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雪林发起象征派诗歌论战原因探究——兼论苏雪林与胡适关系研究中的信度问题

2016-04-16 14:14
关键词:苏雪林新诗胡适

黄 敏



苏雪林发起象征派诗歌论战原因探究——兼论苏雪林与胡适关系研究中的信度问题

黄 敏1,2*

(1.南京大学 中国新文学研究中心,江苏 南京 210023;2.阜阳师范学院,安徽 阜阳 236037)

对1959年苏雪林在台湾文坛发起的关于现代象征派诗歌论战原因进行考证:一是出于对新诗创作原则的维护;二是示好胡适以获得认同和肯定。借此发现苏雪林与胡适关系中被有意或无意忽视的东西,以弥补苏雪林与胡适关系研究中的盲点,即苏雪林对胡适的感情除了敬仰,也包含着极为世俗的和功利性的一面。同时,对历来研究中过多采信苏雪林-己言论从而造成的研究信度问题提出反思。

苏雪林;胡适;象征诗派;研究信度

1959年7月1日,苏雪林在《自由青年》上发表文章《新诗坛象征派创造者李金发》,谈及李金发创作及影响时称:“大陆沦陷,这个象征诗的幽灵又度海飞来台湾,传了无数徒子徒孙,仍然大行其道。”她批评台湾现代诗“晦涩暧昧到了黑漆漆一团的地步”,若台湾诗歌以李金发的“象征诗”为楷模,台湾的现代诗会被引人到晦涩、幽暗的地步。此文一出,当即引发现代诗人的反驳。现代派诗歌代表人物覃子豪首先站出来给予了正面回应。他在1959年8月1日的《自由青年》发表应战文章《论象征派与中国新诗》,辩称台湾现代诗并非只受到李金发的影响,而是“接受了无数新影响而兼容并蓄的综合性的创造”。8月16日,苏雪林以《为象征诗体的争论敬告覃子豪先生》为题进行回应,9月1日覃子豪回以《简论马拉美、徐志摩、李金发及其他》,9月16日苏雪林发《致本刊编者的信》高挂免战牌,自言因身体健康问题退出论战。

纵观整个论战过程,可谓“来也汹汹,去也匆匆”。双方论战正酣,一方突然掉头而去让人讶然。但这次论争对台湾诗坛的影响不因苏雪林退出论战争论就嘎然而止了。有人从新诗史的角度看,认为此次新诗论争是一场“传统与现代之论辩”直接或间接影响了其后更大规模的新诗论战。不过,这场诗歌论争对新诗影响及文学史定位等问题不是笔者要讨论的问题。笔者想探询的是究竟是什么原因让苏雪林挑起象征诗论战。是否真如她所言出于对台湾诗歌创作维护,或是出于对胡适的尊崇而捍卫其新诗写作戒约。通过彼时苏雪林日记及相关资料对苏雪林1959年在台湾文坛发起关于现代象征派诗歌论战原因进行“大胆推测”和“小心求证”,一步步还原历史。

上世纪五十年代,现代派诗歌称霸台湾诗坛。1953年纪弦创立了“现代诗社”,1954年钟鼎文与覃子豪筹组成立了“蓝星诗社”。同年,现代诗人洛夫、张默和痖弦成立了“创世纪诗社”,出版《创世纪》诗刊。可以说,在彼时的台湾诗坛现代主义独步天下。现代主义诗人纪弦曾说过“现代诗的一大特色,在难懂”。而作为白话诗的提倡者和实践者,贯穿胡适一生的诗歌创作主张是:“深信诗的意思与文字要能‘深入浅出’,入不嫌深,而出不嫌浅。”[1]81胡适不仅身体力行进行白话诗创作试验,亦在各种场合反复强调他的这一诗歌写作观点。至老不变。

1959年胡适在复彭家驹的信中又再次重申早年的写诗戒约:

