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50年代余江血防与地方文化嬗变

2016-04-12 18:31彭庆鸿
上饶师范学院学报 2016年2期
关键词:余江血防瘟神

彭庆鸿

(江西师范大学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江西南昌330022)

20世纪50年代余江血防与地方文化嬗变

彭庆鸿

(江西师范大学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江西南昌330022)

疾病不仅对人、社会产生影响,也对地区文化产生重大影响。民国时期,余江地区因血吸虫病的长期危害,产生了“余江病态文化”。20世纪50年代余江血防运动推进了文化的嬗变。血防的宣传,破除了疫区原有的迷信文化思想;血防的开展,促进了余江社会风尚的改善;血吸虫病根治后,疫区及群众的精神面貌发生了根本变化。血吸虫病与文化之间呈现出多重关系。此外,在地方文化转型的新旧交替之际,国家通过血防,也促进了国家文化的下移,从而达到国家对疫区基层社会,对疫区群众高度动员的效果。

“病态文化”;余江血防;文化嬗变

近十余年来,借着社会史发展的“春风”,中国疾病史研究也逐渐得到学者们的关注,从史学研究的盲区发展为史学研究的热点,取得了丰硕的研究成果①代表性的研究成果有曹树基《鼠疫流行与华北社会变迁(1580—1644年)》(《历史研究》1997年第1期);李玉尚《环境与人:江南传染病史研究(1820—1953)》(复旦大学历史地理研究所2003年博士毕业论文);梁其姿《麻风隔离与近代中国》(《历史研究》2003年第5期);余新忠《清代的江南瘟疫与社会——一项医疗社会史的研究》(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3年);杨念群《再造病人——中西医冲突下的空间政治(1832—1985)》(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年)等。。关于疾病史的研究,从研究病种上看,主要集中于鼠疫、麻风病的研究,而对其他疾病的关注较少;从研究视角上看,主要从区域社会变迁、疾病应对、医疗卫生等视角出发,而鲜有从疾病与文化变迁这一视角开展的研究②夏明方《民国时期自然灾害与乡村社会》(中华书局2000年版)中涉及到了灾害与群众思想素质等内容,提到在灾害面前,灾民普遍会出现灾民意识与灾时社会心态;王迪《茶馆:成都的公共生活和微观世界,1900—1950》(北京: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年)关注了国家文化与地方文化的冲突。虽都未对疾病与地方文化关系展开深入探讨,但对本文的研究提供了某些借鉴。。疾病是疫区主要的社会问题之一,其产生与根除都会对当地的文化产生影响,尤其是血吸虫病这种高危害的慢性传染病。20世纪50年代的余江血防运动,在达到消灭血吸虫病的同时,也间接推进了疫区地方文化的变迁。本文以新中国第一面“血防红旗”的余江县为案例,旨在通过探讨余江血防与地方文化嬗变这一命题,来阐述血吸虫病防治与文化之间的多重关系。

一、血吸虫病与“病态文化”

血吸虫病,中医称“蛊胀病”,民间俗称“大肚子病”,建国后被称为“瘟神”,是一种难治愈、高死亡率的疾病。血吸虫病是江西省最严重的地区病,集中分布于环鄱阳湖地区。余江正处于这一范围之内,是血吸虫病的重灾区,也是江西最早就流传血吸虫病的地区之一。据《余江县血防志》《余江县志》记载:“血吸虫病在我县流行时间可能有三、四百年,而较为严重危害也有一、两百年”③中共余江县血防领导小组办公室《江西省余江县血防志》(1984年编印)第18页。。余江县的血吸虫病流行范围广、患病人数多。正型疫区与输入疫区面积合计为223平方公里,占全县总面积的23.67%④《江西省余江县血防志》第22页。,患病人数仅1953至1958年间就发现4750人⑤《江西省余江县血防志》第33页。。血吸虫病对当地百姓的生活造成了巨大危害。“全疫区2.9万多人死于‘大肚子病’,42个村庄灭绝了人烟,成为了‘无人村’,2万多亩地无人耕种。”[1]“余江地域社会变成了一个典型的‘病态社会’,其病症非常明显”,“主要有:一是,造成了大量人口死亡;二是,缺乏生育能力;三是,儿童青少年生长发育受阻;四是,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五是,经济上穷困潦倒;六是,人的神态麻木,精神萎靡;七是,社会让人恐惧。”①万振凡,万心《建国以来国家对病态地域社会治理——以余江血防为中心》,见《第九届历史学前沿论坛会议论文集:下》(未刊本)第146-148页。

