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水一生
作者有话说:写这篇稿子的时候,我在国外的一个海岛上度假。有天夜里,我坐在海边的礁石上看星星看月亮,觉得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真的很美妙,风里有大海的通透,浪里有宇宙的豁达。那时候,我突然想原谅生活中所有曾经对我刻薄的人,没有什么原因,我就是想原谅他们,甚至是那天夜里叮了我满腿包儿的蚊子们。因为,余生还有那么长,我们值得更快乐、更称心意地生活下去。(爱丽丝:特别想说的是,真的没想到三水这次写的稿子这么好看,进步这么大!她前几次给我的文难看得真是让我不忍吐槽……我以为她已经无药可救了……(够了,不要做这么刻薄的编辑!)so,这篇稿子的出现真的让我很意外,让我相信写好文章果然需要磨炼。)
1.余生生这个姑娘
余生生这个姑娘,所有人都不喜欢她。
这个周末,阳光正好,结束了长达一个月的阴雨天气,当太阳整个儿从云层里露出脸来的时候,余生生竟然觉得有些晃眼。
学校组织的高考冲刺班今天正式开课,七点半得准时到教室。余生生用手挡了挡太阳光,隔壁杂货店的收音机里传出了整点报时:现在是北京时间七点整。
七点了。
余生生从别人手里接过塑料袋,她还在菜市场给即将中考的弟弟买大棒骨。
她接过菜的时候,想起早上妈妈对她说:“余生生啊,你弟弟得参加中考,昨晚复习到半夜呢,你去学校之前,就先去趟菜市场给他买点儿大棒骨补补身子。你是无所谓了,女孩子读不读都无所谓,你弟弟可不一样,他以后可是得念清华北大的呢!”
余生生跨上自行车,低头撇了撇嘴,清华北大……她昨晚还看了一通宵的书呢!
“哟,这不是小生吗!”夏时骑着他那辆骚包绿的“死飞”一下子就定在余生生的面前,俩眼珠子贼机灵地扫了一眼她的车兜,咧着嘴笑道,“一大清早的给你弟买肉骨头呢?还真是属狗的!还有半个小时可得上课了,您老这来回两三趟的,来得及吗?”
余生生扶了扶车头,方才的阴霾在夏时的几句话里烟消云散:“来得及。”她抬头望了望天,觉得连太阳都不怎么刺眼了,“你帮我先把书包带去学校吧。”
“行,没问题。”夏时没说二话就把余生生的书包拎过来挂在胸前,催促道,“快回去吧,小生。”
所有人都喊她余生生,冷漠疏离;只有夏时一直叫她小生,亲和温暖,就像现在照在她手臂上的这一缕冬日暖阳。
余生生是踩着铃声进的教室,她那只补了又补的黑色李宁书包正大大咧咧地躺在她靠墙的课桌上。她感激地瞄了一眼夏时,书包里都是些试卷、习题册,重得很,要没有夏时帮忙,她今天铁定迟到了。
“余生生,你进不进来?”班主任老郑在讲台上横了她一眼,“别耽误大家的时间,不乐意上就出去。”
余生生低着头,尽量把自己的脚步声减到最低,穿过讲台走到她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老郑教的是化学,上课照本宣科,跟念经似的,上他的课比上政治还想打瞌睡。余生生翻开书包正想拿出《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翻遍了也没找到,而且不只这些,她的那些试卷、练习册,甚至是铅笔盒都一并不见了。
而代替它们的是几块红砖。
她转头看着夏时,想问问他在教室的时候,有没有看见谁动过她的书包。
夏时大概是感觉到了余生生既灼热又焦急的视线,把目光从黑板上转向了她。
书呢?余生生动了动嘴唇,没敢出声。她和夏时坐得有点儿远,像这样打招呼基本能算得上是穿越整个教室了。
“什么?”夏时一向聪明,这回倒不知是因为她的着急还怎么的,竟然就直接把话说出来了。
老郑从书里抬起头,看了夏时一眼,又盯着余生生,然后把书摔在了讲台上,生气地说:“余生生!你到底怎么回事儿?成绩好就不打算让别的同学上课了是吧?你进教室多长时间了,书呢?你的东西呢?那么长时间,课桌上还只有你那个书包!不想上就别上了!出去吧!你想去干吗你去,反正你成绩好!”