第一,说话要明白清楚……

第二,用材料要有剪裁。消极的说,这就是要删除一切浮词凑句;积极点说,这就是要抓住最扼要最精彩的材料,用最简练的字句表现出来……

第三,意境要平实。……在诗的各种意境之中,我自己总觉得“平实”“含蓄”“淡远”的境界最禁得住咀嚼欣赏的。……[2]321-322

显而易见,现代诗的诗歌观念和创作主张与胡适一再强调的写诗戒约之间存在冲突。

虽然在新文学作家、古典文学研究者以及新文学批评者等多重身份中,苏雪林的新文学批评者身份所受到的关注度和认同感似乎比不上前两者。但作为新文学批评家苏雪林对中国新文学创作情况非常了解。以苏雪林对胡适的终生追随,胡适先生白话文诗歌创作的观念主张她是再清楚不过。在三十年代涉足新文学作家作品批评时,苏雪林就有关于中国新诗创作批评的文章。其观点主张与胡适所主张较为一致。1935年11月15日,苏雪林曾在《新北辰》上发表文章《论胡适的<尝试集>》称胡适先生的白话诗“言之有物,平易近人”。在她的新文学评论集《二三十年代的作家与作品》(修订本名《中国二三十年代作家》)一书中也对胡适的《尝试集》进行评论并给予极高的评价。可见,苏雪林对胡适的新诗创作主张是非常了解的。

机缘巧合,1959年4月《自由青年》主编吕天行邀请苏雪林在杂志上开个专栏,又恰逢诗人节即将到来,吕便列了一份新诗人名单给苏请她写篇评论诗人的文章。苏因不满名单上人物而另选象征派诗人李金发撰文《新诗坛象征派创造者李金发》,借机批评台湾新诗创作。看起来,苏雪林挥舞大旗对现代诗进行讨伐批判似乎是理所当然之举。

让我们回到1959年历史现场。通过苏雪林日记了解文章发表前后的情况。

1959年4月19日:“天行昨晚来一限专,因叫门不开,邮差今早九时半始送到。信中请余写一文与五四人与事有关者。此事他若早提,我亦好准备,今日距五四不足一周,我尚须上课,岂来得及耶?但此题甚多,余本想写文纪念胡适先生,兼为五四辩护,今日写之甚好,故履吕信,云将试为。”[3]409苏雪林4月21动笔,23日完稿,25日发表了名为《纪念五四兼谈胡适先生》的文章。

6月22日的日记:“……又写一信与胡适先生,讨还讲义……写李金发,先抄赵汉诗一首作引,加以解释。”[3]433(这里简单说下苏雪林所言“讨还讲义”是怎样一回事。胡适时任台湾中央研究院院长。苏雪林申报院士,将自己的研究成果寄给胡适。据胡适复苏雪林信可知,5月5日他收到苏雪林的《棘心》《天马集》《昆仑之谜》和《玉溪诗迷》四部书。胡适回信中说还没有时间细读苏雪林的书,因此没有对苏雪林研究进行评论。但他提到了顾季高研究李义山诗的书稿,该书总引用苏雪林的说法。胡适说:“有三分证据,不可说四分话。我指出它书稿里所举义山的诗迷,往往一首诗可以有三四种不同的说法(包括雪林的说法),而没有一种说法是有两三分证据的。”[4]146这里,胡适很明确地点出苏雪林研究存在问题。(这让苏雪林耿耿于怀,于是去信讨还讲义。)

6月23日的日记:“……续写昨稿,写现代象征诗的条件,虽有点材料,究竟所知不深,编织困难,剪子、酱(浆)糊乃大为应用,写了一个上午始将此大段写完,但下午睡起又觉不妥,又加以剪接,接钞(抄)旧讲义,渐觉进行顺利,写到下午六时为止,居然得四千字,早知材料有如此多,则赵汉不该逐句平点写。……”[3]434

6月24日的日记:“今日又将昨文改了一页,又加注若干段,忙了一个钟头,文成,自读颇觉有力,此文发表将引起台湾诗坛一点波澜。李金发所倡象征体在中国诗坛兴妖作怪二十余年,台湾风气更盛,理应有人出来反对一下。……”[3]434

7月1日,苏雪林发表名为《新诗坛象征派创造者李金发》的文章,随掀起台湾诗坛的论战。

综上,苏雪林发起台湾象征诗论争是出于对台湾文坛现状的不满,对胡适先生的新诗戒约的遵守,自身的文学创作理念以及《自由青年》邀约写文评论诗人等机缘,苏雪林此时提笔严苛批评台湾新诗晦涩、幽暗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了。

