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省梅
居然把手机给丢了。
是孙子给买的,说是专给老人用,按键上的数字有指甲盖那么大,而且闪亮亮的,醒目。孙子还给他设置了简易拨号,按键1是老汉的大儿,2是老汉的二儿,3是大女,4是二女,5是小儿,0呢,孙子设置为自己。孙子说我是老末,也是老大,统领着他们呢。孙子说,我这个最好找,就在最下面的中间,不用看,您一摸,就能摸着。孙子设置好了,让他试着打个电话。打给谁呢?孙子说,想打给哪个就打给哪个,哪个您不能打?话是这么说的,可老人摸了摸1,摸了摸2,把几个数字摸遍了,终是没拨出去。最后,还是摁了0,孙子的电话。他这边摁了下去,孙子的手机就在孙子手里唱了起来。
老汉乐了,一边看着的婆婆也乐了。
孙子叫他给爸爸和姑姑们打个电话,孙子说,您得告他们您的电话号码呀。
老汉想想也是,这才摁下1。老汉听着电话里滴滴滴地响,手竟有些抖,脸颊也抖得连那几颗老年斑都快要掉下来了。电话响了好一会儿,老汉看着孙子,说是挂了吧,没人接。孙子还没说话,电话里有了声音,是大儿的声音。大儿说,哪个?老汉说,我。大儿说,你是哪个?老汉说,你爸我嘛,丑旦给我买了个手机。大儿说,哦,我知道了,我手上正有活在忙哩,闲了说。大儿就挂断了电话。老汉又摁了2,二儿的电话也是唱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了二儿的声音,二儿也在忙,二儿一听是老汉的电话,就有些急躁,说我在路上哩,车上不能接电话,你有事没?没就挂了。没等老汉嘱咐他记住号码,电话那头就是一串的滴滴滴。345还没拨,老汉不想拨了,这个时间,孩子们都在忙哩。
孙子不依。孙子说,你不打我打,再忙还没有听电话时间?关键是让他们知道这是您的电话。
孙子就345地摁。
大女在城里一家饭店打工,二女在镇上的蛋糕厂打工,就数小儿跑得远,老汉一直不明白他为啥要跑那么远,门前就找不下一个活儿?他们这个地方有好多的企业,焦化厂,铝电厂,电解铝厂,铁厂……大大小小的,都有。所以,这个地方的人大多不出去打工。在外打工不容易。可小儿就说是没意思。去上海了,后来,又说是在西安。老汉一直都搞不清,是城市有意思还是城市的活儿有意思?还是在城市里挣下的钱有意思?还不都是干活挣钱?老汉问小儿。小儿眉眼一挑,你懂啥。
孙子打了好半天,最终还剩小儿的电话没通。孙子说,不怕,我给小叔发了信息,他知道这个号码是您的。以后,他们有事,就会打这个电话了。
可这才几天的时间啊,老汉竟把手机丢了。
老汉着急了,他担心在外的儿女们有个啥急事给他打电话却打不通找不着他,该有多着急。老汉没吃早饭,也没跟老婆说一声,就跑到镇上的手机店里买了个手机,跟孙子买的那个一样,老年人专用手机。店里的小姑娘问他的卡号,说是复制一个卡,就不用办新卡了。老汉一下就愣了,他哪里记得自己的电话号码啊?小姑娘笑盈盈地说没事,办卡不要钱,您给卡里存上二百,就送您个卡。老汉心疼钱,却也顾不上了。一切都办妥了,老汉还不走。老汉要等电话,他想,这几个儿女随便哪个来个电话,他好让小姑娘帮他把电话都问下,帮他把号码又12345地存上,他已经习惯这样打电话了。他不记得孩子们的号码,一个也不记得。可他等了一个上午,手机也是静静的,没有来电。快晌午时,老汉突然想起以前在炕墙上记过娃们的电话,他就赶紧回去了。
灰黄的炕墙上却是一个数字也没有。
他责怪老婆子一天穷讲究,没事就是个擦抹。
婆婆听他埋怨得没有道理,想骂他,听说是把娃们的手机号码给擦没了,知道自个儿做下了错事,她嚅嚅唇,嘴角快要扯到了下巴,险些要哭了的样子。
夜里,老汉把手机压在枕头下,睡一会儿就要掏摸出来,看看有没个电话。他是担心自己睡沉实了,手机响也没听见。他还提醒婆婆也警醒点,听着电话响。
却没有。
一直的,都没有电话打来。手机像是一个铁疙瘩,冰凉,黑沉,死气沉沉的。老汉怀疑手机是否有问题。第二天一早他去找手机店。还是那个小姑娘,还是一副笑眉眼,用他的手机打她的手机,一打,她的手机一闪一闪地唱开了。
老汉回去就自怨自叹没事找事,让人家小姑娘笑话。
老婆掰着手指叫他别急,说今个是你生日,九月九。
老汉说,我哪有心思过生日。
老婆说,你过生日,娃们还不给你打个电话?
老汉的眉眼一下舒展了,他手里紧紧地抓着手机,老婆叫他生炉子烧水煮面,他也不去,他说他忙着哩。等大儿二儿大女二女小儿的电话,他说他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