“老师,是我的东西都不见了……”余生生从座位上站起来,一直低着头。
老郑冷哼了一声:“没带课本就是没带课本,什么叫不见了?!”
余生生咬着自己的下嘴唇,逐渐隐去了表情。
底下的同学们也都开始看起了热闹:“就是啊,谁乐意碰她的东西啊?还真以为自己成绩好,次次考第一,大家就都得惯着她了!咱们抽出休息时间是来上课的,可不是听她在这儿找借口的。”
余生生深吸了一口气,猛地抬头盯着老郑。老郑被她看得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余生生这人平时看着话不多,这下倒是像头小豹子。
余生生盯着老郑好半天,最后还是不说一句话就走出了教室。
2.爱情有时徒有虚名,不过是一场宿命
余生生的那些试卷和课本自然是没再回来。
晚上回到家,余生生就听见客厅传来麻将声,她一开门,妈妈就从牌桌上抬起头瞥了她一眼,然后说:“余生生,去给你弟烧点饭菜,他该饿了。”
她放下书包,没说话,只是点点头。妈妈脸色不大好,看起来是输了不少,而她如果现在开口多说一句话,那这事儿估计就没完了。
“阿琴啊,你家这大女儿今年得高考了吧,成绩那么好,可不得上清华北大?”坐上家的隔壁黄姨边摸牌边说。
“就她?成绩似乎是不错,但姑娘家的上大学多费钱。我这一个人养个儿子都顾不过来,就指望着她以后替我分担呢。”
“哎,要说你和你家去了的那位,当时要不收养她多好啊。”黄姨大概是摸了块儿不顺心的牌,嫌弃地拍拍桌子,“她一来,你家那位就去了,还给你留了个遗腹子。”
“提这些干什么?当时我说了不养,那位非得说是缘分,铁了心要收!”妈妈扔出个二筒,“还说扔咱家门口的就是给咱的,缘分缘分的,你们看吧,把他自己个儿给‘缘分走了。”
余生生悄悄地把厨房的门给关上了。这筒子楼是九十年代建的,用的预制板,隔音效果不好,外边又说了些什么,她仍然听得一清二楚。但只有关上了门,她的心才好受一些。
骨头汤炖了足足有一个小时,余生生给弟弟和妈妈各盛了一碗。家里的经济情况一直不好,她就买了两根大棒骨,弟弟一根,妈妈一根。
余生生把饭菜端进弟弟余念的屋里,眼睛瞄到余念正在玩PSP。这个PSP是过年的时候,他吵着闹着要让妈妈买的,理由倒是很简单——学英语用。
“先吃饭吧。”余生生把饭菜放在桌上,“余念,你这个PSP吧,别总玩儿了,没几天该中考——”
“余生生,您可真够烦的!”余念用筷子拨了拨菜,噘着嘴嫌弃道,“敢不敢弄点儿别的,我想吃麦当劳!”
