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丹
安徽大学文学院,安徽合肥,230000
论新时期小说中的“行业情结”
刘 丹
安徽大学文学院,安徽合肥,230000
新时期许多热衷于写“行业小说”的作家对行业写作有着很深的感情,由此形成了一种特殊的“行业情结”。在文学史中,这一情结有一定的由来。在新时期文学创作中,从陆文夫的《小贩世家》《美食家》到邓友梅的《烟壶》《那五》以及汪曾祺的许多小说都有鲜明的表现。这种情结的重新出现不仅受社会大环境和文人心态的改变、中国传统文化与文学的影响,而且也与作家自身的艺术追求有关。同时,这种“行业情结”写作因其自身的独特价值对当下的文学创作也依然有许多值得借鉴和学习的地方。
新时期小说;行业情结;行业小说
根据新华词典中的解释,“行业”可以解释为工商业中的类别,泛指职业领域;“情结”是情感诉求的体现,是以情为主的主题文化。在新时期小说中,有很多作家热衷于描写行业。据此,可以这样来定义“行业情结”:作者在创作的作品中对某一个或者某几个行业有着较为详细的描写,不仅对所描写的行业有深刻的认识和了解,而且对这些行业有深厚的情感。可以说,这种“行业情结”在古代一些文学作品已显现,在现当代一些文学作品则显现得更细致、具体。本文试图通过分析“行业情结”的由来,来探究当代文学中的“行业情结”;研究新时期文学中的行业小说,试图解释这种“行业情结”在新时期回归的原因以及对当下文学创作的反思。
中国自古就有重农轻商的思想意识。商业在传统文化中总是处在被轻视、被排挤的地位,但这并不妨碍中国传统文学中对行业的描写。不论是在唐传奇还是在宋话本中,对行业的描写都可谓是丰富多彩的,如《任氏传》《鬻饼胡》《杜子春》三篇就谈到了饮食店、钱庄,《志诚张主管》《西山窟鬼》对酒肆的描写。虽然这时行业只是作为故事发生的背景,作者还未真正显示出“行业情结”,但是这类小说显示出了某种社会变化。尤其自明清以来,随着商品经济的繁荣,文学作品中出现的商人形象也不全都是“奸商”的面孔。例如,“三言”“二拍”率先打破商人固有的形象,写出了他们人性的光辉和对重商逐利的理解和赞同,特别是在“二拍”中,“超过三分之一的篇目是以商人行为或商业活动为主要内容”[1]。而对其他行业的描写,则以明末清初李渔的代表作《闲情偶记》为代表。李渔在该书“饮馔部”“器玩部”中以一种闲适而又惬意的心态描写了饮馔和器玩,对饮食和器玩行业投入了极大的热情,“行业情结”由此可见一斑。后来,曹雪芹在《红楼梦》中更突出地描写了行业的情结,尤其是他对工艺、对技能总有一番拂之不去的情愫,并洋洋得意,不惜笔墨,将其一一告诉我们[2];即使是药方,曹雪芹也会极其详细地向读者展示出来。比如,薛宝钗的“冷香丸”,秦可卿的“人参白术方”,贾母的“人参养荣丸”等。另外,对房中器皿的描写,曹雪芹就像一个无比精深的瓷器家,详细地向读者展示它们的材质美、工艺美、装饰美和意境美。凡此种种,无一不带有行业的影子。
在中国现代文学中,虽然五四新文化运动对中国传统文学形成了一定的冲击,但是以周作人等为代表的“文学研究会”,一方面“介绍世界文学,创造新文学”,另一方面也“整理中国旧文学”。周作人本人就极力推崇晚明的小品文,他在《谈酒》《北京的杂食》《菱角》中,不但介绍了这种饮食文化,而且也借其“言志”;梁实秋在《雅舍谈吃》中介绍了数十道菜的制作,这背后都多少有饮食行业的影子;“论语派”代表人物林语堂在《生活的艺术》中对饮酒、饮茶都深谙其道;老舍在“京味小说”中塑造了众多的市民形象,但也不乏胡同深处小贩别致的叫卖声。《茶馆》将舞台背景放在一个社会的“小窗口”——茶馆,在这个特殊的环境中,各个行业中的人物都粉墨登场;短篇小说《老字号》以一个旧中国的老字号布店为背景来叙说三禾祥从荣耀逐渐走向衰弱的过程。在现代文学中,“行业小说”虽然没有大放异彩,但是也并没有因为“五四”的影响而销声匿迹。经历文革之后,行业小说又重新出现在新时期的文学中,一些作家甚至对行业的描写具有一些特殊的情感。
