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希惠
(福州大学 人文学院, 福建 福州350116)
欧阳修散文感慨呜咽之“风神”要素探析
卓希惠
(福州大学 人文学院, 福建 福州350116)
摘要:感叹淋漓、感喟深长、感慨呜咽,是构成欧阳修散文“风神”宕逸、情韵悠长的重要元素。这一特征在欧阳修散文不同文体中都有体现,特别是序文、记文、碑铭墓表及史论等文体,皆情出肺腑、缠绵悱恻,感人尤深,此既有得于“史迁风神”之濡染,也愈增“六一风神”情韵悠长的古文艺术之美。
关键词:欧阳修; 宋代散文; 感慨; 风神
欧阳修十分重视散文情感抒发,他说:“喜怒哀乐,必见于文。”[1]507“有所感激发愤惟无所施于世者,皆一寓于文辞。”[1]618都强调文学作品应该真实表现作者的情感状态。欧阳修散文不论是序文、记文、碑表、祭文还是史论史传,其得“风神美”的首要因素都是情感浓郁,感慨淋漓,情思激宕。徐文昭云:“累欷感慨,不知文生情、情生文也。”[2]2687储欣云:“言有穷而情不可终,此是庐陵独步。”[2]2124林纾云:“世之论文者恒以风神推六一,殆即服其情韵之美。”[3]85这一情思摇曳、风韵隽永的“风神”之美,体现于不同文体当中,如吕思勉先生所言:“今观欧公全集,其议论之文,如《朋党论》《为君难论》《本论》,考证之文,如《辨易系辞》,皆委婉曲折,意无不达,而尤长于言情。序跋如《苏氏文集序》《释秘演诗集序》,碑志如《泷冈阡表》《石曼卿墓表》《徂徕先生墓志铭》,杂记如《丰乐亭记》《岘山亭记》等,皆感慨系之,所谓六一风神也。”[4]14以下笔者将围绕欧阳修散文不同文体的内容及其情感抒发特点,试作较为细致的剖析。
一、“慷慨呜咽”之序文
欧阳修序文叙事感慨,悲壮呜咽的特点,深得司马迁作品之神髓。台湾学者何寄澎先生说:“诗文集序作品以‘志人’(人物神采)、‘抒怀’(己身感慨)二线为主轴之写作方式,中唐以下渐有,然未具系统,未成定调,直至欧阳始形塑此种文体鲜明之美学风格,同时构成欧阳‘六一风神’之重要部分”,“此则一方面显示其敏感、悲凉之时间意识;一方面显示其近于史迁唯恐间巷之士湮灭而不称之史家襟怀”[5]694,总结得很好。如《释秘演诗集序》是为僧人秘演所作诗序,文章追忆往昔曼卿、秘演与自己三人交好,饮酒唱和,何其之盛,后曼卿死,秘演老颓且不遇于时,故道其衰。归有光云此文“读到慷慨呜咽处,清夜如听击筑音”[2]2142,浦起龙云“以盛衰变易作激楚声”[2]2144,沈德潜云“盛衰死生之感,不胜呜咽”[2]2144,唐介轩云“俯仰悲怀,一往情深”[2]2145,可见这确是一篇慷慨呜咽、情感浓挚的文章。《苏氏文集序》哀叹好友苏舜钦有文无命、不遇于时,故为之舒其愤,推重其诗作,序文写道:“斯文,金玉也,弃掷埋没粪土,不能消蚀。其见遗于一时,必有收而宝之于后世者。虽其埋没而未出,其精气光怪已能常自发见,而物亦不能掩也。……嗟吾子美,以一酒食之过,至废为民而流落以死。此其可以叹息流涕,而为当世仁人君子之职位宜与国家乐育贤材者惜也。”[1]613此篇纯作呜咽怜惜语,不能不使人感慨欷歔。《江邻几文集序》虽是为对方文集作序,但重点并不放在评价对方文学成就上,而就友朋交好、故旧零落、兴衰悼亡上兴发感慨、俯仰跌宕,这种“纡余惨怆”[2]2124“感慨悲伤”[2]2124,与太史公史传文“悲慨呜咽”[2]1497的风格特征是十分相近的。《梅圣俞诗集序》中“穷者而后工”的思想观点广为传诵,欧阳修认为挚友梅尧臣沦落下僚、坎坷终生,忧思感愤郁积于内,因情成文,所以取得了很高的诗歌成就,序文对梅尧臣的人生不幸寄予了深切同情,文章抑扬顿挫、俯仰生姿、感慨淋漓又一唱三叹,无愧学人所评“绝世文字”[2]2130之语。《送徐无党南归序》虽是赠送序,却从古之人生“三不朽”而来,感慨、悲叹士人倾一世心血于文字,文章淋漓悲慨、低徊跌宕,“文情感喟歔欷,最足动人”[2]2165。