但是,事实是否仅此而已呢?再次返回历史现场,时间向前追溯到1958年。这一年胡适返台后到台北担任“中央研究院”院长一职。其后苏雪林多次写信给胡适,尤其在1959年,苏雪林寄给胡适的信件更为频繁。仅当年6月份苏雪林日记中提到过致胡适信件有4次,分别为6月11日、18日、22日、26日。查《胡适全集》第26卷1959年6月胡适复苏雪林信2次,分别是6月13日和19日。在胡适1959年6月19日复苏雪林信中称:“雪林:连得你三封信,使我十分不安。”这里面有个问题,胡适说连得苏雪林三封信,但在苏雪林的日记中这段时间却只有给胡适写过一封信的记载。可以推测出整个6月份苏雪林实际上给胡适的信不止日记中所记载的4次。阅读过苏雪林日记的人都应该清楚知道,苏雪林日记内容极为琐碎,大事小情一一记载下来。

那么问题来了,苏雪林为何频频给胡适写信而在日记中又隐去不记呢?

在6月13日胡适复苏雪林的信中,胡适提到一件事:“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向你道歉!有好多的信都没有复你!……院士候选人,你在提名之中,当日审查时,因为没有‘文学’一类,也没有‘美术’一类,故你不在候选人之内。” 接着胡适又谈到:“研究补助金的审查是须经过‘人文与社会科学专门委员会’的,我们不久就可以通告各大学请他们为他们的专任教授,副教授,……等提出专题研究计划,申请研究补助费。今天下午,我可以见到阎振兴校长,可以向他说明这一项办法。”[2]287(注:阎振兴时任苏雪林所在成功大学校长一职)由此可知,苏雪林这一阶段因申请院士请胡适帮忙,胡适因为苏雪林资格不符院士申请而无法满足苏雪林的要求,但他提出其它想法帮助苏雪林获得研究经费资助(1)。不过,胡适的热心帮助似乎并没有得到苏雪林内心真正的感激。申请院士未果让苏雪林心生怨意。其6月11日的日记:“今日无课,余乃写信与胡适先生,共写六页,又将楚辞天问讲义四种:(一)共工头触不周山(二)女岐与九子母(三)昆仑的悬圃(四)昆仑的屠城,然胡之成见亦甚深,恐无用尔。”[3]429这里面有句话颇值得玩味:“然胡之成见亦甚深,恐无用尔。”对三十年代文坛往事略知情者,应该明白苏雪林为何发出“胡之成见亦甚深”感叹。1936年10月鲁迅逝世后,上海举办纪念鲁迅活动,苏雪林先是写信给蔡元培列举鲁迅罪状以劝阻他参加鲁迅纪念委员会,后又写信给胡适并附上她给蔡元培的信。在给胡适的信中她诋毁谩骂鲁迅为“一个刻毒残酷的刀笔吏,阴险无比,人格卑污又无比的小人”。一向温和的胡适责备苏雪林对鲁迅过激的抨击行为,劝告她不要发表,但苏雪林没有接受胡适的批评意见,仍然将致蔡元培与胡适的信发表。此外,胡适对苏雪林学术研究态度和方法不止一次提出过批评。通过苏雪林的日记了解到这段时间她将自己的研究成果寄给胡适,没想到胡适看过后回信提出批评,以至于苏雪林连写三封信给胡适,让他觉得“十分不安”,不得不赶紧写信回复:“我一定依你的话,不把我的信给别人看,请你放心。”并解释自己前一封信大旨是劝人做研究时有几分证据,说几分话,让她不必多疑。胡适劝她多读些方法谨严的文章,还语重心长的说:“考证的工作,方法是第一要件,说话的分寸也是一件重要的事。”[2]294无奈苏雪林听不进去胡适善意的劝告,还固执的以为胡适对她有成见。后来在给王世杰的信中抱怨说胡适认为她是女人不配做学术,在对她的著作不细阅情况下便给她当头一闷棍。她已经被胡适沉重打击二次了(2)。这件事她也在1961年8月9日的日记中记录:“写一信与王雪艇先生,又不免发了一顿牢骚,余对于某方之希望现已完全断绝,则有话不妨发泄出来,何必保留哉?”[5]239

