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佳璇
张皓宸和他的故事集《我与世界只差一个你》
对于1990年生人的张皓宸,主流文学界是陌生的。但在2015年的出版市场,他的确是最具号召力的90后作家之一。
一个故事是他的故事集《我与世界只差一个你》,7天预售超过5.7万册,获得当当网、亚马逊、京东和天猫四大图书榜单的冠军。
高销量和火爆的粉丝,不止是张皓宸独享。几乎同时间出现的90后畅销作家,还有北大的苑子文、苑子豪兄弟,从澳大利亚留学归来的卢思浩等。
他们的微博粉丝数都在百万以上,几乎每条微博都能有破万的点赞。
不过,对于这些在出版市场中人气高涨的90后作家,“不太了解”是学者们的普遍回应。甚至,他们的畅销书也被诟病“作品碎片化”、“鸡汤文”、“过于迎合市场”。
“时代在变,从来也没有固定作家该是什么样子,书该是什么样子。”张皓宸向《瞭望东方周刊》说,其实“写作是我的兴趣,我从来没有想要把它商业化。”
从“网红写手”到“畅销作家”
“我们是中国第一批接触社交网络的一代,成名也是依托了新媒体。”卢思浩对《瞭望东方周刊》说。
2008年,16岁的卢思浩到澳大利亚,开始孤独单调的留学生活。那时,人人网刚兴起,卢思浩为了认识些“有趣的人”,便“第一时间去注册账号,像淘宝一样去‘淘人”。在人人网日志上记录心情,也成了他留学生活中的习惯。
“生活不可能像你想象的那么好,但也不会像你想象的那么糟。”卢思浩的文章里常有这样“治愈系”句子。17岁开始写文,到了19岁,卢思浩的每篇文章阅读量都在5000以上,成为人人网中极受欢迎的“暖男写手”。
卢思浩对本刊记者回忆:“那就是人气‘从零到一的过程。”
就成名渠道而言,与80后作家不同的是,这批90后作家不再依赖新概念作文大赛出道。走进出版市场前,他们更多在新媒体发布作品,获得知名度和粉丝。
2013年开始,张皓宸开始在微博上发布一组在卫生纸上绘制的漫画《那些你很冒险的梦》。
风格清新,有关爱情、友情的内容话题互动性强,作品一炮而红。张皓宸很快就被新媒体内容平台“ONE·一个”的编辑注意,受邀投稿并成为该平台人气作者。
1990年生人的方慧也是“ONE·一个”常驻作者之一。2015年年末,她出版了短篇小说集《手机里的男朋友》,目前销量10万册。
方慧对《瞭望东方周刊》回忆,当初被“ONE·一个”编辑团队发现,就是因为她在微博和豆瓣上发布了转发量破万的短篇虚构作品——《微博自杀记》。
独立出版人周晓东曾多次参与90后畅销作家图书出版策划。他对《瞭望东方周刊记者》总结:“这批年轻作家,大多是先在微博、豆瓣、人人网等社交网络上出名的。”
目前,较受年轻人欢迎的新媒体内容平台有“ONE·一个”和“犀牛故事”。周晓东透露,近年来这类平台更多从社交网络平台发现新作者:“毕竟从传统渠道认识的作者有限,也未必能抓住当下年轻人的兴趣点。”
“网络空间给了年轻人更多可能。”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张柠对《瞭望东方周刊》说,“90后对网络很熟悉,网络便成为一种成名渠道。”
在周晓东看来,这批90后畅销书作者虽靠新媒体起家,但与网络文学不能混为一谈。
“网络文学作品都是中长篇,而张皓宸这类作者是以写短故事为主。”周晓东说,在起点网等平台,写手在签约网站的要求下,每天要达到一定更新字数,因此会出现质量发挥不稳定的问题,“畅销书作者没有这个压力,有时间有精力,他们对质量更认真些。”
偶像式作家
“利用新媒体营销手段,作者可以被看见,吸引了读者来消费,卖出几十万册,这便搞活了曾被认为死去的图书市场。”张皓宸说。
以往,80后作家保持认识度的方式,就是依靠传统出版或在杂志发表作品。而自媒体的普及和自身对网络高度的敏感,使得90后作者可以运用新媒体第一时间向外界发表作品。
新媒体对年轻作者来说不仅带来成名的机遇和发布作品的载体,豆瓣、微博、微信等自媒体平台,如今已经成为这些作者进行自我推广的个人阵地。
自媒体平台也成为了这批作者与粉丝直接交流、增加互动的媒介。张皓宸便经营着个人的微信公众平台,并自称是送暖给千万人的“中央空调”。
“我偶尔会在微博粉丝群‘冒泡,我的粉丝也会和我开玩笑,但到了关键时刻他们都会很严肃地为我发声。”张皓宸说。
有不少粉丝会向卢思浩诉说自己的恋爱经历,也会有人向他分享生活。
周晓东认为,与网络段子手涉足出版不同的是,张皓宸、卢思浩和北大苑氏兄弟在网络上的形象本身就很立体:“粉丝会知道作家身高是多少,长什么样子,性格是什么样子,作家本身是高度人格化的,粉丝黏度就更高。”
文学评论家白烨曾用“青少年心中成功的典型、青春的偶像”来形容在北大读书的苑子文苑子豪兄弟。他认为,表面上看,他们作品的畅销是市场营销的胜利,背后则是粉丝文化的崛起。