余生生没再理余念,他爱吃不吃。
她给夏时打了一个电话,让他拿着试卷和课本出来,她得借他的复印一份。
夏时从来都特别好说话。自小到大,所有人都对她恶言相对,只有夏时,只有夏时在她最无助的时候愿意伸出手帮助她。
“小生!”夏时站在小区的公园门口冲余生生招手。
余生生弯起嘴角笑了笑,朝夏时跑了过去。
“小生,我都给你复印好了。”夏时把一叠已经装订好的A4纸递给她,“那么多资料,好几百页,得好多钱。我爸单位的复印机免费用,我就都给你复印了一份。”
“夏时……”余生生接过厚厚一叠白纸,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知道她心里似乎被什么东西给瞬间填满了,那些个因为恶言恶语所灼烧出的伤疤,仿佛只需要夏时的一句“小生”、一个微笑,就能无药而愈。
3.当赤道留住雪花,眼泪融掉细沙
夏时揉了揉余生生的脑袋,语气多少有些宠溺:“我都帮你按顺序装订好了。小生,今天这事儿是我不好,我没帮你看住你的书包……”
余生生摇了摇头,这事儿根本不怪夏时,有人要暗地里整她,她又怎么躲得过?而夏时,他一直都在帮她,像今天帮她复印课本,装订成册,像从前替她澄清各种莫名其妙的冤枉,像年幼的时候护她不总被余念欺负。
所有人都讨厌余生生,除了夏时。
“对了,你生日是明天吧。”余生生突然想起来,她拽着夏时的手说,“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啊,我有礼物给你。”
余生生跑得挺快。她知道夏时一向没什么耐心等人,所以她进门的时候破天荒地摔了门,连鞋也没脱,从自己房间的床底下抽出木盒子打开,拿出了一本用彩色纸包着的本子就又出了门。
“给……给你。”余生生把东西塞在夏时的怀里,“明天周日,也不知道碰不碰得上你,就提前跟你说了,生日快乐。”
夏时显然有些愣住了,他掂了掂怀里的礼物,咧着嘴笑出了声:“什么东西啊?还挺厚实。”
余生生微微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回家慢慢看吧。”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当然也可以翻得快一些。”
夏时捧着礼物回家,拆了彩色纸,里边是一本略显陈旧的牛皮本,很厚的一册。夏时撇了撇嘴,没什么兴趣,就把牛皮册随手扔进书包里,从书包里拿出试卷。过两天是二模考试了,他和余生生这个第一名之间还差了整整十分。
十分,这就是第一和第二的差距;十分,就让他这个第“二”比余生生的第“一”多了一横;十分,就是他和她的分水岭。
余生生回家的时候,妈妈的牌局已经散了场,此刻正吸着大棒骨的骨髓吃着饭,见她回家了,立马黑了脸:“年纪不大,倒是学会摔门了。怎么着啊,我们家是亏了你不成?”
余生生低着头,不乐意多说话。
妈妈又骂了几句,余念大概是听到了,从屋里探出头来,说:“妈妈,刚才余生生还抢我的PSP呢,我明天都该考不过英语了!”
余生生一听,瞪了余念一眼。余念这人没多大用,就会狐假虎威,余生生从来不会和妈妈顶嘴还口,但并不代表她会受余念的欺负。
余念怵余生生,所以总会搬出妈妈来当救兵:“妈妈!余生生还瞪我!”
妈妈冷笑了一声,阴阳怪气地对她说:“刚出门去见夏时了吧?你这人吧,还真不通透,那小子是个什么货,我最清楚,你弟弟从小可没少受他的欺负。”妈妈顿了一下,又说,“前些天听你们班主任说你申请了保送名额,要是进了,再提交一份困难生的资料就能免了大学学费……余生生,你倒是挺会为你自己个儿打算的啊。啧,但这事儿吧,还真不好说,我要是不同意,你连想都别想!”
