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紧凑城市理论的伦理意蕴

2016-04-13 01:38高春花
石家庄学院学报 2016年4期
关键词:空间

高春花

(1.北京建筑大学 文法学院,北京100044;2.北京建筑文化研究基地,北京100044)

西方紧凑城市理论的伦理意蕴

高春花1,2

(1.北京建筑大学文法学院,北京100044;2.北京建筑文化研究基地,北京100044)

在西方,紧凑城市理论基于对城市蔓延的现实批判和对“集中主义”与“分散主义”思潮的理论扬弃而产生。作为一种城市规划思潮,该理论彰显了伦理价值,蕴含着伦理正义。它主张通过高密度规划节约自然资源,追求生态正义;通过“做小规划”控制城市蔓延,追求社会正义;通过增强多样性激发城市活力,追求人性尺度。

紧凑城市;生态正义;社会正义;人性尺度

20世纪60年代以来,大规模空间生产运动使西方城市出现了诸如人口过度膨胀、环境污染加剧、公共设施紧张、就业压力增大等城市蔓延病,紧凑城市理论为解决这些问题而产生。该理论对“集中主义”和“分散主义”规划思潮进行了哲学扬弃,提出高密度、小规划、多样性的城市空间规划理念,认为城市发展不仅要追求物质繁荣,而且要符合伦理正义。分析和借鉴西方紧凑城市理论,对于破解我国城市蔓延难题、发展紧凑型城市空间、构建中国特色城市理论具有重要的启发意义。

一、通过高密度空间设计节约自然资源,追求生态正义

紧凑城市理论是在对“集中主义”和“分散主义”的哲学扬弃中产生的。长期以来,西方规划学界关于城市形态的争论概括起来就是“集中主义”和“分散主义”的胶着与分歧。以霍华德(E.Howard)为代表的分散主义强调人口分散,倡导人们走向“田园”以改变城市的环境恶化现象;以柯布西耶(Le Corbusier)为代表的集中主义倡导人口集中,主张用先进的工业技术改造和发展大城市,医治城市蔓延病。20世纪70年代,丹齐克(Dantzig G.)和萨蒂(Satty T.)对集中主义和分散主义进行了扬弃,吸纳了分散论有关卫星城的规划思想和集中论的城市更新与再生政策,在《紧凑城市——适于居住的城市环境计划》中首先提出“紧凑城市”概念,主张通过合理化的城市空间布局促进城市可持续发展,为解决城市蔓延提供了新的视角和思维方式。1988年,荷兰政府将“紧凑城市”理念运用到政策层面,使之成为城市规划的重要原则;1990年,欧盟委员会发表《绿色报告书》,将“紧凑城市”视为实现可持续发展的有效途径,强调建设高密度、多样性城市,主张在现存的边界内解决城市问题。1996年,英国学者迈克·詹尼斯(Michael Jenks)等人编著《紧凑城市——一种可持续发展的城市形态》一书,将“紧凑城市”这一理念推向世界。2001年,美国城市学家理查德·瑞吉斯特(Richard Register)在《生态城市》中也提出了实现城市紧凑发展的新思路。概括而言,紧凑城市的思想主要包括:高密度居住、对汽车的低依赖、城乡边界和景观明显、混合土地利用、城市多样化、日常生活的自我丰富等。[1]

通过提高城市人口、建筑和产业的密度节约自然资源是紧凑城市理论的重要主张。城市是文明诸要素充分聚集的产物,集中性是一个重要的城市空间特征。城市“从一开始就是一种特殊的构造,它专门用来储存并流传人类文明的成果;这种构造致密而紧凑,足以用最小的空间容纳最多的设施;同时它又能扩大自身的结构,以适应社会发展变化的需求,从而保留不断积累起来的社会遗产。”[2]33城市化不仅是乡村移居城市的过程,也是城市自身再生长、再致密、再紧凑的进程。大卫·英格维特(David Engwicht)用“最大交换量”和“最小交通”来形容“致密”而“紧凑”[3]18,认为城市只有“致密”和“紧凑”,才能最大限度地节约自然资源。

收稿日期:2015-04-26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项目“城市空间伦理问题研究”(13BZX087);北京市教委重点项目、北京市哲学社会科学基金项目“城市空间公平问题的伦理考量——以北京市为例”(SZ201210016011)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高春花(1964-),女,河北东光人,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伦理学、文化哲学、城市哲学研究。

