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文人园审美嬗变研究

2016-04-14 20:42徐彪段炼孺杜昆
现代装饰·理论 2016年4期
关键词:造园文人山水

徐彪 段炼孺 杜昆

纵观唐代文人园,其经历了从寄情、移情到入理、重理的发展阶段,这样的变化其内因是自然审美的嬗变。园林作为第二自然即人造的自然,有赖于士者文人自然审美意识的变迁,唐代文人园形成了寓情于理、情理相依的园林景境。

造园、游园、颂园是中国文人自然审美的重要表现形式,唐代文人园林的发展变化体现出了从寄情、移情到入理、重理的自然审美嬗变,园林作为第二自然即人造的自然,有赖于士者文人自然审美意识的变迁,唐代文人园形成了寓情于理、情理相依的园林景境,在此基础上造就了中国园林发展历程中的一个重要节点—中国自然山水文人园。

为了理清唐代文人园自然审美的阶段变化,笔者试着依照唐代诗歌发展的时期划分将唐代园林的发展也划分为初唐、盛唐、中唐、晚唐四个时期,这样的划分也是有所依据的,诗、园同源,其根柢就是中国山水文化主导下的传统景观美学体系—自然美学观,属于同概念下异质媒介的艺术表现。诗文可以说是意化的园林景境,而园林景境则是物化的诗文。基于以上阶段划分对唐代文人园林在唐代不同阶段伴随着自然审美意识的变迁所产生的园林景境变化做出分析研究。

寄情山水,缓解忧愁

隋末唐初,社会尚未稳定,局势动荡。有赖于自然审美意识的自觉,使得人们纷纷寻求出世的解脱,致使隐逸文化盛行,归于山林,造园隐逸成为风尚。这种意为出世、逃避祸乱、寄情山水的文化起于魏晋时期,发展至唐时,两者相较,已有不同,不同的便是审美主体的情与客体景的关系变化。比较来看,魏晋文人所寄托的情感是悲愁无望的,政治上的失意、彼时的纵情山水,更多的是无奈的逃避与愤懑,唯有将情感寄托在山水风景上寻求心灵慰籍,时有谢灵运的山居别业,又有“林泉既奇,营制又美,曲尽山居之妙”的冯亮园林,更有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归园田居。审美的主要内容虽是自然山水及田园生态,但缓解忧愁是对自然进行审美欣赏的主要目的。例如陶渊明在《归去来兮辞》中写道:“乐琴书以消忧”,又有:“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自然山水景观固然已经成为重要审美对象并且开始把诗情画意和人的观念融于自然之中。但是,排解忧愁才是其主要目的。此种情境下,士人们心有不甘,无怪乎谢灵运归隐后又复出,终于还是死于世俗纷争之中。因此魏晋时期是“偏于寄情的自然审美”。

而初唐与之相较,对自然的审美意趣步入更为明朗的境地,“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在入世与超脱中通过内心提炼和升华,产生更纯净的自然审美感受,就如初唐王绩所写:“家住箕山下,门枕颍川滨”,又有:“自得中林是,何忝上皇人”,师自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同是沉浸于湖光山色,陶潜注重借景抒情,而王绩更进一步创造情境交融的优美景境。

移情山水,情景交融

时至盛唐,长足稳定的发展促进了园林艺术的进步。此时文人墨客观览山水风光、追求自然审美的态度和情感是积极的、纯真的。抛却世俗纷扰,对回归自然的渴求出自自觉天性,没有过多来自其他因素的参杂,因此这种情感与自然的关系更加契合,这种变化在唐朝的诗、画、园艺术中均有体现,其中园林以王维的辋川别业为代表。