余生生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头,好久都没有松开,她低着头,总算开口说了一句话:“2015年12月31日,我过了18岁生日,从法律上来讲,我已经属于具有完全行为能力的人,你……你大可不必再对我行使监护权了。”
余生生说完就回房了,她的房间是从厨房隔出来的一间只有六平方米的储藏室,放了一张折叠床和一个书桌之后,她走路都得小心着才不会被绊着脚。她趴在床上,想让自己跟从前一样哭出来,这样第二天她就又会和小时候一样喜欢妈妈了。
可是,她哭不出来。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妈妈的每句话都在她的心口划一刀,但似乎再也不会痛到流血了。
4. 夜晚会面白天道别,才没有弱点
二模考试结束,余生生依然是第一名。上天似乎挺公平的,却又挺不公平的,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注定不会被大众喜欢和拥戴。
夏时的心情不太好。他这次数学最后一个大题阅题失败,20分的题扣了12分。余生生明白,要是没这一个失误,夏时该是这次二模考试的年级第一。
“夏时……”余生生拿了一个苹果递给他,她看夏时中午也没去食堂吃饭,一定得饿了。
“我现在……可能不太想跟人说话……”夏时没有像往常的每一次一样先给余生生一个大大的笑脸,他看着余生生,眼神复杂。
余生生把苹果放夏时的桌上,没再敢说一句话。
余生生和夏时似乎进入了情感冬眠期。夏时不再同她打招呼,不再见着她就笑,不再叫她“小生”。
每次余生生想和夏时说话的时候,总能被别人岔开话题,而夏时似乎也不怎么愿意同她搭腔。
这个班里,余生生是彻底变成一个人了。
余生生的日子也并没有因为高考的来临变得好过些:抽屉里常常冒出来“小动物”、课本莫名其妙被人画花了,课椅无缘无故断了腿……
余生生把抽屉清理干净。她没有告诉老师,也没有发火,因为根本没有任何意义。这个世上,除了夏时,没有人会帮她,给她肩膀,让她依靠。
中午从老郑的办公室里出来,还没进教室,她就听到吵吵嚷嚷的起哄声。
“夏时!真有你的!你和丧气鬼余生生居然还有这么些故事呢!”说话的是班里的八卦王萧萧,“真有你的,你看她给你画的这些东西,这么厚一本牛皮册愣是让她给画完了啊!她对你也算是一往情深了!”
余生生只觉着有股凉气从脚趾一直冲上了她的脑门儿,带着她这么多年来都没有过的绝望。
萧萧嘴里说的东西,她很清楚是什么。她这辈子就这么用心了一次,那里面的一笔一画都刻在她脑子里,清楚得很。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冲进教室,一把将比她高大半个头的萧萧推倒在地,然后从萧萧手里夺回了牛皮册。
她环顾了一周,最后把目光放在了夏时的身上。她心里委屈着,把牛皮册重新塞回夏时的怀里,闷声说:“你不该带来的。”
夏时一直没说话,眼神明亮地愣着,反倒是旁边看热闹的同学,露着刺人的獠牙开口道:“余生生,你能要点儿脸吗?送人东西还带硬塞给别人的吗?夏时根本不知道这本东西里到底写了什么,要知道是这些东西,他铁定早扔了,哪还会留到现在啊?”
余生生愣住了,什么叫不知道写了什么?
她僵着身子,重新把目光投向夏时:“你……没看?”
“小生……”这么多天了,这是夏时头一回叫她,“我还没……”
余生生深吸了一口气,扯出一个笑脸,道:“没关系。我知道,你忙,没关系,真的,没关系。”
余生生眼眶有点儿发酸,她难过,说不出地难过。她不想说没关系,可是夏时啊,夏时对她那么好,值得她说没关系,无限次的,没关系。
5. 就像蝴蝶飞不过沧海,没有谁忍心责怪
这件事的最后,在打了上课铃之后就被老郑发下来的十张化学试卷击得不复存在。余生生却越发受到了班里同学的排挤,她无所谓,家里妈妈依旧对她冷言冷语,赶着每一场牌局,余念总是和她作对,这都无所谓。
夏时没有像之前那样对余生生了,他又重新对她微笑,重新叫她小生,重新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向她伸出一只手。
这段时间,夏时的“死飞”被送去店里维修了,听说得换个刹车片,还得从原厂进过来,得好些日子。
晚自修下课,夏时拦下了最后一班公交车。车上只有寥寥几个人,余生生和夏时并排坐着,她看着他的侧脸,昏暗的灯光自上而下散射下来,看得她一阵失神。
不知道怎么的,她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走道上,问他:“你听过木心先生的一句话吗?”
安静的车厢里,余生生的声音尖锐刺耳得厉害。
夏时抬头看着他,放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些不耐烦:“小生!你在干什么呢?”
“他有一个短句,我很喜欢。”余生生没有理夏时,也没法去管车上的其他人,此时此刻,她想把她的心绪都告诉他,“你再不来,我就要下雪了。”
公交车正巧到了一个站,余生生下了车,她回过头想叫夏时,却发现夏时并没有跟她一起下车,没有像小时候一样,总是乐意亦步亦趋。
余生生在心底自嘲了一下,多少有些失望。离他们下车的站点还有三四站,夏时怎么会同她一样兴致一来就犯傻呢?