在宇宙进化中,将事物联系在一起的各种力量和相互间的距离以“适度”为宜,而不是越大越好。城市生活也是如此。如果个体间、社区间的距离太遥远,交通工具就不得不成为社会结合力的“最佳粘合剂”,结果就会引发由于距离“过度”造成的空气污染、气候变化、物种灭绝等问题。距离是城市属性中的一个关键因素,“就近居住”不仅是生物有机体的原则,也是城市空间规划的原则,它既可以缩短距离,也可以减少长途跋涉、能量消耗、环境污染和硬化陆地的数量。理查德·瑞吉斯特用“生态足迹”说明紧凑城市的生态要求:按照生命系统的本来面目建设紧凑城市,倡导为人类而不是为机器设计城市,采取三维的、一体化的复合型规划模式,而不是平面、随意、单调的规划模式;城市功能与发展形式要相互适应,城市规划和建设要具有可持续性;关注建筑工序(由奠基开始)的程序正义,确立一种保证城市结构健康有序的土地利用模式或者“土地格局”,运用生态学原则新建、重建和改造城市;调整交通系统的等级序列,按照步行、自行车、铁路、轨道公共交通、小轿车和卡车的先后顺序发展;保护土地,提高生物多样性。[3]220-221

人类的生活质量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建设城市的方式。城市人口密度越大,多样性程度越高,对机械化的交通系统依赖越小,对自然资源消耗越少,对自然界的负面影响就越小。美国环境质量委员会曾研究过由低密度发展而引发的负面作用。该研究比较了低、中、高密度城市社区,测度它们对学校、防火、警察服务、市政设施、道路和公用事业的影响。研究表明,相对于中低密度社区,高密度社区少占50%的土地,节省45%的基础设施(建筑、道路、园林绿化和公用设施)投资,减少45%的空气污染,节约14%-44%的能源和35%的水。防火、警察以及其他市政服务成本在高密度社区也有同样程度的减少。[3]132由此,紧凑城市理论指出,在城市生活中,“食物、住所、安全、好奇心、爱情、性、个人和社会价值的实现——在时空上都有不同的距离,超越这一距离则会失效”[3]55。要想实现城市与环境和谐共生,城市活动就应像自然生态系统那样,人们就近居住,提高能源利用效率,摈弃郊区发展经验,努力增加城市密度,创造更多公共空间,用“脚步”丈量城市。

通过提高城市人口、建筑和产业的密度以节约自然资源的观点具有道德哲学意义,符合生态正义要求。作为一个生态系统,人类社会是由国家、民族、地区、城市、团体、家庭、个人等无数中介物所组成的彼此依存、平等互利、和谐运转的网络系统。历史上任何一代人都不享有特权,既没有权利“坐吃山空”地随意挥霍祖先的遗产,也没有权利“寅吃卯粮”地剥夺子孙后代赖以生存的自然资源和社会资源。人与自然的关系看似游离于伦理学视野之外,实际上,人与自然关系背后折射的是人与人的关系。从生态伦理意义上讲,通过高密度城市规划来节约自然资源,体现的是当代人和后代人之间的代际公平。要实现城市的可持续发展,当代人要扮演好后代人的“受托人”角色。在代际交换中,每一代人都享有平等的权利,都有权利享有人类社会所创造的物质资源和精神资源。当代人应该保护地球环境,并将它完好地交给后代人。目前,代际公平在国际法领域已经被广泛接受,在很多国际条约中得到了普遍认可,并成为紧凑城市理论所追求的重要伦理目的。

二、通过“做小规划”控制城市蔓延,追求社会正义

城市结构是人性结构的映像,人类修建城市的目的是为了“发挥无尽的想象力,把城市打造成一个理想的自我。从古代的尼尼微到现代的纽约,所有的城市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它反映人们对主宰自我、主宰命运的力量的祈求以及对知识和财富的追求”[4]41。为了彰显人类的力量,西方城市规划曾一度走入“做大城市”的误区,一个吊诡的声音来自美国建筑规划师丹尼尔·伯纳姆(Danel Burnham):不要做小规划,因为小规划没有改变人类精神的力量。自此,宽阔街道、大型广场、宏伟建筑、巨大雕塑和豪华游泳池成为城市建设的“最爱”。由伯纳姆发起的“做大规划”运动实际上走的是美索不达米亚和埃及的老路,包括“为展示独裁和军事力量而建的宽阔的道路,夹杂着文艺复兴风格的花园和具有罗马帝国风格的建筑(主要是具有柱廊的广阔的开放空间)”[3]117-118。在20世纪50年代中期的美国,“做大城市”运动的不良后果是:鲜有反思城市动力学机制和生态学教训,错失了生态城市建设的良机,没能找到比城市蔓延更健康的发展模式。直到今天,仍有数千万人为“汽车—城市蔓延—高速公路—石油”等产业及其复合体工作,有的为此债台高筑,有的沉迷于汽车产品不能自拔。[3]127城市形态更是丑陋不堪:在象征金钱、安全、消费主义和权力的建筑之上,电视发射塔顶尖闪烁着高科技的红光,电视塔助推了城市蔓延。人们每天在高层建筑中度过1/3的时间,其他时间则钻入厚厚橡胶圈上移动的金属盒子中,穿梭于上百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形成城市特有的乱象。[3]22