周晓东则认为,出版社和新媒体内容平台,在内容营销的驱动之下都会有一个针对作家的造星机制——“颜值高”、文字温暖励志、态度积极上进的作者往往会更受追捧。
张皓宸等人自身的明星文化特征愈发鲜明,也被质疑为“作家的文化身份弱化”。
张皓宸承认自己是个“作家明星”,也并不在意质疑:“现在的确有一种偶像经济的概念在里面,但读者得到满足,作者受到追捧,获得更多经济利益,就有了更多写作的信心。而且成为青年榜样,也给作者提出了更高的自我要求。”
治愈系药丸
一次签售活动前,一位军校学员在场地门口等到了卢思浩,请其签名。他对卢思浩说,自己的自由活动时间有限,马上就要归队。
3个月之后,卢思浩收到了这位读者的邮件,对方说,自己从军校毕业之后放弃了部队生活,前往非洲教书了。
“那是他的梦想,而且他实现了。”卢思浩说,“他告诉我,那是因为看了我的书,才下定决心走出原本既定生活轨迹的。”
出现在张皓宸和卢思浩签售会上的读者,大部分是在读的中学生、大学生。其中面临高考和考研的学生最多,也有相当一部分是失恋的。
“在我的学生时代,青春文学都是‘疼痛青春的类型,并没有能激励到我的东西。”张皓宸说,“可是年轻人在面临生活关卡时,是需要这类‘正能量内容的。”
80后青春文学对成长阵痛的书写,已经不能满足当下的年轻读者。由于手机成为阅读媒介,90后作家畅销作品摈弃“疼痛青春”的同时,往往也以短、平、快为特点。
北京大学教授张颐武曾评论,这些作品大部分并不能被称作结构完整的“小说”,而是“短故事”。其实,这些主打“励志”和“正能量”的短故事,也往往被诟病为“鸡汤文”、“缺乏文学性”。
张颐武曾表示,由于这批作家生活温饱有余,较为平顺,因而“作品中反叛性不足,就是生活的平常性”、“没有大喜大悲,写的就是生活中恋爱、失恋,或迷茫,这是全球中产阶级生活的常态”。
“这种评价很中肯。”卢思浩认为,考学压力、情感问题、刚入职场的困惑,这就是围绕90后生活的大事件,强求“深刻”不现实、夸大“阵痛”也不真诚:“90后一代没有什么沉重的生活体验,唯一的问题就是怎么好好生活。”
张柠认为,治愈系的内容成为当下文化系统中重要的一部分,是这些作者受欢迎的原因,但也给他们带来挑战:“有病了需要吃药,但每个阶段病不同,所需药的配方也不同。不成长、不变化,便会被成长中的读者抛弃。”
在张皓宸看来,“鸡汤”是一种“粗暴的标签”,“心灵鸡汤”的污名化是因为励志软文过于泛滥。至于“熬汤”,张柠则认为:“还是要有一定的人文情怀、在符号系统和表达形式上有所独创,同时对情绪要隐藏收敛,不做煽情派,有了这些特殊性和创造性,才会获得同龄人的‘打赏。”
要走IP之路
就在接受采访的前几天,卢思浩还在上海学习电影剧本写作。早前他曾在媒体透露,自己近期的计划是将自己的作品改编成电影,自己做导演。
张皓宸和方慧目前也都在向影视IP改编方面发展,已经有不少影视公司买下了他们作品的影视改编权。
2015年,中国电影票房突破400亿元人民币,电影市场的迅速扩张,吸引出版界纷纷向影视领域跨界。
电影界的IP改编热潮正改变着作家的收入结构。周晓东说:“版税收入和新媒体平台的稿费已经不是这批作家的主要收入了,取而代之的是影视版权带来的经济利益,这是前所未有的改变。”
这些90后畅销作家,成为了第一批在出道之初就集体跨界的写作者。周晓东透露,如今在图书策划阶段,受大环境的推动,很多出版社和作家都会考虑到影视改编环节:“包括内容适不适合改编成电影,名字适不适合做电影的名字。”
从线上的新媒体平台出道走向线下的出版市场,然后卖出作品版权进行影视改编,已经成为一条产业链。
方慧曾经在影视公司工作过,对于剧本创作相对熟练。她说:“这对我的小说创作有一定影响,在情节推进时会借鉴剧本写作的方法,这可能也是我的作品看上去很适合电影改编的原因。”
不过,受访的几位作家对写作本身仍然都有野心和决心。卢思浩说:“我对写作的热情远远高于其他。”
他希望自己也能像偶像村上春树一样从专栏作家转型到严肃文学领域,写一部民国题材的长篇虚构作品,但是“那样的创作也许会面临市场和公司给的压力,能否坚持下去还是蛮难的”。
与卢思浩、张皓宸不同的是,方慧的作品被认为是在市场性和文学性之间找到了一个平衡。作为结构完整的短篇小说,方慧的作品题材新颖,语言平易,切入点也比较独特,因此还得到了作家阿乙的称赞。
“其实90后作家有两批,一批是写严肃文学的,一批是市场化写作的。”周晓东说。这两个圈子更多的时候“互不打扰”。而方慧和他们都有来往。
“能感觉得到,两个圈子会有彼此看不顺眼的时候。”方慧说,“写纯文学的会怀疑畅销书作家的写作能力,而畅销书作家会说纯文学没有市场。”
北京大学的苑子文、苑子豪兄弟
卢思浩并不觉得市场化写作“全是垃圾”,他说:“就像文艺片和娱乐片都有自己的受众,你也不能说娱乐片都是烂片。”
“年轻人有各种可能性,各自会有各自的蛋糕。”张柠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