车子在前方红绿灯的地方停了下来,余生生没有打算跑过去再上车,那样会显得她更傻。
可余生生看到从车上下来了一个人,远远的一个小黑点,似乎在朝她跑过来,渐渐地,那个小黑点变成了一长竖条,然后变成了一个小人儿,最后,余生生看到了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夏时,来了。
“你可真是个傻帽儿!”夏时皱着眉道,“还有好两站呢,下什么车啊?傻不傻啊!”
余生生笑得开心,都快把眉眼给笑没了:“那你下来干吗?你不是更傻?”
夏时瞪着眼看她:“废话,你不说了吗,我再不来,你都该下雪了!现在快六月了啊,大哥!六月飘雪,要是为了我,那还不真得窦娥冤啊!”
余生生笑得越发厉害,笑声在空旷无人的大街上显得格外清脆。这是往后在无数个噩梦里,唯一一个能让她笑着哭出来的夜。
6. 让我感谢你,赠我空欢喜
余生生的保送申请过了,她被保送到市里的一所211大学。但她还是打算参加高考,也没什么原因,也许她就是享受这能天天和夏时在一块儿的日子。
高考离大家越来越近,学校在靠前一个星期宣布放假。余生生见夏时最近这段时间复习得太狠,脸都快削尖了,放学的时候就跟夏时说:“夏时,南山公园有一个荷花展,我们不是正好路过吗,待会儿去看看吧。”
夏时同意了。他似乎找不到理由去拒绝余生生,他也没告诉余生生荷花盛开的季节根本还没到,这个荷花展都是温室里催出来的,假得很。
夏时有些懊恼地翻了几页卷子,他觉得在余生生的面前,他简直快虚伪得像个小人。
今天正好轮到夏时值日,余生生想等他,夏时却让她先去南山公园,待会儿他就过去。
余生生向来听夏时的话,却在路上不巧碰上一直都乐意挑她刺儿的萧萧。
“哟,余生生,春风满面的……”萧萧打量了她两眼,笑得意味不明,“啊,一定又是因为夏时吧!”
余生生白了她一眼,不打算理她。
萧萧也不在意,大概旨在气气她,于是继续说:“余生生啊,你可真是拎不清。我也是看着大家好歹同学一场,今儿个碰上一回面儿,以后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碰上了。你喜欢夏时吧?”萧萧捋了捋头发,“趁早收了这心吧,班里谁不知道最讨厌你的人就是他呀?”
“你在瞎说什么?”余生生瞪了她一眼,转身打算绕开萧萧。
“还真别不信。”萧萧在她身后又说,“你要不信,就等待会儿教室里没人了回去看看,夏时的桌子里可还放着你那些不翼而飞的练习册和试卷呢。”
“神经病!”这是余生生有生以来头一回骂人。
萧萧刺耳的声音不断:“还有你抽屉里常常出现的‘小动物,也在他抽屉里的一个小铁盒子里,还有画花你课本的那支黑色记号笔!”
萧萧的话让余生生不寒而栗,她停下脚步转过头,狠狠地盯着萧萧,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就算这些都不是真的,但这些话怎么样都听到她心里去了呀!