此外,《送田画秀才宁亲万州序》之“可慨而赋”[6]229“风韵跌宕”[2]2185;《续思颍诗序》之“串叙俯仰之情,有韵有骨”[2]2213;《送杨寘序》之“文能移情”[7]191“反复感叹”[2]2166;《内制集序》之“抑扬顾盼,绝世文情”[2]2108;《外制集序》之“感慨次序”[2]2103“有深长言远之思”[2]2103,等等,都共同指向欧阳修序文得太史公神髓,情思悲慨、感喟深长,故而风韵跌宕、一唱三叹的情感抒发特点,及令人回味无穷的审美感受。
二、“借题寓慨”之记文
欧阳修记文往往因景寓情,于抚今追昔,俯仰古今之际,抒发盛衰兴废之感。作为“六一风神”主要代表篇目之一的《丰乐亭记》,创作于庆历六年(1046),时作者因支持范仲淹庆历新政而获罪,降职滁州,文章以滁州五代之动荡与今日之和乐相形相较,凭吊战乱故地,展望现今太平,抚今追昔,“感慨系之”[7]409,俯仰处更多闲情逸韵。《菱溪石记》也是庆历六年所作,文章以五代时吴将刘金所拥有菱溪石,生发物是人非、朝代更替之兴废盛衰感,孙琮云“此篇记石、记菱溪,平平无奇,至记石为刘金故物,忽然发出一段兴废之感来,无限低徊,无限慨叹”[2]2280,储欣云“就中生出感慨议论,最有情”[2]2280,可以说,文章以石带人,“借题寓慨”[2]2281,低徊嗟叹,感慨议论,行文委曲,风致倏然,有《史记》俯仰唱叹、跌宕摇曳之风神美。
此外,欧阳修记体文中还有不少俯仰今昔、长于慨叹、兴会淋漓的作品。如《襄州谷城县夫子庙记》“慨古礼之亡处多韵折”[2]2300,《王彦章画像记》“以叙事行议论,其感慨处多情”[2]2340,《伐树记》“发其感慨”[2]2289,《明因大师塔记》“感慨今古”[2]2349,《李秀才东园记》“不胜今昔之情”[2]2263,《真州东园记》“因兴而追忆其废,俯仰之间,同一感慨”[2]2271,《岘山亭记》“长于感叹”[2]2259,等等,同样可视为深得“史迁风神”的精髓之作。
三、“悲思激宕”之碑铭墓表
欧阳修墓志铭的写作,或悼念亲朋,或伤怀僚友,往往感叹成文,其感情郁勃,慨叹淋漓的特征异常鲜明。茅坤云:“予览其所序次,当世将相、学士、大夫墓志碑表,与《五代史》所为梁、唐二纪及他名臣杂传,盖与太史公略相上下者。”[2]1497他认为欧阳修所撰墓志碑表,几乎与悲慨激宕的司马迁文章不相上下。方苞云:“欧公志诸朋好,悲思激宕,风格最近太史公。”[2]2599归纳、总结欧阳修为亲朋僚友所作墓志碑铭,其感情基调多为悲凉凄婉,而其中所彰显的风格自然与司马迁文章风格相近似。而这一特点的形成,与欧阳修重视以碑志传不朽的思想观念是密不可分的。欧阳修十分重视生命的价值,重视士人声名传于后世,他说:“自古贤者无不死,惟令名不朽,则为永存矣”[1]2406,“虽共尽于万物,乃长鸣于百世”[1]255,希望充分发挥文章的传世作用,肯定墓志碑铭“彰善而著无穷”[1]427的强大功能。欧阳修既“乐道天下之善以传焉”[1]411,更籍其盛大的当世文名,多为他人撰写墓表碑铭以传不朽。他为古文运动的挚友、庆历新政的盟友等撰写的墓志碑铭尤为情感深挚、思想充实、艺术精湛,无论是神道碑铭,还是墓表,或是祭文,因此类型文体内容特点,及欧阳修特有的感喟深长、感慨淋漓的抒情方式,无不悲思激宕、情致绵邈、感人至深。如《湖州长史苏君墓志铭》写作者对苏舜钦充满钦敬和怀念,对他含冤而过早离世哀怮不已,特别为苏舜钦受诬被贬鸣不平,文章写得抑郁愤懑、悲思满怀,所谓“淋漓之色,怅惋之致,悲咽之情,种种逼人”[2]2604。《黄梦升墓志铭》是“叙生平交游,感慨为志”[2]2638,文章写黄梦升等友人皆胸怀抱负、富有才能,但屈抑下位,而庸碌之人却坐享厚福,每每思及于此,欧阳修便“感愤激昂而不能自已也”[2]2638,如此情思郁勃、感愤悲慨,文章自是声情兼具、生动有神,遂“令人可歌可舞,欲泣欲笑”[2]2638。《张子野墓志铭》叙友朋交游聚散生死,抒作者淋漓骚郁之情,也是工于写情,略于序事,“感叹成文,淋漓郁勃”[2]2644的好文章。《太常博士尹君墓志铭》哀悼挚友尹洙的兄长尹源去逝,兼而念及尹洙对国事满怀忧患意识,却最终受诬陷遭贬而死,文章“亦悲愤,亦深远”[8]705,又“凄凉慷慨”[2]2598,因此徐树铮《诸家评点古文辞类纂》云:“欧公志铭当此篇为最古。感慨深挚,神气跌荡,诵之使人心醉”[9]207。