对于辋川别业的描述多有记载,《雍大记》:“商岭水流至蓝桥、复流至辋谷、如平辋环凑落叠,嶂入深潭,有千古洞、细水洞、茶园、栗岭,唐右丞王维居右焉”。这是对辋川别业位置与园名的交代,也给我们交代了辋川的景观路线—于山岭环抱,有若车轮的溪谷之中分布,各景观节点依次为文杏馆、斤竹岭、鹿碧、木兰碧、茱英陌、宫槐陌、临湖亭、南沱、敬湖、柳浪、栗家獭、金屑泉、白石滩、北沱、竹里馆、辛夷坞、漆园、椒园。《辋川集》对各景观节点均有描述,现列举一二:“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声。近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鹿紫》)、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蓉。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辛夷坞》)”。诗句虽是对辋川美景的客观描述,但极少具体渲染山貌水态林姿,境界空灵、自然天成。这或与他精通禅理有关。诗中的山水既是眼中的山水,也是心中的山水,自然中蕴含着主体的意愿与志趣,相较前人触景生情,以景寄情的心境,称得上是物我两忘、情景相融。

除却对情、景、境的理解与把握,这一时期对造园赏园之理的探索也显露端倪,其深层次是对自然审美感悟的升华。如王维对掇山理水之法已有理论,其著述《山水诀》:“主峰最宜高耸,客山须是奔驰。回报处僧舍可安,水陆边人家可置。村庄著树以成林……”可以看出王维刻意经营,因地设景。例如对辋川欹湖水景的描写:“湖上一回首,青山卷白云”(王维),为了充分欣赏湖光山色云影,还需临湖有亭,坐亭静眺,因此辋川别业又有“临湖亭”一景,得以“轻舸迎上客,悠悠湖上来。当轩对樽酒,四面芙蓉开(王维)”。这是自觉的,有意识遵循自然审美之理的行为。

初探园理,寓情于理

中唐时期是唐代文人园林自然审美发展的转折节点,适时私家园林逐渐兴起,成为娱情适性的另一类居住场所,这种变化也影响到了其中的人与景物关系的变化。上述变化反映到造园活动中,重点是人对环境的重新处理,这时的园已经由宗教、政治色彩的严肃场所变成了一个闲适的休闲环境,这种转变体现在环境塑造中需要的是一套可以满足此类特征的设计手段方式。中唐文人造园在这种园居环境的形成和园林设计的理论上具有开创性。其中,唐亮相裴度在处理庄园环境上颇具理念。裴度在洛阳“治第东都集贤里,…午桥作别墅,具燠馆凉台,号绿野堂,激波其下”(《唐书.裴度传》)。其时裴度筑园,常与众人游乐,其中有《奉和裴令新成午桥庄绿野堂即事》对内部风景的处理做出描述:“引水多随势,栽松不成行。年华玩风景,春事话农桑”可见对园内水景的处理注重与地形结合,因地制宜,引水随势,尊重自然,与自然之势相随,体现出园主的审美思想,借势造景,在富有自然原始趣味的情况下更能展示园主的崇高人格。“栽松不成行”松植多用于寺庙之类的宗教场所,成行的松植更是中国寺庙入口引导序列,有别于成行成列的规则式布置,或三两成组,或数十成团,又或孤植单株,充满自然意趣。