通过苏雪林日记我们可以了解在她与胡适书信往来最多的时期所记录事件中有两件事值得关注:首先是她不断地给胡适写信并寄自己的研究材料,但同时苏雪林又认为胡适对她的研究不认可是因对她有成见。其次,她准备借批判象征派诗人李金发对台湾新诗大加讨伐。看似没有关联的两件事,实际上是否存在内在联系呢?

苏雪林1959年7月1日发表了第一篇批评台湾现代诗的文章,引出覃子豪的回应文章《论象征派与中国新诗兼致苏雪林先生》,8月5日她开始兴致勃勃写《为象征诗体的争论敬告覃子豪先生》,8月8日完成。苏雪林对自己的文章甚为满意,认为“语气殊为诙谐,使覃子豪哭笑不得”。覃子豪再次回应文章发表在9月1日的《自由青年》,因其改为出版后5日寄到,苏雪林迟至9月5日才看到刊物。

这里不得不提到一件事,9月4日,苏雪林得悉自己遭教育部学术审议会淘汰,当天的日记中写到:“今日中央日报载教部学术审议会,人数已聘定,共一百名。九(十)分之九为旧人,而余则被淘汰,殊觉不乐。”[3]4659月5日,苏雪林日记中记到:“今日自由青年寄到,覃子豪又有长文与余辩驳,强词夺理之处甚多。”[3]466依照苏雪林往日脾气性格,自当与覃子豪强辩到底,但她却选择挂免战牌。9月6日便给《自由青年》写《致本刊编者的信》声明退出象征诗论争。

不久前苏雪林还雄心勃勃地要引起台湾诗坛一点波澜,对兴妖作怪的象征诗反对一下,这么快便偃旗息鼓,让人颇感惊讶。苏雪林对论战的介入和退出之突兀,让人怀疑,苏雪林退出原因是否真的完全是身体健康问题呢?眼疾问题一直困扰苏雪林。她初到台南时曾自制望远镜观察天体现象,一次观看日蚀的时候右眼被太阳紫外线灼伤,再加上她是离不开读书写作的人,又上了年纪,视力一直不好。但这眼疾不是突然的,一直在治疗,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够治好的。而且她请假一年北上看病期间还在师大教授文学课程。所以因病退出的理由不能令人信服了。那是否因申请被淘汰而“殊觉不乐”,心灰意冷了呢? 6月份苏雪林日记中说将申请材料寄给胡适,但同时认为胡适对自己的学术成果不重视:“然胡之成见亦甚深,恐无用尔。”那么,在急需博得胡适认同的情况下,苏雪林是否积极主动地做一些让胡适先生认可的事呢?她在7月份积极介入对台湾诗坛现代诗的批评,是否是因为胡适对台湾新诗提出了批评呢?

查史料,胡适在50年代不止一次谈到新诗并对台湾诗坛提出评判。1956年旅居美国期间,胡适在美国纽约西第181街忆江南酒家为白马文艺社第9此月会作“新文学、新诗、新文字”演讲(录音整理稿刊发在1956年7月16日的《生活》第119期。),其中有“新诗只不过‘尝试’了一番,至今没有大成功”的评价。回台湾后接受海洋诗社社友采访时说台湾当前的新诗是有问题的:我劝你们不要学时髦,那些偏重抽象的意念而不重理解的所谓现代主义的新诗,都不是写诗的正路。文学的要素有三:第一要清楚明晰,第二要有力量,第三要有美感。对比苏雪林批评象征派诗和台湾新诗的观点,与胡适的观点之一致性毋庸置疑。一向关注胡适动态的苏雪林不会不了解这些情况。所以说,苏雪林发起象征诗论战的因由不会与胡适没有关系。她主动站出来对胡适批评的台湾新诗创作进行讨伐原因之一,是为获胡适认同。