能体现欧阳修为友人朋好志墓作碑,情感悲婉凄凉,风格类似司马迁文章风格的碑铭墓志还有许多。如“其文澹荡,其思悲慨”[2]2634的《江邻几墓志铭》;“情词呜咽”[2]2622的《蔡君山墓志铭》;“谨严而凄婉”[8]710的《尹师鲁墓志铭》;“中多呜咽”“情事凄然”[2]2441的《尚书度支郎中天章阁待制王公神道碑铭》;“文多嘘欷”[2]2510的《集贤院学士刘公墓志铭》;“累欷悲慨”[2]2554的《谏议大夫杨公墓志铭》;“无穷悲慨”[8]704的《翰林侍读学士给事中梅公墓志铭》;“带凄惋之气”[2]2662的《南阳县君谢氏墓志铭》;“缠绵凄惋”[2]2583“情文之哀,读之欲泣”[2]2582的《尚书都官员外郎欧阳公墓志铭》;“无限惋惜,无限徘徊”[2]2422的《资政殿学士户部侍郎文正范公神道碑铭》等。
欧阳修墓表的写作也是充满呜咽感慨、如泣如诉的感情色彩。其《尚书屯田员外郎张君墓表》是为洛阳文友张谷而作。张谷和欧阳修同年登进士,又同在西京留守钱惟演的幕府中共事,欧阳修曾为之作《张应之字序》,改其字为应之,感情自然比较深厚。至和二年(1055),张谷去世,欧阳修为其作墓表,文章写道:“其在河南时,予为西京留守推官,与谢希深、尹师鲁同在一府。其所与游,虽他掾属宾客,多材贤少壮驰骋于一时……其后同府之人皆解去,而希深、师鲁与当时少壮驰骋者丧其十八九。”[1]381追忆往昔旧游,伤悼今日零散,慨叹唏嘘,不胜情深。《河南府司录张君墓表》是欧阳修为早年洛阳群友张汝士(即张尧夫)所作,明道二年(1033)九月,钱惟演罢西京留守,群友星散,张汝士即于此年去世,25年之后,汝士之子改葬其父,请作墓表。此文不但悼念群友中最先离世的张汝士始末,也引起作者对洛阳旧游的深情怀念,文末写道:“呜呼!盛衰生死之际,未始不如是,是岂足道哉?惟为善者能有后,而托于文字者可以无穷。”[1]386孙琮《山晓阁选宋大家欧阳庐陵全集》云“一齐说来,见其零落殆尽。呜咽感慨,如泣如诉,总以见此表之不可以已,而文情凄恻,比之秋夜闻雨,寒潭滴溜,惨澹更觉十倍”[2]2694,可谓深契作者衷心之言。刘大櫆更将此文视为“志墓之绝唱”,他说:“历叙交游,而俯仰身世,感叹淋漓,风神遒逸,当与《黄梦升》《张子野》并为志墓之绝唱。”[2]2695此类墓表叹惋知交零落之意,愈使文情凄恻缠绵。《泷冈阡表》是欧阳修为父亲所作墓表,皇祐五年(1054),欧阳修撰《先君墓表》,至熙宁三年(1070),再据墓表旧稿修改而成此文。欧阳修4岁时父亲欧阳观便已去世,对父亲印象应该不深,所以文章从母亲的角度,以母亲娓娓之语,叙写、刻画父母之形貌与个性,也表达了欧阳修对父母的缱绻深情。文章历叙家常,却“语语入情,只觉动人悲感,增人涕泪”[7]198,平凡中见真谛,感慨中见温情,如此感情恳挚缠绵,慈母良父之形象更如至目前,不愧为“欧公集中之至文也”[2]2714。其祭文情感基调同样凄清逸调,读之令人悲酸,尤以悼念亡友尹洙、石延年、梅尧臣的祭文为甚。《祭尹师鲁文》以悲怆感愤的情调写尹洙人生之不幸,沉痛哀悼挚友,颂扬其人格之伟岸,文章悲思激宕、顿挫抑扬,具有“哀以愤”[2]2733的情感特征。《祭石曼卿文》写道:
呜呼曼卿!吾不见子久矣,犹能仿佛子之平生。其轩昂磊落,突兀峥嵘,而埋藏于地下者,意其不化为朽壤,而为金玉之精。不然生长松之千尺,产灵芝而九茎。奈何荒烟野蔓,荆棘纵横,风凄露下,走燐飞萤。但见牧童樵叟,歌吟而上下,与夫惊禽骇兽,悲鸣踯躅而咿嘤。今固如此,更千秋而万岁兮,安知其不穴藏狐貉与鼯鼪……[1]705-706