除却裴度,白居易对园林山水之理的探索及形成作用重大,这体现在他对园林整体空间景境的营造和园中各要素的处理上,开创了系统性的造园理念,对其后影响深远。首先是园林整体空间景境营造,白居易于庐山选天然胜区,营园置草堂,对庐山草堂整体环境的描写是:“是居也,前有平地,轮广十丈,中有平台,半平地,台南有方池,被平台。环池多山竹、野卉,池中生白莲白鱼,山中凿池,人为也,但又环山竹野卉,宛自天开”。由以上描述可见草堂面积不大,但堂前宽阔,草堂、平台、水池,由北向南,依次陈设,“中有平台,半平地,台南有方池,倍平台”可见环境主体为平静的水面,构成平远疏朗的空间格局。再有“环池多以山竹,野卉”,大面积的水面呈现的水色奠定了全园色调,池的周边多有青竹,二者呼应,二者呼应,共同营造出了青翠淡雅的环境氛围。其次再是草堂中的各组景要素。建筑要素;《庐山草堂记》对其中园林建筑的描述为:“三间两柱,二室四牖”,对建筑的装饰处理则是:“木,斫而已,不加丹。墙,污而已,不加丹。戚阶用石,幂窗用纸,竹帘桓帷”。以此来看,草堂不大,坐落于山间平地,尺度适宜,与环境并无冲突。再有房屋用木只是将其劈开,并不刷涂红漆。墙面也只用泥土刷涂,并不粉饰。台阶用石板铺就,糊窗用草纸,编竹条做帘子。装饰简洁,取料朴实自然,这样的处理虽是受条件所限,但实际是由居者心境与审美相联系的。这与白居易仕途受阻,倾心禅理,对名利仕途再无顾念的心态大有关联。植物要素;在园中整体氛围奠定的前提下,植物景观起到了补充与渲染整体氛围的作用。例如山竹“环池多山竹”,赏识竹子是因为人赋予其“贤、德、直、道、贞”的性格,进而借由竹的贤德内涵,烘托自身的人格价值。应该来说,无论整体空间布局还是局部组景,都反映了主人情怀与环境的融合,也就是所谓的心与境契,这不仅是某种情感与某个景物单一的对应关系,而是主人情感、意趣、对自然的理解所产生的审美心态与周遭景物的浑融。例如山间野竹,“山中凿池,人为也,但又环山竹野卉,宛自天开”,又如对草堂建筑的“不加丹,不加白”处理,也是这般,都存在着同一种审美情趣与心态。总结来看,中唐时期对园林景境的自然审美中散发着文人这种将自身意志、情怀掺杂在组景元素中的明显的主观意识的审美感受,而这多是自身修养达到一定高度,对自然与人的关系有所体悟,从知识层面产生的诗意而又理性的美,这种感性中蕴含理性的美比本能情感获得的美更为可贵。而对于前一发展阶段“情”也并不存在此消彼长,文人园的“理”是以“情”为产生基础,蕴含其中。至此,园林的审美意趣与心态步入理性与情感的结合,寓情于理的自然审美感受。

行于其间,情理共济

前文已经叙述,中唐之后,已经进入探索山水之理的阶段,至于晚唐时期,对园林景境的自然审美发展演变到了重理的阶段,其外在表现为在“师法自然,摹写情景”的造园活动中,注重以自然为探索对象,对园景的处理是强化自然美,组织景观序列,行于其间,寄寓诗情、志趣于富有逻辑的布置中,情理共济。这一时期的山水画作以及山水画论对探索山水之理产生了重大影响;山水画不仅丰富了造园艺术,而且给予植物配置深刻的影响,使得园景中融入了画理,画理指点了植物造景,使得园林景观画意盎然。引用神似的画理,又有寓情其中的文化内涵,从而“以少胜多”的表现自然。例如唐代画作对柳树的处理手法对园林中柳树选取与配置的影响;以画法造型选取,形态丰满,可扶于池畔、倒影于水面等等,不但给人恬静的韵味,而且丰富了园景的层次。

唐末五代初的荆浩提出“六要”已经将山水之理深度总结。例如其在《山水赋》:“山头不得重犯,树头切莫两齐”表明对园中相同景物的处理已经注重要有差异与对比。又有:“树借山以为骨,山借树以为衣。树不可繁,要见山之秀丽。山不可乱,要见树之光辉若能留心于此,顿意会于无微”则指出植物与山石两者作为不同景物如何浑融协调的关系处理。而对于植物要素与园林建筑之间的关系处理又有“楼台树塞”意为营建亭台楼榭必有树木相衬,对植物与建筑之间的对比、调和、衬托提出了方法。

总结

至此,中国山水文人园始成气候,在园中无论空间秩序、缀山理水、植物配置都注重理的概括,体现出了园林艺术创造中主体人与客体景物的能动关系。师法自然、摹写自然并不再是对自然实录性的照搬处理,而是在于表现一种提炼过的自然审美体验,这其中包含着创作者对自然环境的审美态度,寄托着以自身知识、心性、品格所赋予的深刻文化内涵与情感,情理共济,最终表达出在人与自然这一关系中的体和无违观念。

作者简介:徐彪(1990—),男,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空间艺术设计理论与实践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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