新时期,首先让读者感受到古老行当亲切、温馨的作品是陆文夫的《小贩世家》。该文创作于1979年10月,此时正值改革开放后不久,文革期间的“破四旧”让传统的手工业早已失去了原有的地位。此时,陆文夫以一种饱含深情的姿态描写了“世世代代”做小贩的朱源达。作者在文中毫不掩饰自己对传统手工艺的喜爱和留恋——热气腾腾的小馄饨、馄饨摊子、挑馄饨的毛竹板、小巷深处的叫卖声,无一不给作者留下了温暖的回忆。在故事的最后,朱源达虽然捧上了“铁饭碗”,不再挑馄饨摊子,而“我”却“有点失望”了。之后,陆文夫的代表作《美食家》对“一生以吃为生,乃至成了精”的朱自治的描写,展示了苏州丰富多彩的美食文化。“细读文本,那由‘食’渗透出来的人生体悟、生存理念,那由‘美食家’感悟到的深沉起伏、世事沧桑,无一不具有现代主义文本意味,亦无不具有传统与现代相交融的多重气息”[3]。陆文夫之后,当代文学中也有很多作家深有这一情结,比如邓友梅,其《烟壶》《那五》就是“行业情结”的生动展示。这批“京味小说”大都取材于旗人的故事,邓友梅以独特的视角,描绘出今日读者不大常见的旗人生活画卷。在《烟壶》中,一个“‘小则如拇指’的烟壶,上上下下竟然牵动了不同阶层、阶级和各色人等,它把历史性、真实性、传奇性和民俗色彩天衣无缝地融而为一了”[4]。细读文本,《烟壶》中共有六处写到了烟壶、内画和古月轩组成的烟壶艺术体系,写出了这种艺术的集大成性,表现了作者对这种工艺的由衷赞叹之情。在《那五》中,点痣子的、拿猴子的、代书写信的、细批八字的、圆梦看相的、拔牙补服的、戏装照相的……都生动鲜明地散落在文本中,作者对这些行业都作了看似很内行的叙述和描写。被称为“抒情的人道主义者,中国最后一个纯粹的文人,中国最后一个士大夫”的汪曾祺,可谓是“行业情结”的典型代表,他在小说创作中含蓄而又深情地写下了一批又一批各行各业的人。“在其全部的123篇小说中,64篇重点关注到人物所从事的行业。”[5]《戴车匠》写车匠和卖鲜货的,《艺术家》写了作家、艺术家和木匠,《异秉》写到了熟食杂货摊;《陈小手》写了“接生”这一行当上的产科医生陈小手,《八千岁》写了一个驯马师,《茶干》写到了酱园,《云致秋行状》写到了京剧演员、“二荤铺”的厨子、看门守夜的、扛包的、画家、演员等各类行当。汪曾祺以孜孜不倦的精神表达对传统行当的热情。
也有很多作品直接将故事建立在某行某业中,故事的主人公或者重要人物都身处在某个行业之中。挑水的、卖糖糕的、炕鸡师傅、放鸭师傅、羊倌、果园小工、郎中、锡匠……诸如此类的人物,在新时期文学中都有描写,各行各业如雨后春笋般相继出现在新时期小说中。《受戒》《画儿韩》《旧时代的磨坊》《鉴赏家》《染坊之子》《故里杂记》《故里三陈》《故人往事》《熟藕》《不朽》等作品中也时常出现对行业的描写。还有一些作品,虽然重点不在描写行业上,但是作者在叙说故事的过程中也或多或少地涉及到对行业的描写,如莫言的《檀香刑》,描写了民间艺人孙丙、告老还乡的刽子手赵甲等行业中人;《红高粱家族》中也有对原始烧酒行业的描写。
3.1 社会大环境和文人心态的改变
“文学是一定社会生活的反映。”[6]20世纪80年代,中国社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文学也随之进入了崭新的时期,文艺理论界也重新出现百家争鸣的局面,文学的审美特性重新受到重视。比如陆文夫,在其早期的创作中,政治意识是其小说中挥之不去的背景,但与诸多“九死一生”的右派作家一样,历经“文革”改造后的陆文夫在痛快地抒发了一阵政治情绪后开始沉淀下来。文革后的他,多了一份对“平民生活的独特感悟”,在此基础上他成功创造出《小贩世家》这类行业小说。正因为社会大环境的变化,他才能在作品中对历史进行反思,因为自身的深刻反省以及对小贩职业的肯定和认同,促使他以更加饱满的热情继续创作出独具苏州特色的《美食家》。同时,作家又是社会中的人,这种大环境的变化也影响着作家的创作心态。具有传统意味的行业小说,特别符合部分文人的心态,无论是饮食、工艺、行业,无一不是新时期文人的外化和注解,他们用这些行业小说,述说着对于传统、对于心境的认识和感悟。
3.2 中国传统文化与文学的影响
从陆文夫、邓友梅到汪曾祺,甚至冯骥才等人几乎都受到中国传统文学的影响。陆文夫六岁进私塾,从《百家姓》《三字经》到诸子百家,从唐诗到宋词,从唐传奇到明清小说都有涉猎。这些古典文化滋养了他,也深刻地影响着他的创作思想和创作方法。他“自觉继承了‘三言’‘二拍’等中国传统小说的市井叙事传统,描摹世俗风情,刻画市井人物,形成了具有浓郁市井趣味的创作倾向”[7]。因此,他尤爱刻画各行业中的一个又一个虽然身份卑微但生活丰富生动的小人物。通晓中国传统文化、酷爱民间文艺的汪曾祺曾经说过“凡是中国人,都必然会受到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8],在行业小说中描写得最多的就是传统文化中闲适自然的生活态度,也是对故乡日常生活的真实写照,小说中的人物无论是医生、车匠还是放鸭师傅、果园小工,虽然地位低微,但是在汪曾祺的小说世界里,他们却代表着仁人君子。汪曾祺作品的畅销也说明了传统文学与文化在新时期的复兴和回归。