“我就是见不得你好。”萧萧轻笑了一声,“余生生,你知道吗?这是全班人都知道的秘密,有些人就该一辈子都活在阴影里,没有理由的。现在你也知道了。”
余生生返回了教室。教室里早就没了人,夏时也不在了,他现在应该是在去南山公园的路上吧。
她走到夏时的抽屉前,慢慢蹲下了身子,从第二层抽屉里拿出了一叠卷子,还没看上一眼,只见着试卷最下面的那个“X”,她就知道这是她的卷子,这个“X”是她专门写的,夏时的“夏”拼音的首字母。
余生生又拿过边儿上的那个铁盒子,她想她应该不用打开了,是“小动物”吧,可就算这样,她还是把盒子打开了,果然……余生生的眼睛被什么东西模糊住了,她吸了吸鼻子,又从抽屉里拿过黑色记号笔,想着自己应该在哪里写个“没关系”,可是,这一次,她终是下不了笔,也开不了口。
余生生没有再去南山公园,她直接回了家。妈妈今天结束了牌局,大概是风头不错,赢了点,春风满面的,见着她回来还打了一声招呼。
余生生没有气力再和妈妈说话了,只是点了点头,就打算回房。
“这是和夏时吵架了吧?”妈妈冷哼了一声,“余生生,我早就提醒过你,夏时不是一块儿好料,你还偏不信,就乐意喜欢他。你小时候余念欺负你的那些点子还不都是夏时这个小鬼头想出来的?欺负你的事情哪次少了他?他撺掇咱们余念,到最后还让余念替他背黑锅!你这人也总是吃里爬外,我也不是想怎么样,虽然我对你是不够好,可好歹我也给了你一个地方遮风挡雨吧,我不疼你,可我也不想你被人骗啊——”
“够了!”余生生通红着眼抬起头,“别假惺惺了,妈妈!我这样儿您心里难道没一点不舒坦的地方吗?您现在可痛快了吧!您不就是想看我被人打倒在地爬不起来痛不欲生的样子吗?你们所有人不就是都希望我过得不好吗?那我现在是不好了啊!你们怎么不笑啊?装什么装啊?!”
7. 但凡未得到,但凡是过去,总是最登对
“老板!”
余生生从摇椅上猛地惊醒,面前是一张放大了N倍的脸。她皱了皱眉,挥手一巴掌把小悦的大饼脸给扇到一边去:“魂都被你喊没了,什么事儿啊?”
小悦揉着脸,委屈地说:“码头的人来电话说,有一位刚刚进岛的订了咱们旅店的游客一直在等我们的车去接他呢,码头的人告诉他了,咱们旅店不提供接送服务,可那人愣是说同你联系过而你也答应了。现在那人赖在码头办公室不走呢。”
余生生愣了愣,想了大半天,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儿。前两天的确有一个男人打电话说要旅店提供接送服务,她似乎……似乎也就……这么答应了……
啊,她为什么会答应呢?
余生生亲自坐公交车去码头接人。在见到那位游客的时候,她总算想起她为什么会答应了。
夏时,电话里那个男人的声音像极了夏时。
而现在,她更能确定了,眼前这个身姿挺拔的男人,就是那个给了她无数个巴掌,她却自得其乐还拍手叫好的夏时。
两人一路无言。余生生领着夏时坐上岛上唯一的公交车,车上的人不太多。这个岛其实不大,双脚走一个小时就能从岛的东面走到岛的西面。
余生生不明白夏时为什么来找他,也不知道夏时来的目的,或者是因为他从哪儿知道了她余生生的小日子似乎过得还不赖,都开旅馆当小老板了,于是又想着来打击报复她一下吧,就跟很多年前萧萧说的一样:有些人就该一辈子都活在阴影里,没有理由的。
夏时从见到余生生的那一眼起,这么些年一直没着落的心总算在那一瞬间落了地。他站起来,和多年前的余生生一样,走到走道上,对她说:“小生,我特别喜欢张枣一首诗里的一句话:‘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满了南山。”
大概是冥冥之中天注定,公交车正好到一个站点,夏时和从前的她一样,下了车。
余生生从车窗里瞄了夏时一眼,没去理他。
他们都和从前不一样了,余生生不再是原来的余生生,夏时,大概也不会再是原来的夏时,这岛上也没有能让公交车停下的红绿灯。
余生生的旅馆在岛的东面最靠海的位置,是公交车的最后一站。等她拎着夏时的行李到了旅馆,才发现夏时早就坐在前厅,享受着小悦为他冲泡的咖啡了。
夏时大概是搭乘渔民赶海去的皮卡车来的,身上染了一股子鱼腥味。他订了一间靠海的木屋,把行李丢给余生生,让她帮忙替他拎到房间,而他自己却跑去沙滩上吹海风。
余生生想了大半天,觉着自己实在是没必要和钱过不去。她把夏时的东西全扔在床上,正要离开的时候,一个药瓶从背包的侧口袋里滑了出来,滚到她的脚边。
她捡起来看了看——舒乐安定。
失眠吗?
