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 舒
苏雪林
苏雪林曾经是和冰心、凌淑华齐名的女作家,被称为“女性作家中最优秀的散文作者”。有着令人惊艳才华的苏雪林,接受了一段自己并不喜欢的婚姻。在与丈夫结婚的36 年里,二人一直未同寝也未育有儿女,一段名存实亡的婚姻困住了二人。对苏雪林而言,爱或不爱都是错。
1922 年,对于苏雪林来说,是个糟糕的年份。
年仅32 岁的大哥去世,母亲病倒,正在法国留学的苏雪林因悲伤过度,喉管破裂出血,被迫住院治疗。医生建议她暂时离开法国里昂,去外地疗养,她便去了都隆。父亲知道她生病,就把她的地址给了亲家,叫未婚夫张宝龄与她通信。
苏雪林本来不同意这门婚事,三番五次要退婚,无奈母亲恳求,说她总要结婚,这个未婚夫看起来门当户对,是父亲为她挑选的。
张宝龄当时正在美国留学,他用文言文给苏雪林写了第一封信。这封信大概写得比较好,文字简练,苏雪林游学病中收到这样的信,当然很温暖。她想,要不然就先处处看。
两人开始通信。张宝龄的所有信都一样,不温不火,没有好,也没有坏,冷漠而客气,彬彬有礼。可能因为是用文言文写的吧!于是,苏雪林建议,我们用白话文通信吧。张宝龄说,好。可张宝龄用白话文写的信还是一样,毫无浪漫可言。
苏雪林和他谈电影,他说我不喜欢;苏雪林和他谈跳舞,他说我也不喜欢;苏雪林和他谈茶会,他说我还是不喜欢。简直就是一个“不喜欢”先生、谈话终结者。
“你想亲近他无从亲近,你想指摘他无从指摘”——苏雪林在《棘心》里这样描绘自己当时的心情。于是,她给父亲写信说,大概张宝龄在国外有别人了,不如还是解除婚约吧。父亲的回信是这样的:你不必怀疑他。我听人说,他在美国洁身自好,同学无不许为君子。有一个美国女同学曾示意爱他,他特将你的相片插在衣袋里带到学校,让那个女子看见,说你是他的未婚妻。你想吧,这样的好青年,现在容易寻得吗?
苏雪林被父亲的话打动了,她的感情观是“平生取士,最喜的是有贞固不移之操,最恶的是朝三暮四,反复无常的人”,她觉得张宝龄其实是爱她的,只不过,也许是不懂表达而已。但她忘了问,自己究竟爱不爱张宝龄呢?
1925 年,因为母亲病危,家人催苏雪林回国尽快完婚。于是,28岁的苏雪林和张宝龄终于结婚,他们通了三年信,从未谋面。
1926 年春天,苏雪林到位于苏州的景海女子师范学校和东吴大学任教,住在景海女校内。每逢节假日,在江南造船厂工作的张宝龄会偶尔来探望她,这是他们夫妻感情最好的时光。这年9月,张宝龄分得一份家产后,在苏州置屋安家。房子是张宝龄亲手设计的,对于自己的家庭生活,他并非没有期待。东吴大学得知他是美国麻省理工学院的毕业生,就聘他为理科主任。
这时,苏雪林发表了多篇文章。她将婚后的生活融入自己的爱情理想,以美文写出,后来结集为《绿天》。《绿天》在当年属于畅销书,不过4 万余字,再版过十几次,叶圣陶先后将其中的《扁豆》和《收获》等文章编入《高小国文》和《初中国文》课本。
但书中美好的期盼在现实中无法实现。《绿天》中,丈夫知道妻子希望拥有一个书橱,就暗中定做一个,给妻子一个意外的惊喜。生活中的张宝龄却“生性孤冷”,要求苏雪林把自己的工资交给他保管,还难以容忍苏雪林把工资拿去贴补姐姐和嫂子。
《我们的秋天》中,丈夫与妻子有许多共同爱好,两人都喜欢田园生活:养鱼喂鸟、围炉说笑……而生活中的张宝龄经常加班不回家,惹得苏雪林半夜在宿舍里哭泣。
最极端的是,中秋佳节,苏雪林挽着张宝龄在园中散步,指着月亮说:“月亮好圆啊!”张宝龄回答:“再圆也没有我用圆规画的圆。”
张宝龄对苏雪林的要求是,会做家务,会生孩子,这两样,苏雪林一个也做不到。她也曾经学着做针线活,结果“缝衣服左袖”花了一上午,错了两个地方,甚至连最简单的面条也不会做。
在武汉大学收藏的苏雪林日记里,苏雪林曾经记载自己和张宝龄要去打网球,结果临出门之前,丈夫嫌弃自己“短服”,不愿意一同前往。最终,苏雪林气得跑到动物园去看熊了。
1930 年秋,苏雪林和张宝龄的关系已经非常尴尬,家庭生活毫无生气,她前往安徽大学任教。
一年之后,苏雪林因为担任辅导员期间,要求男学生晚上9点前必须离开女生宿舍,结果被男生袭击,一块碎砖击中前额,她伤心地离开了安徽大学,前往武大任教。
抗战期间,这对夫妇失去了联系。1944 年,武大工学院的郭霖教授向校方推荐他在麻省理工的同学张宝龄,校方向苏雪林打听张宝龄的地址,苏雪林尴尬地回答自己并不知道丈夫在哪。最终,她还是给公公写信,才知道丈夫在云南。
之后,他们又一起生活了一年,苏雪林说,这一次,张宝龄“似乎略通人情世故”,夫妻之间“过得还算和睦”。不久,张宝龄就因为想念上海的父母,从武大辞职,这一次,他没有和苏雪林商量。
1949 年,苏雪林打算前往香港。她征询了张宝龄的意见,回复是不愿意和她一起走——这是她意料之内的。有点讽刺的是,分开之后,两人的信倒通得频繁起来。他有时也会写两句希望她回来的话。他说自己退休了,住在北京。
1961 年秋天,苏雪林收到六叔来的信,信中说,张宝龄已于当年2 月在北京病逝。令人感慨的是,苏雪林和张宝龄结婚长达36 年,在一起的时间,4 年还不到。
他们究竟相爱吗?有一个侄子曾告诉苏雪林:张宝龄在北京病重时,侄媳妇给他织了一件毛衣,毛线不够了,忽然看见他的箱子里有一条羊毛围巾,恰巧与毛衣的颜色相同,她便想拆开围巾,张宝龄见状连忙摇手阻止,他说:“这是你们二婶(指苏雪林)的东西,我要留作纪念,毛线不够了可以到街上去买。”他说这话时流下了眼泪,末了,他又倍感遗憾地说:“我过去对你们二婶实在是太过分了,现在追悔莫及。”他说过这几句话后,没几天便去世了。
苏雪林为此大哭一场,这眼泪,哭的是张宝龄,是自己,也是两个人这段失败的婚姻。他们相爱吗?未必不爱。他们的婚姻里,做到了彼此忠诚,却做不到彼此理解。
1998 年,苏雪林归乡。她坐着轮椅,被推到苏氏宗祠,被推到老屋。当被推到一间房间门口时,她忽然说:“这儿是我的洞房。”一年之后,苏雪林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