3.3 作家自身的艺术追求
在行业叙述中融入乡土人情、市井风情的描写,是作家具有“行业情结”的重要原因。作家以各行各业中的人物形象为纽带,描写与之相关的下层社会,将民风、民俗、民情有机地组合起来。如此写作,与其说是为了凸显与之相关的下层社会,不如说是作者有意将其视为自己的艺术追求。他们将笔下的人物放置于某个行业,“用浪漫温情的眼睛看人,去发掘普通人身上的美和诗意,写出这些小人物身上的人性美、人情美和生命美”[9]。
4.1 “行业情结”的创作意义
新时期的作家以自身的创作实践,不论在情节设置还是在人物塑造亦或是文章结构等方面都为中国新时期小说贡献了一大批优秀的行业小说。一些具有“行业情结”的作家,在“先锋文学”突起的年代里,坚守行业小说的真诚品质,写出了具有“真”“善”“美”的作品。他们给那些为文学式微而苦恼的作家塑造了一个成功的典范;同时,他们在作品中倾注的情感倾向,也告诉人们文学是“人学”,文学必须要关注到那些与人类自身命运休戚相关的事情,这样的作品才能感染人、鼓舞人、打动人。
4.2 对当下文学创作的思考
当历史的车轮驶进1990年代,此时中国文学呈现出多元化的发展趋势。尤其是新世纪以来,文学作品因受到商品经济的影响而被大批量的复制、生产和销售,文学作品的数量虽然日益增多,看起来文化产业也呈现出朝气蓬勃的局面,但是,许多文学作品却很难经得起时间的检验,从某种程度上讲文学成了一次性消费的快餐。一些文学作品思想空洞无物、人物形象单一、语言粗制滥造,却因为有噱头、有热点而吸引读者的眼球,获得热烈的追捧而成为“畅销书”。不但读者倾向于选择通俗文学,“就连一些从事纯文学创作的作家也纷纷改旗易帜,有的下海经商,如张贤亮;有的改行当编剧,如刘震云;还有的则有意识地向通俗文学的写作方向靠拢,追求平实浅易的形式和文风,在作品中注入世俗化价值认同,以获得更多读者的支持,如池莉”[12]。始终坚持自己写作立场的作家已经越来越少。
当文学越来越边缘化,新时期的“行业小说”对当下的文学创作来说具有一定的启示。新时期的作家应将自己放在普通的生活中,以热烈的文学情怀从事创作,以真诚的文学态度感动人心。“繁华落尽见真淳”,新时期的作家还要在注重语言和形式的同时,深刻记得思想的“真淳”,这才是当今所有的文学工作者要学习和借鉴的。大浪淘沙,历史终究会告诉人们那些态度真诚、勇于付出心血的作家,才能真正获得读者的青睐,他们的作品也才会经得起时间的检验,历久而弥新。
新时期的作家用饱满的热情,创作出一大批优秀的“行业小说”,这些小说的重新出现丰富了小说的内涵,提升了小说的审美意蕴。本文无意于宣扬“行业情结”,因为过于倡导这一情结,可能会对当今文学的发展带来许多不良影响,毕竟文学也需要不断的创新和发展。但是,人们依然认可它,因为无论是写“行业小说”的作家还是作品本身,都对当今的文学工作者或者文学创作具有一定的借鉴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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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胡永近)
10.3969/j.issn.1673-2006.2016.08.017
2016-01-09
刘丹(1991-),女,安徽蚌埠人,在读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现当代文学。
I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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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2006(2016)08-0065-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