文章三用“呜呼曼卿”,深情悲怀,歌哭哀悼,感荡人心,所谓“唏嘘欲绝”[2]2741“文情浓至,音节悲哀”[2]2741等,都反复强调此文多于情、深于情、悲于情的特点。梅尧臣因传染病殁于疫中,欧阳修作《祭梅圣俞文》,将自己与梅尧臣处处对照着写,更显示出至亲挚友的无尽哀怮:“念昔河南,同时一辈,零落之余,惟予子在。子又去我,余存兀然,凡今之游,皆莫余先。纪行琢辞,子宜余责;送终恤孤,则有众力。惟声与泪,独出余臆。”[1]701因此此篇也是“悲怆刺骨”[2]2739的文章。此外,《祭丁学士文》《祭谢希深文》《祭资政范公文》《祭吴尚书文》等,都不失为感慨良深、凄怆悲凉、动人心怀的祭文作品。
四、“感慨淋漓”之史论
茅坤评点《史记》,阐发“风神”,是十分强调感慨淋漓的抒情特点的。如《李将军列传》批曰:“李将军乃最名将而最无功,故太史公极力摹写淋漓,悲咽可涕。”[10]453又《刺客传》云“呜咽之言,凄婉不堪”[10]348。司马迁文章这一悲哀感愤的特点深为欧阳修《新五代史》所吸收与继承。刘熙载云:“欧阳公《五代史》诸论,深得‘畏天悯人’之旨,盖其事不足言,而又不忍不言,言之怫于己,不言无以惩于世。情见乎辞,亦可悲矣。公他文亦多恻隐之意。”[11]28李涂云:“欧阳永叔《五代史》赞首必有‘呜呼’二字,固是事变可叹,亦是此老文字遇感慨处便精神。”[12]70都指出欧阳修《新五代史》史论情悲于辞、感情郁勃、慨叹淋漓的特点。当代学人于此也多有评论,如郭预衡先生说:“自司马迁以后,史家之文,很少象欧公这样发抒感慨。欧公临文兴感,还不仅在于‘赞首必用呜呼二字’,他的情感几乎充溢于字里行间。这样的特点在后代的史传之文中是极为罕见的。”[13]380学者王琦珍说:“欧阳修《新五代史》中极为浓郁的抒情和议论色彩,则确实是这部史传一个极为明显的特征。”[14]82日本学者东英寿也说:“《五代史记》的论赞‘发论必以呜呼’,其之所以多用拟声语(感叹词)‘呜呼’为发语词,是因为欧阳修试图借此来直接表现出自己的情感。”[15]233情感色彩的鲜明、丰富与浓郁,正是成就《新五代史》成为古文经典文本的重要因素之一。
《伶官传论》是《新五代史》中感情色彩最为浓郁、感慨最为深沉的一篇,文章慨叹后唐庄宗自平梁以前是英雄俶傥,斩截披靡,所向无前,何其盛也,后来却溺于伶官,破国亡身,何其衰也,“直以痛哭出之,非徒流涕长太息而已。真气盘郁,遂成不朽之言。”[2]2066文章声情沉郁、气势淋漓、抑扬起伏、“低昂反复,感慨淋漓”[7]192,而此又与太史公文章极为相近。《一行传》中,欧阳修慨叹五代之季,政权更迭,忠于当朝、秉持忠节的品德高尚之士不可复见。金圣叹将《一行传论》与司马迁《伯夷传》相比较,认为两者都具有“低昂屈曲”的特点,但同中有异:“《伯夷传》低昂屈曲,妙于孤愤,此又妙于悲凉,又各自极其致矣。”[9]427蔡世远亦云:“得太史公之神髓,可以阐幽,可以励俗,先君子极喜诵此篇,读之犹感怆,有余思也。”[2]2079所谓“犹感怆有余思”,自然也是着眼于欧阳修史论文情思悲慨,感染人心的特点而言的。其他史论文也多感慨且寓深意,如《新五代史》中《王进传论》是“愤惋而悲酸”[2]2076;《冯道传论》“疾声痛呼”“兴会淋漓”[2]2069;《晋家人传论》是使人深感“痛切”[2]2039;《新唐书·礼乐志论》是悲古礼之亡,“无限悲慨”[2]2013。
欧阳修其他文体在情感的抒写上也是感慨良深、动人以情。如《亳州谢上表》是“遭罹谗谤,故其言多呜咽”[2]1780,《谢宣召入翰林表》是“句句字字呜咽累欷”[2]1759的“情文之至者”[2]1759,《南京留守谢上表》是“其情曲,其思忧”[2]1777,《毫州乞致仕第二表》是“写情输悃”[2]1769,《谢擅止散青苗钱放罪表》是“至于遭谗罹患处,更多呜咽累欷之思”[2]1784等,可见,欧阳修的部分赋作及上表文也呈现出情曲词悲、呜咽累欷、惋恻动人的感情特征。甚至以议论事理为内容的奏札疏书文体,也写得情致缠绵,如《论选皇子疏》是“益复情致缠绵,忠爱悱恻”[16]354,《论江淮官吏札子》是“呜咽淋漓”[2]1620,《读李翱文》是“感慨悲愤,其深情都在时事上”[2]2796。
