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情趣玩具设计师

王燕青

“这个行业亟需有经验的工业设计师，情趣用品必须上升到设计和工艺品的高度。”春叔对束东伟说。这让束东伟看到了希望。他决定去大干一场。偷偷摸摸地大干一场。开始，他没有把自己转行的消息告诉任何人。他知道，一旦公开，他的生活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束东伟感到自己被彻底孤立了。

在和春叔聊完之后，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但随之而来，又有一种强烈的兴奋感。

春叔，本名蔺德刚，20年前毕业于南开大学物理系，14年前告别都市白领，踏入情趣行业，成立了一家智能情趣玩具及成人健康服务公司，叫“春水堂”。那时候，人们还习惯将情趣玩具称为成人用品，或者性用品。周围人开始用异样的眼光看春叔。

束东伟一下子意识到这异样眼光背后的现实压力。2015年，一次偶然的机会，他通过朋友介绍认识了春叔，两人相谈甚欢，“他（春叔）对行业的认识和推动我比较认可。”这种认可萌发了他决定跟春叔一起干的决心。还有一个重要外因，“情趣行业现在是制造业的蓝海。”

在这之前，束东伟在工业设计圈名气很大。他毕业于“中国八大美术学院”之一的四川美术学院，得过工业设计大奖，曾在知名按摩产品公司担任设计主管，“按摩产品在设计界是比较高端的品类。”凭着资历，他在工业设计界如鱼得水。

他也接过一些情趣用品设计的单子，“情趣产品有很多，而且全球90%的情趣产品是中国生产，中国的90%都在广东生产。”他遇到的尴尬是，那些小的情趣用品公司老板根本不重视设计，他们总是不耐烦地说，“这些东西不需要设计得那么好，只要做出来我去卖就行了！”束东伟不得不承认，在这个情趣用品生产大国，“设计”只是一个廉价的附加值。而这个行业，更是一个神秘而尴尬的存在，“虽然人们在生活中都可以感受到，但如果不是对它感兴趣的人是不会系统地去了解的。”

“只好看用不了”的东西永远没有市场

“没有一定心理素质的人是不会来这个行业的。”束东伟生性乐观、开朗。私底下，他与男性朋友在一起可以肆无忌惮地聊天，没有什么顾忌。进入春水堂，他发现自己变得羞涩了。春叔召集大家开会讨论新产品，每个人都要分享使用心得和性生活经验。“那些同事们真是侃侃而谈，”到了束东伟，“我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众目睽睽下哑口无言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很久。束东伟在春水堂负责新产品的策划、定位以及工业造型设计、手板样品设计、用品体验测试，他发现所有的设计都是相通的，“情趣用品设计在外人看来是很独特的领域，其实在我们内行来看，所有产品的设计理念、设计语意、设计规律都是相通的，只不过产品的属性不一样。但它们本质是一样的。”

束东伟办公室的小黑板上贴满了纸条。每一次召集头脑风暴，他都找不同领域、不同岗位的人，销售、网店负责人、微信客户、库管员，每一个想法背后的细微入口都被束东伟记录在了小黑板上。最近一次，他们谈到男性情趣用品时，突发奇想，要让男性在使用的过程中不仅愉悦自己，还能更好地学习和锻炼如何满足女性需求，“在传统飞机杯里加一个G点传感器，跟手机APP连接，使用者就能逐步感知什么样的姿势什么样的角度能让女性达到G点。”

想法很快就被落实。他首先考虑的是这个产品的尺寸问题，“长、宽、高、直径，这是最基础的，决定了这个东西能不能用，用起来舒不舒服，合不合理。”随后，这个产品进入到下一个阶段：智能结构设计和工业外观设计。

束东伟和两三个设计师一起设计外观，这样才能选出最优设计稿，“要符合当下的审美和生产要求”。情趣用品的使用者年龄跨度挺大，从20岁左右到将近40岁，“任何产品做到最后都是拼颜值的，尤其是这类产品在国内的销售渠道主要是以互联网为主。在没有触感体验的情况下，第一眼颜值很重要。”

“工业设计在追求外观漂亮的同时要考虑使用感受，要从人性的角度出发，更能体现人的本能。”束东伟在总结这条经验前走了一些弯路。转行后的两三个月，他对所有呈现出来的两性生活中的数据、参数没有清晰的概念，接手的第一款女性棒状物体设计，他一味地追求外观好看，做出来的样品太夸张了。大家一看，这根本用不了，“要不就是特别粗特别长，用起来不符合亚洲女性的尺寸；要不就是输出到欧美市场，又太短，不符合欧美尺寸。”

在情趣行业，“只好看用不了”的东西是永远没有市场的。

既要当男的又要当女的

束东伟摸索出了情趣用品的设计规律和市场特点。他觉得是时候往前迈一步了，毕竟纸是包不住火的。

慢慢地，“整个设计圈都知道我在设计情趣用品了。”非议涌来，有人说他变态，有人说他下流，还都是平时打过交道的人。束东伟有时会和他们争论，试图纠正他们的偏见，有时又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

“以前深圳工业设计协会每次有活动必通知我，自从我转到情趣设计行业之后，他们就不通知我了。”束东伟直接打电话询问原因，对方告诉他，“你现在做这个和我们工业设计已经一点关系都没有了。”束东伟感到少有的失落与气愤，“我就觉得这些人目光还是太狭隘了。”可转念一想，整个社会对这个行业的看法由来已久，他觉得问题出在这种设计文化的推广上。于是，他时不时组织业内人士开茶话会、做沙龙讲座，“引导他们到正确的认知上。”

