交流,为了能够说服他人,往往传播者将自己定义的意义赋予符号,这样,自然无法实现良好的交流,但是,人的欲望能够免除吗?不能,马斯洛告诉我们,人们的内心,无论强大到何种地步,都还是不能消灭自己的欲望。《道德经》这部书也是在讨论应该如何压制欲望,以达到“无为”的问题,但是它的落脚点却是“有为”。这就说明了,欲望不可泯灭,交流终究失败,人们所要做的是知止,知道“适可而止”“过犹不及”。这个“知止”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理解为“守中”,在《道德经》第五章中,老子提到:“多言数穷,不若守于中。”过多地交流会使人气乏,不如适可而止的守中,在《道德经》的第二十九章中,作者也提出了这样的观点“是以圣人去甚,去奢,去泰”,要想成为圣人,就要去掉过分,去掉奢侈,去掉极端,总体来看,也就是要“守中”,但是,“守中”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概念,如何“守中”?老子的解释就是“静”,在《道德经》第二十六章中,作者提到“轻则失本,躁则失君”,在第十六章中,老子说“夫物芸芸,各复归于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归根曰静”。万物众生,最终归于安静,这就是老子所谓的“守中”的解释——清静无为,分析事物的运行规律,凡事三思而后行,交流也是一样。就如同老子在《道德经》十五章一样:“孰能浊而能静之,徐清?孰能安而动之,徐生?”
综上所述,东方《道德经》的作者——老子,与西方《交流的无奈》的作者——彼得斯,对于交流有着相似的看法,两者都认为交流从本质上来说,是无奈的,是失败的,但是这并未妨碍两人对于这个世界的信心,因为,正如赛内加所说的那样:无论我们认为自己已变得多么高明和安全,自然灾难和人为灾难,始终是我们生命的一部分。在他们看来,交流只是生活必不可少的一部分,交流的无奈与灾难一样,同样是生命的一部分,也正是这种交流的无奈,才迫使人们找寻其它的彼此联系心意的方式,这其中比较重要的就是彼此的关爱,这也是两位思想家所秉持的观点。正如伏尔泰所说“我不赞同你的观点,但是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力”,这句话说明交流是无奈的,但正是因为宽容和友爱,我们人类才能更好地交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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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eaking into the Air:The Same Opinion of Lao-tzu and John Durham Peters by Coincidence
XIE Qing-guo,YANG fang
(School of Journalism and Communication, Xiamen University, Xiamen 361005, China)
Abstract:Although they lived in different ages and countries, Lao-tzu and John Durham Peters held the same idea about the question of communication. In their opinion, communication is speaking into the air, and they were optimistic about communication. Some of their ideas are the same while some are different. To John Durham Peters, to solve the question of communication, one should follow the principle: “impose your preferences on other people”, while in Lao-tzu’s opinion, the best way to solve the question is keeping silent at any time.
Key words:speaking into the air; Tao Te Ching; love
中图分类号:B223.1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4-4310(2016)03-0001-05
DOI:10.14096/j.cnki.cn34-1044/c.2016.03.01
* 收稿日期:2016-03-11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一般项目“海峡两岸数字公共领域与文化认同研究”(15BXW061);厦门大学中央高校基础科研业务费资助项目“道家传播学的理论建构”(2010211089)。
作者简介:谢清果,哲学博士,厦门大学新闻传播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传播研究所所长,《中华文化与传播研究》主编;杨芳,文学硕士,厦门大学新闻传播学院2011级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