综上可知,欧阳修散文情感浓郁、情思郁勃、感叹淋漓、悲思激宕的特征是十分突显、非常鲜明的。在序、记、碑铭墓表及史论这几种文体中尤为突出。如,墓志碑表或悼亡、或忆旧,皆情出肺腑、缠绵悱恻,感人尤深;而序文往往借赠别或为诗文集作序,或伤别、或忆旧、或叹衰,往往独出机杼、借题生发,令人印象深刻;记文则在写景叙事之际,借景抒怀、抚今追昔、抒发盛衰兴废之感。史论则有感于五代之昏暗动荡,每每因史感怀,发为深沉、无奈、顿荡、悲慨之语,寄寓作者希冀发挥史学褒贬善恶功能,恢复清平和乐太平世界的美好愿想。所以这些,都使欧文感情丰富、感慨淋漓、感喟深长,此既有得于“史迁风神”之濡染,也更增添“六一风神”感兴悠长、一唱三叹、余韵悠扬的古文情韵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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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许秀清)
Analysis of the typical style elements of Ou Yangxiu’s prose with deep-touching emotional feelings
Zhuo Xihui
(School of Humanities, Fuzhou University, Fuzhou 350116, China)
Abstract:Emotional expressions and deep feelings, esp. long and deep sad sighing, are important elements of the emotional style of Ou Yangxiu’s proses titled “Wind-rolling works”. The features involve in varied styles of Ouyang Xiu’s proses, esp. in prefaces, notes, monument and tomb incriptions as well as historical essays, which burst out of his inner feelings and are moving and touching. The features were influenced by Si Maqian’s style (a famous historical essay writer), which enhanced the classical artistic beauty of his own proses and won a title Liuyi Fengshen.
Keywords:Ou Yangxiu; prose of Song dynasty; writing style; emotional feeling; style
中图分类号:I207.6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2-4348(2016)02-0115-05
作者简介:卓希惠(1977-),女,福建福安人,讲师,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唐宋文学。
基金项目:福建省社科青年基金项目(2012C090)
收稿日期:2016-01-19; 修回日期:2016-03-15
doi:10.3969/j.issn.1672-4348.2016.0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