“做大规划”的认识论基础是“中心—边缘结构”的空间形式。“边缘”是认识空间的开始,是界定空间存在的基本参照,它“本质上乃是被悬置起来的东西,被释放到其边缘中的东西”[5]162。一般来说,边缘空间远离社会生活的中心,包括缝隙、角落等空间形式,它对应着特定的社会阶层,契合着一定的社会结构和社会运作机制。[6]93法国哲学家米歇尔·福柯(Michel Foucault)就是以边缘空间为理论基石展开其空间叙事的,在这里,边缘空间就是被规训的“他者”场域,是作为中心地带的“他者”存在的空间形式。由于劳动力、原材料、基础设施、政策优惠等诸多的差异,致使“边缘”永远居于从属、依附和被剥削地位,成了城市中的“第三世界”。[7]166

“中心—边缘结构”由认识论转化为规划策略,导致贫富居住严重分化,“富人区没有人行道,穷人区环境每况愈下,公共空间成为城市的消极面,社群与社群,空间与空间,公共与私人之间的张力使社会阶层之间的关系日益恶化”[8]61-62。富人聚居区往往处于城市中心,这里没有高污染、高耗能产业,也排除了交通拥挤、治安混乱、相关配套生活设施及公共空间缺失所带来的生活不便。这些区域既有良好的生态保护和可持续发展能力,也有足够宽松甚至是奢侈的空间占有率,以及穷人难以获得的金融、信息和网络资源。穷人居住的边缘空间则截然相反。资本主义国家“将群体、阶级、个体从‘都市'中排出,就是把它们从文明中排出,甚至是从社会中排出。……这些决策的中心、财富的中心、权力的中心、信息的中心、知识的中心,将那些不能分享政治特权的人们赶到了郊区”[9]549。

从价值哲学看,“做大规划”是一种狂妄自大的“人类中心论”,是人与世界关系的不恰当反映,是人的主体力量的畸形彰显。它推动了城市的无限制蔓延,破坏了人类自身赖以生存的条件,加剧了穷人和富人之间的分化和对立。紧凑城市理论倡导通过“做小规划”来改变贫富分化的状况。“做小规划”提倡混合土地布局,将居住用地与工作、休闲娱乐、公共服务等功能混合布局,在更短的通勤距离内提供更多的工作。这对于低收入群体更为有利,穷人不必每年花费上千美元供养小汽车,“那些没有选举权的人——没有房子的学生、老人、身居斗室的专家和艺术家,都盼望在靠近公交的市中心居住”,他们期待建设一个“无车城市”或“无车社会”,认为只有这样,由汽车导致的不公正状况才会得到改变。相反,如果人们努力提高汽车性能而不是减少其数量;只考虑减慢城市蔓延的速度而不是去遏制其膨胀的势头并减小影响;道路修得越来越宽、越来越长,憧憬“智能化”高速公路,而不是代之以轻轨、乡间小路和自行车道,因通勤而导致的贫富分化问题将永远得不到解决。[3]2

三、通过增强多样性激发城市活力,追求人性尺度

一个城市是否美好,要看它是否以人的尺度来规划和建设。就如柯布西耶所说:“人的尺度,需要的标准、功能的标准、情感的标准。就是这些!这是最重要的,这就是一切。”[10]20紧凑城市理论主张城市多样性,强调激发城市活力,满足人的物质和文化方面的需求,让城市突显人性化尺度。“我们建设怎样的城市,就过怎样的生活。”[3]3城市规划不仅是一种技术活动,同时也是一种价值创造活动。它制约生活方式,影响生活质量。