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严峻的血吸虫病及其危害,使疫区成为典型的病态社会,这是余江疫区主要的社会存在。病态地域社会也必然带来与之相应的病态文化。其特征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1.愚昧、迷信的思想文化观念。

我国发现血吸虫病时间晚,余江县在1946年的《余江县政府工作报告》中首次提及,群众不知其为何物,只能根据其症状,称其为“大肚子病”。对于“大肚子病”的来源,疫区群众以为是鬼神坑害,是风水不好,是吃了狮子岩②狮子岩,余江疫区的一座山,其形似狮子,故名“狮子岩”。狮子岩下由于水流缓慢,导致钉螺密布,水呈褐色,因此产生了许多谣言。其中一种就将狮子岩迷信为神兽,褐色的疫水就是神兽的血,喝了这血水就会患“大肚子病”。的水,是挖了龙脉造成的③《江西省余江县血防志》第19页。。由于无法对血吸虫病作出科学的解释,疫区群众无奈之下只能走向迷信,对其治疗也就自然而然寄托于神灵保佑。于是疫区群众不惜花费大量金钱,广建庙宇,天天烧香拜佛。“狮子岩以下方圆十几里地,建造了赵家庙、安山庙、下张庙、马岗庙、龙岗庙、胡家洲庙、万民庵庙7座庙宇,在狮子头上地还建造了一座庙宇,定名‘保安寺’。”④江西省政协文史资料研究会等《江西文史资料—送瘟神纪实》(1992年编印)第43辑第74页。蓝田坂是余江县血吸虫病重灾区,“一千多人的蓝田坂上,也有胡家庙、雨水庵、长福寺、万民安、龙岗岭五座庙宇”。大凡有人生了大肚子病免不了到各个庙宇去拜菩萨,“祖祖辈辈,人们求神拜佛,叫菩萨保佑不生大肚子病”[1]7。除了广建庙宇,疫区还经常组织各种迷信活动。比较普遍的迷信活动主要有“抬神”“祭港”。每年的农历十月初六,要组织抬神活动。群众把庙里面的菩萨抬出去游村,并要不断念到“为百姓消灾除难”。祭港,道士要在患者家里面设坛念经,画符做法,然后再组织队伍去白塔河的狮子岩祭港,要杀活猪1头、活鸡1只、鱼蛋若干⑤《江西文史资料—送瘟神纪实》第43辑第76页。。总之,疫区迷信文化突出。

2.冷漠、欺诈、自私的社会关系。

面对血吸虫病,各阶层本应团结一致,但是,余江疫区却充斥着对弱者的冷漠和欺诈,表现出自私的人性之恶。

首先是,地方政府对血吸虫病消极应对,对广大农民的生命安全的漠视。余江县血吸虫病流行已有几百年,严重时期也有一百多年,已经导致巨大危害,而都没有得到政府的重视,直到1946年《余江县政府工作报告》中才首次提到了血吸虫病。政府不仅不给予帮助,还在疫区强抓壮丁、提高税赋,增加百姓负担。疫区长期血吸虫病导致青壮人口锐减,身体虚弱、能够入伍的人数不多,而“余江县县长却因征兵而获得嘉奖”⑥江西省人民政府公报,1941年12月19日。。

其次是,医生借着血吸虫病,对患者欺诈。如蓝田坂万民安家村张回仂,请郎中给儿子治大肚子病,郎中漫天要价,开口就索要两担米费用,经讨价还价仍收了两桶米的高价,最后是钱花了,病依然没好⑦《江西文史资料—送瘟神纪实》第43辑第61页。。周开福家,其继父得了大肚子病,村里来了一郎中,说能治大肚子病,也是漫天要价,两个药丸就开价6块银元。郎中当天下午就从农民手中刮走20多块银元,而血吸虫病仍不见好转⑧《江西文史资料—送瘟神纪实》第43辑第69-70页。。