余生生撇了撇嘴,打算把药瓶重新塞回侧口袋里,却发现口袋里还有一张诊断纸。
她打开一看,上面写着:失眠症,用量:一日三次,一次两粒。
余生生又拿过药瓶看了看瓶身上的说明,两粒是最大用量。夏时已经失眠到这个地步了吗?
8.寂寞也挥发着余香,原来情动正是这样
夏时在沙滩的椅子上眯眼小憩。余生生走过来的时候,他一直知道。
“别装睡了。”余生生在他身边另一张椅子上躺下,“都吃安定才能睡着的人,这大白天大太阳底下的,该是连眼睛都闭不上吧。”
夏时抿了抿嘴,依旧闭着眼睛:“你恨我吧。”
“你什么时候这么矫情了?”余生生扯着嘴笑了笑。
“我希望你恨我。”夏时自顾自地说,“两年前,你突然就走了,连你妈都不知道去了哪里,保送的大学没去,高考也没去参加,萧萧告诉我……”
“我可不敢恨你。”余生生看着不远处有些刺眼的太阳,就算夏时对她做了那些事儿,她还是恨不了他,大概是前半辈子,夏时带给她的欢乐太多了吧,就算可能都是假的,但最起码,那个时候,她余生生是真的快乐着的。
夏时睁开了眼,转过头看她:“余生生,我喜欢你。”
余生生这么些年修炼出来的悠然自得,在夏时这句话说出口之后溃不成军,她听到了从前她一直很想听的话,而她却不敢再相信了。
“我大学报了心理学,你走之后,我可能才彻底明白,也许我之前做那么多事并不是因为讨厌你……那天晚上我一直在南山公园等你,后来因为遭遇强对流空气,还下了冰雹。那时候,我突然就想起你对我说的那句话:‘你再不来,我就要下雪了。”他顿了一下,继续说,“余生生,请你原谅一个千方百计想引起你注意而做了很多错事的中二少年。”
余生生冷笑了一声:“凭什么?”
凭什么当初她被人耍得团团转,而现在却要轻而易举地原谅罪魁祸首?
“就凭那个。”夏时用手比画出了牛皮册的样子,然后装着快翻了几页,说,“夏时,我喜欢你。”
他还是知道了,在那本牛皮册的每个页脚,余生生都做了一个记号,单看只是一个个笔画,只有快翻的时候才会形成一个个字。那么厚一本的牛皮册,余生生只写了六个字——
夏时,我喜欢你。
9.模糊地迷恋你一场,就当风雨下潮涨
原谅一个人可能不需要什么理由。
最起码在这一刻,余生生原谅了夏时,大概是她之前唯一的快乐都是夏时给的,而现在在她余生生的余生里,她所有的欢乐都依然希望能让夏时给她。
又大概是因为,她一直都那么喜欢着夏时。
天际留有一抹残阳,似乎是快涨潮了,余生生拉着夏时的手,领着他回旅馆:“安定以后尽量少吃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故意把它放在侧口袋里,让它滑落掉我脚边的伎俩。”
“那你心疼了吗?”夏时咧着嘴冲她笑。
“不心疼就不来找你了。”
“我也是。”夏时顿了一下,“医生说,我需要来找专属于我的安定。”
10.余生生这个姑娘
余生生并不知道,那年的末班公交车,在她傻了吧唧地下车之后,在那个红绿灯口,夏时对司机脱口而出:“我女朋友都下车了,你凭什么不让我去追她?”
有很多事情都不需要找到为什么,因为心总会在潜意识里替你做出选择。就像夏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余生生一样,只是在后来的每一天里,他睁开眼一想到身边少了她,就再不能眠。就像余生生也并不是不计较从前,只是在少了夏时的日子里,她生命里的那些阳光似乎都不再耀眼了。就像他们俩就该在一起,没有原因。
余生生这个姑娘,所有人都喜欢她。
夏时最喜欢。
编辑/爱丽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