如此,苏雪林对胡适的感情也不是那么纯粹,并不似她在追悼胡适系列文章中所呈现的那般无限敬仰。但这充满功利性的一面,却是苏雪林与胡适关系中被研究者忽视的东西。我们应该就此对苏雪林与胡适关系研究中的信度问题进行反省。

在苏雪林研究中,与胡适的关系问题是一个绕不开的话题。1962年胡适逝世后,苏雪林接连发表悼念文章,《冷雨凄风苦大师》《悼大师话往事》《胡适之先生给我两项最深的印象》《适之先生和我的关系》等文。无疑,这些文章成为研究苏雪林与胡适关系的重要史料。在2000年举办的首届“海峡两岸苏雪林教授学术研讨会”,苏雪林与胡适的关系成为会议的重要论题,提交相关论文五六篇,几乎占到总论文数的10%以上。众家论文的基本史料,多引用苏雪林的悼念回忆文章[6]59。以这些文字作为研究两人关系的材料,当然可行。但若完全依靠这些材料并以此作结,于研究信度而言是危险的。

举一例为证。苏雪林在《适之先生和我的关系》一文中说:“他主编的《努力周报》《独立评论》,每期都由发行部给我寄来。”有人据此下结论:“胡适之将他主编的杂志如《努力周报》《独立评论》,每期都给苏雪林寄来。”[7]43或许是为着强调苏雪林与胡适关系密切,研究者将苏雪林原话里的“发行部”去掉了。不过,无论是苏雪林所说胡适所编刊物每期都由发行部寄给她还是研究者意会的胡适每期都寄给苏雪林他主编的杂志,皆让人体会到胡适对苏雪林关爱有加。但有研究者对苏雪林的文章《适之先生和我的关系》进行考证时发现苏雪林的这一言论是经不起推敲的。《努力周报》是胡适与丁文江等一帮兴趣相投的朋友创办,1922年5月发行,1923年10月停刊,共出了75期。而彼时苏雪林远在法国里昂中法大学读书,该报在欧洲没有代销点。《胡适的日记》里也并未见赠阅的记载。因此,作者认为:“是否《努力》周报发行部每期必寄给苏雪林,在没有确凿资料证实的前提下,可能性极小。”[6]60这里不想纠结苏雪林故意撒谎,只是澄清事实。并说明,人的记忆具不可靠性,而不可靠性会导致人在写回忆类文章时与事实之间出现偏差。

因此,研究中如果完全以当事人所言,尤其是回忆性质的言论作为证词的话,结论上难免会出现信度问题。因而,要正确处理记忆的不可靠性和个人回忆的主观性等问题,不然将会对研究结论的真实性和客观性造成障碍。这就告诫研究者们在研究中使用回忆悼念文章的时候要异常小心,一定要多方求证,否则可能会得出失实的结论。比如,因苏雪林在悼念回忆文章中所流露出来的对胡适的感激和仰慕,有人认为胡适是苏雪林的“心中的座神”;有人称在苏的文字里“竟能感到一种甜甜的爱情的味道”。有人疑惑苏雪林“或是暗恋上了胡适”。这些推测虽有一定道理,但亦有草率之嫌。而对于苏雪林在悼念胡适时将悼念与二三十年代的往事联系起来,有人认为:“20世纪60年代初期,正是台湾的‘戒严时期’,苏雪林在悼念胡适时似乎在有意投当局所好,把自己说成是30年代的‘反鲁英雄’,有意无意之间将自己塑造成了当年文坛的盟主。”[8]247不免有为自己赚得“反鲁”的名声之嫌疑。上述看法各有其合理之处。但苏雪林“作为一位女性知识分子,有着隐秘的不可测度的内在世界。从她一生的行为踪迹来看,她既有爱的方向和举动,又持一股好斗争胜的劲头,表现为一种异类性情,所谓‘另类才女’,也只是一种说法罢了。对于苏雪林这样传奇的人物,哪一种读法,都当不得真的”[9]60。褒贬之间,离真相越近还是会越远?