再次是,富人为富不仁。如胡家庙的夏癞头、张猪头、潘剥皮、“八大金刚”,蓝田坂的独眼龙董龙兴、周烂头等,在当地都是有名的恶霸。他们放高利贷,侵占田地。1933年至1935年,长工茅苟为潘剥皮做工2年,不但一分工钱没有,反而欠他两担谷,逼的茅苟没办法而去种了“棺材田”⑨“棺材田”是有大量钉螺和血吸虫蚴的水田,普遍存在于余江疫区。由于其形状像“棺材”,导致其排水不畅,滋生大量钉螺。农民种了这种田会感染血吸虫病而死亡,因此被称为“棺材田”。,不久就患血吸虫病去世[3]24-26。邓家村的宋咱福家,其父亲不幸患了血吸虫病,为了治病借了地主宋华茂10块钱。其父亲刚落气不久,宋华茂就上门催债,抢走了其母亲,并把他卖到金溪县艾老爷家[3]2-3。改善水利设施,可以冲散疫水,有利于防治血吸虫病。曾任永修县县长的吴良聘,以重修“肖公坝”为名,筹集几十万斤稻谷,结果坝没修,吴良聘的钱袋子却塞得满满的⑩《江西文史资料—送瘟神纪实》第43辑第76页。。

此外,宗教势力也趁火打劫。群众为了消灭血吸虫病,经常举办“祭港”仪式,每次道士都可获得二三担米的高额报酬。在胡家庙,庙宇两年一小修,五年一大修[4]28,恶霸、道士、巫婆等联手搜刮农民的财富。胡家庙的恶霸胡首元看上了本村胡大叔的田地,恰逢胡大叔的老婆不幸患了血吸虫病,就和巫婆串通一气,帮他们谋财害命,鼓动胡大叔主动献地[4]31。

另外,由于血吸虫病,家庭内部的关系也逐渐恶化。妇女得血吸虫病后不能生育,会导致婆媳关系紧张,也妨碍了夫妻感情。婆婆责备媳妇不争气,丈夫骂妻子没福气,不能生崽。如倪桂乡西坂农业社的邓梅汝,18岁嫁给了同村的农民全盛华。结婚不久就不幸患上了血吸虫病,精神萎靡不振,面黄肌瘦,肚子也逐渐大起来。三年、五年过去,还没给家里添养个娃。婆婆责怪她不争气,不能为全家添福气,丈夫也嫌她不但不能为家里生产赚工分,反而连累了自己,夫妻感情慢慢疏远,隔不了两天就会吵嘴打架,闹得家庭天翻地覆,村里人无不为她的可怜遭遇而感叹①余江县档案资料汇编之(一):《送瘟神》第一辑,江西省档案馆藏,档案编号:111-2-343:41。。在疫区这种案例数不胜数。也有人因患了血吸虫病而遭家人抛弃,导致妻离子散。塘社潘厚发,是一个得病十几年为了治病弄得倾家荡产始终没有治好的晚期病人,老婆离了婚,儿子也逃跑了,从此,他感到心灰意冷,生命无望[5]19。整个疫区充斥着一种自私、冷漠、欺诈的社会氛围。

3.麻木、消极的社会心理。

余江疫区,一方面是关于血吸虫病的谣言四起,谣言本身反映了群众对血吸虫病的无奈和不解,各种疾病谣言的传播,又加剧了群众的消极心理;另一方面,“灾民在各种自然灾害的打击之下意志消沉、情绪低落、甚至丧失了继续生存的信心和勇气”[6]125。面对血吸虫病,底层百姓佛也拜了,药也吃了,病仍不见好,只能感慨“绝症,绝症,神农无药,华佗无医”[4]21。普通农民束手无策,眼见着亲人不断病逝。加之政府、医生、富人的消极、冷漠、欺诈,使得底层百姓对生活失去希望,过着有一天算一天的生活,疫区农民社会心理、人生观、价值观普遍发生扭曲。“不少血吸虫病人也出现一种多吃、多穿、多享受、时短命苦难再生的严重消极和厌世情绪,感到自己是九死一生,再也没有希望了”[5]19。他们身体颓废,精神麻木,生活上死气沉沉,更有甚者出现自杀行为。