太太是第一个支持束东伟转行的。他很意外。他瞒着太太工作了好久，瞅准机会，直接拿了一个产品回家给太太试用。

“诶，有个朋友拿了一个礼品，你试用一下。”他故意显得漫不经心。太太试用后感觉挺好又问起，束东伟这才把自己的秘密告诉她。

“你怎么早没说？”

“怕你反对！”

“这有什么好反对的！”

“家人的支持对我们来说很重要。”束东伟没有了顾虑。这也增加了他和太太之间的性生活情趣。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现在又成了饭桌上的焦点。不同行业的人一起吃饭，聊着聊着聊到束东伟这，他就平和地说，“我是情趣用品设计师。”惊讶在每个人的脸上掠过，束东伟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只要有一个人对他感兴趣，他发现所有人都开始对他感兴趣，“不是很极端对立的两个面，（性）这个东西大家都不陌生，只是不拿到公开场合说，一旦公开化，大家都不排斥。”就像一层窗户纸被捅开了，所有人的好奇心都挤了进来，“他们私下也会找我来问一些问题，觉得就像得了一个福利。”束东伟把这看成是一种“认可”。

目前，他带领的设计环节目前已被清晰地划分为工业设计、结构硬件设计、APP软件设计。每个团队都是80后设计师担当负责人，更多88后、90后的年轻设计师开始加入他们的团队。

束东伟招新的设计师时，首先不是看专业技能有多强，而是思想够不够解放、性格够不够外向，以及对“性”认知到什么程度，“有些东西是后天可以培养的，比如设计技能，有些东西是后天改变不了的，比如你对这类事物的认知”，束东伟常常说，“你是怎么样就是怎么样。”团队里也有过性格内向的设计师，他不跟人交流，不能跟人分享，“谈到性生活这个话题深度不够，自然而然就被淘汰了。”

束东伟也想招聘一些女性情趣用品设计师。他尝试着跟她们聊了好久，但是成功率不高，“她们也很纠结，最终可能因为舆论压力进入到别的领域。”“国外知名的情趣设计师都是女性，她们更了解自己。”而在这个行业的男性设计师，“既要当男的又要当女的。”

物以稀为贵。为了留住这些设计师，情趣行业的薪资普遍要比一般工业设计行业高一些，“因为他们勇于（进入这个行业）……勇于？可能说勇于不太恰当。适合这个行业的太少了。”束东伟被自己的话说笑了。但他知道目前的现状是，团队里还有一些人，他们的家人并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标准很简单，就是爽不爽

束东伟常找女同事和男同事的妻子体验新产品，“小一点的96后，大一点的三十多四十岁。”春水堂十多年的互联网销售大数据也给了他很好的体验反馈，“我们在研发、设计新品的时候是踩在大的数据库基础上来做，大的方向肯定不会错。”他发现有两类人是他的目标研究对象，“一个是自玩的，很多就是喜欢这些东西，超级玩家，很多女孩收集各种款式的情趣产品；还有一类就是夫妻之间共用的。”

而所有的需求，万变不离其宗，“就是要让使用者感到愉悦”，“前戏做得太好，花样再足，没有满足最后的那一个最终需求，这个产品也是失败的。”

为了达到终极目标，束东伟的案头摆满了人体解剖学说，搜集了各种各样的经验数据、场景数据。“其实情趣用品最基础、最根源的就是满足人的性需求。在这个根源之上，我们会增加它的可玩度。”束东伟说，这也是为什么他们现在不叫“性用品”，而叫“情趣用品”，流行叫法是“情趣玩具”，“玩具就是要有各种不同的感受，要有趣味性。”

互联网概念的出现让趣味性的实现变得可能和便捷，“一旦（通过互联网）和国际接轨了，与国际上的认知度也能慢慢达成共识了，这个行业就能被大众接受了。”这种接轨要求他的设计思路更全面、更深入。除了钻研技术之外，他更关注流行趋势范围之下的营销策略和手段，“这个产品已经不是单一的物理性工具，只要满足自己的功能就可以了”，“个人和产品之间的互动、体验变得更广泛。”

春叔的梦想是打造春水堂自有的高端智能情趣玩具产品。他通过情趣学院、网络社区等互联网渠道把一群有相同认知的人聚集到一起。束东伟觉得，这更像是打开了一个“新的纪元”、“虚拟的相互社交圈子，手机把数据导进APP，就能反映出个人的生活状态，以及远程夫妻之间或者情侣之间的相互状态。”作为设计师，他面临的不再是一个单一的产品，而是一个“两性健康的服务平台”。

互联网传播下的场景化对束东伟的设计也提出了更多的附加价值需求，“作为设计师，第一步是考验使用场景，而不是使用思想。”他和设计师们通过各种渠道——网络搜索、影视剧、书本研究性场景。这已是基本工作状态。他们每个月要开发两到三款新产品，每年要完成30到40款设计，“标准很简单，就是爽不爽。”

面对有规律可循的场景设计，束东伟依然相信，情趣产品设计的高端化基础是工业设计，“所有的附加价值，哪怕情趣化、智能、社交网络、数据共享反馈、道德贡献，归根还是要到产品上。工业设计工业产品是1，后面所有的附加值都是0。”即便是科学技术对工业设计的提升作用越来越大，未来情趣用品的材质也能在模拟人的体温、皮肤、触感之后，实实在在反映人肌理的变化，“只要有实实在在的产品，工业设计的原则和精神是不变的。”

“两性是很纯粹的东西，也是人的本性。”现在，束东伟喜欢用一个中性词来表达他希望的人们对这件事的认知，“正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