胡适说做学问要有几分证据说几分话。研究需要“大胆推测”,更需要“小心求证”。研究不能只凭一方之言论,还需多方史料互证,方可避免妄言。因此,对胡适与苏雪林之间的关系研究,也不能仅仅在苏雪林回忆文章上进行附会,必须参照双方之间通信、日记及其他各类遗留史料,结合当事人所处的历史环境进行考证。参照这一原则,对彼时台湾文坛实况考察、苏雪林日记、胡适日记、苏雪林论争文章中的观点以及苏雪林与胡适两人之间往来书信等诸多方面进行互证、补证、考证之后,才能对苏雪林为何会发起象征诗的论战的行为和动机有了更为了解。一方面出于苏雪林对诗歌创作原则的维护,同时也可以再次验证苏雪林对胡适的敬仰和终生追随。另一方面,我们也可以看到以往苏雪林与胡适关系中被研究者有意或无意被忽视的东西,那就是苏雪林对胡适的感情除了敬仰,也包含着极为世俗的和功利性的一面。如果不刻意站在道德高点上看待此事,你会看到一个真实的、内心纠结而可悲的苏雪林,也能更深刻地了解人性真实的一面。可以说,苏雪林为博得胡适的认同以换取对方在院士申报上的支持是其发起象征诗派论争的重要原因。承认这一点,更能客观看待苏雪林与胡适之间的关系,不去做想当然的附会。也要警醒,那些刻意对两人之间师生之谊作过度阐释的行为无益还原历史,可能模糊甚至歪曲历史,更会让研究走上歧途。

注释:

(1)1959年苏雪林申请院士,虽然没有成功,但随后她便获准为台湾中央研究院所设“国家长期发展科学委员会”(“长科会”)研究员,每年享受研究经费资助。

(2)苏雪林在1961年8月9日《致王世杰书》中直言:“可惜者,胡适之先生坚报林乃一区区女人,不配做学术之成见,于林著作并不细阅,便当头一闷棍。林之受其沉重打击者凡二次矣。”

[1]胡适.胡适全集:第24卷[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3.

[2]胡适.胡适全集:第26卷[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3.

[3]苏雪林.苏雪林作品集:日记卷:第二卷[M].台湾成功大学中国文学系,编.台南:台湾成功大学教务处出版组,1999.

[4]胡适.逝水浮云曾照影 名家与苏雪林书信选[M].台湾成功大学中国文学系,主编.台湾成功大学中国文学系,2007.

[5]苏雪林.苏雪林作品集:日记卷:第三卷[M].台湾成功大学中国文学系,编.台南:台湾成功大学教务处出版组,1999.

[6]陆春发.文史考辨与史实求真—— 以苏雪林与胡适交往二则史实考证为例[J].安徽史学,2003(6):59-61.

[7]杨迎平.苏雪林略传[J].湖北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学部),2005(6):41-47.

[8]方维保.苏雪林:荆棘花冠[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

[9]历梅.苏雪林的两种姿态[J].书屋,2005(6): 57-60.

Reasons for Modern Symbolist Poetry Debate Initiated by Su Xuelin:On the Reliability in the Study of Relationship between Su Xuelin and Hu Shi

HUANG Min1,2

(1.Nanjing University,Jiangsu 210023;2.Fuyang Normal University, Fuyang 236037, Anhui)

The paper analyzes the reasons for the modern Symbolist poetry debate in 1959 in Taiwan initiated by Su Xuelin. One reason is for the maintenance of the Su Xuelin’s creative principle of poetry; the other is for the recognition and admiration of Hu Shi. It is revealed that Su Xuelin admired Hu Shi and at the same time he also had some worldly and material intentions. The paper also reflected on the reliability of previous research over-dependent on Su Xuelin’s remarks.

Su Xuelin; Hu Shi; historical data; reliability of study

10.14096/j.cnki.cn34-1044/c.2016.06.18

I206.7

A

1004-4310(2016)06-0089-05

2016-09-26

安徽省教育厅人文社科一般项目“台湾皖籍作家研究”(SK2013b377);阜阳师范学院人文社科项目(重点)“海外皖籍女作家研究”(2011FSSK01ZD)。

黄敏,女,安徽淮南人,阜阳师范学院讲师,南京大学中国新文学研究中心博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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