从构成与功能看,城市的重要特点是不断促进社会分工的专业化和多样性。任何一个城市都是人们从事政治、经济、文化等多样活动的场域,是政治、经济、文化等多种文明要素与功能的综合有机体。虽然不同的城市所内含的具体文明要素及其具体功能不同,但在反思的意义上,并不存在只具有单一功能、单一文明要素的城市。正如《全球城市史》的作者、美国学者乔尔·科特金(Joel Kotkin)所说,任何一个健康而持续发展的城市都需要同时具备生活与政治层面上的“安全”、经济与交换层面上的“繁荣”以及文化与宗教层面上的“意义”。结构与功能单一的城市,往往很难实现健康发展。[11]

紧凑城市理论遵循人类文明的发展规律,倡导城市功能布局的多样性。城市的解剖结构应该是:以步行街为主的商业中心、快捷方便的交通转换中心、不时与野生动物走廊立体交错的景观大道以及市中心附近的城市农业园地。在这里,紧凑而多样的城市主中心以及各街区中心将普遍存在,国际大都市也将被改造为几个适于步行的生态型城市,城内以自行车为主要交通工具,城际有四通八达的公共交通。[3]27这种多样性要求对城市进行有机更新,一是保存和修复体现城市个性的?建筑物,维持城市的基础空间,以此巩固和培养居民的归属感和自豪感,因为,历史建筑犹如“历史博物馆”,它承载着民族精神,是以物态方式呈现出来的文化因子,是城市居民的生活方式和心理依归。二是有计划地整顿街道景观,保持城市街景的可观性及生活乐趣。正如雅各布斯(Jane Jacobs)所认为的那样,城市空间的生产和消费应该充分尊重和满足城市人群的多样性需求,营造丰富、生动的城市空间。地区内部至少要有两个以上的功能,以便让不同的人流使用共同的设施;区域空间内大多数街道要足够短,以便人们很容易拐弯;一个地区的建筑物应该包括适当比例的老建筑,以便保留和唤起人们对城市的记忆;人流的密度要达到足够高的程度,以便人们很便捷地交往。她为我们畅想了这样的城市街景:孩子们在公共空间中嬉戏玩耍,邻居们在街边店铺前散步聊天,街坊们在上班途中会意地点头问候……[12]150这样的城市才是一个有活力的城市。

道德哲学追问人的存在方式。从伦理学视域看,城市不仅是具有物理意义的“地方”,更是人的一种心理状态和生活方式。城市是“人的空间”,而非“物的牢笼”。通过多样性而激发城市活力,人在城市里才能享有家园感,而不被异化为城市的奴隶。

[1][英]迈克·詹克斯,伊丽莎白·伯顿,凯蒂·威廉姆斯.紧凑城市——一种可持续发展的城市形态[M].北京: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04.

[2][美]刘易斯·芒福德.城市发展史:起源演变和前景[M].北京: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04.

[3][美]理查德·瑞吉斯特.生态城市:重建与自然平衡的城市[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

[4]Sibyl Moholy-Nagy.Matrix of Man:An Illustrated History of Urban Environment[M].New York:Prarger press,1969.

[5][德]海德格尔.演讲与论文集[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5.

[6]童强.权力、资本与缝隙空间[M]//陶东风,周宪.文化研究第10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

[7][美]爱德华·W·苏贾.后现代地理学——重申批判社会理论中的空间[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7.

[8]Edward W.Soja,Seeking Spatial Justice[M].Minneapolis: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2010.

[9][美]爱德华·索亚.后大都市:城市和区域的批判性研究[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6.

[10][法]勒·柯布西耶.走向新建筑[M].北京: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04.

[11]陈忠.城镇化:文明多样性与总体性逻辑[N].光明日报,2014-02-19.

[12][加]简·雅各布斯.美国大城市的死与生[M].南京:凤凰出版传媒集团译林出版社,2006.

(责任编辑张转)

The Ethical Value of the Com pact Urban Space Theory in the W est

GAO Chun-hua1,2
(1.School of Humanities&Law,Beijing University of Civil Engineering&Architecture,Beijing 100044,China;2.Beijing Architectural&Cultural Research Institute,Beijing 100044,China)

In the West,the theory of compact urban space is based on the realistic criticism on the urban sprawl and the theoretical sublation of"centralization"and"dispersion".As an ideological trend of urban space planning,the theory reveals the ethical value and contains the ethical justice.It advocates saving natural resources by high density planning to pursue ecological justice,controls the spread of the city by making small plan to pursue social justice,and stimulates the vitality of the city by enhancing the diversity to pursue the humanity scale.

compact city;ecological justice;social justice;humanity scale

1673-1972(2016)04-0124-04

B82-052;TU984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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