二、血防宣传与迷信文化的破除

为了促进余江血防的开展,余江县在疫区进行了大量的血防宣传与血防动员,以图破除群众的迷信思想。群众以往普遍认为血吸虫病是鬼神坑害的,是破坏了龙脉,是自家风水不好,是上辈子造了孽。“血防人员将抓来的钉螺和群众送来的粪便,当众作显微镜检查,许多人亲眼看到自己的粪便里当真有血吸虫卵,钉螺里有尾蚴;无不恍然大悟,明白了就是这些肉眼看不见的害人虫,叫人得血吸虫病。”②《江西省余江县血防志》第44页。这种直观的效果给了群众思想上极大的震撼。如马荃乡下陈村的农民陈启国,通过显微镜看到了自己粪便中的血吸虫卵,当时就醒悟。回村后还主动进行宣传,动员群众送粪便来进行检查,带领群众捡钉螺③《江西文史资料—送瘟神纪实》第43辑第133页。。此外,血防站人员还开展动物试验,当众解剖,使病人更加深入地了解到血吸虫病的感染方式,铲除了他们的迷信观念——“龙脉命运”论④余江县血吸虫病地方病防治站《送瘟神纪实》(2011年编印,余江县送瘟神纪念馆档案室藏)第43页。。

疫区70%以上农民是文盲,文字宣传看不懂,从显微镜里面看尾蚴,许多人将信将疑,以为是血防人员变把戏⑤余来喜《余江血防史简介》,见:《余江县文史资料》(1985年编印)第一辑第40页。。为了提高效果,血防人员采取文字与图片结合,口头和实物结合的方法,将血吸虫生活史和防治方法绘成图片、幻灯片,举办血防画展等方式进行宣传。1953年,省血防所在余江邓埠镇举办防治血吸虫病展览,用生动、直观的形象,宣传血吸虫病的危害及防治常识,深受群众欢迎[7]2。余江血防站也经常利用集日、节日或物质交流会的时机,举办小型血防科普展览。

为了吸引群众来了解血防知识,血防人员还举办了血防文艺表演,并专门进行了街道文艺演出,当时演的是《幸福的生活》《为幸福和平而奋斗》和《入社前的风波》等节目,在社会上产生了巨大反响。宣传过程中,血防人员普遍都会带着留声机、幻灯机、显微镜等。这些东西在当时很吸引人,广大群众称听留声机为听“洋戏”,称看幻灯片为看“土电影”。新的宣传方式满足了广大群众的好奇心,吸引男女老少都来观看。血防人员还通过个人文艺表演来吸引群众听血防知识宣传。17岁的医疗队员李正兰,见群众不愿意听干巴巴的图解,她就给大家唱歌,唱一支歌讲一段血吸虫传染的循环过程,群众果然愿意来听①《送瘟神纪实》第53页。。

血防人员还经常邀请治愈患者来现身说法。血吸虫病治愈者讲述他们治愈前后的巨大变化,讲述他们如何通过治疗摆脱疾病的折磨,“现身说法”可以拉近血防宣传与群众的距离。1955年,余江县在马岗乡灭螺工地的民工大会上,就邀请当地群众曾冬莲在会上发言。会上,她讲述了自己5个孩子先后有4个被血吸虫病夺去了生命。幸存下来的女儿黄秀金也不幸得了血吸虫病,导致无法生育,其丈夫嫌她不能生育天天责骂。到了血防站治疗后,病好了,还怀孕了,全家人都非常开心,过上幸福生活。曾冬莲的发言给广大群众上了一堂生动的血防课②《江西文史资料—送瘟神纪实》第43辑第133页。。血防人员在医院就对血吸虫病患者进行血防教育,增进他们的血防知识,病愈之后,鼓励他们到自己所在乡村进行血防宣传。这样,医院每治愈一位血吸虫病人,就培养了一位血防宣传员。许多群众积极分子还亲串亲,友联友,带头治病,带头灭螺,带头宣传科学知识,大力协助血防医疗队的工作,终于基本克服了盘踞群众头脑多年的“大罗神仙也治不好的大肚子病”“这是命里注定,村庄风水不好”等封建迷信观念③《送瘟神纪实》第53-54页。。

采取多种途径开展血防宣传,群众的封建迷信思想逐渐被消除,群众普遍不相信血吸虫病是鬼神坑害等迷信观念,开始摆脱迷信思想的束缚。在疫区原本吃香的算命先生,如今已不再被人理睬。如弓塘社以前就有一个走了12年红运的算命先生,血防之后,也没生意了,他感叹地说:“过去一村走一天,个个找我把命算,现在一天走十村,没人理睬真心酸。”[5]38-39迷信文化被消除的同时,血防的新观念也逐渐孕育。弓塘社第三大队在1956年通过访问调查,除8岁以下,50岁以上的老年人外,有80%的群众懂得了消灭血吸虫病的基本知识和两管一灭的具体办法等④余江县档案资料汇编之(二):《送瘟神》第二辑,江西省档案馆藏,档案编号:111-2-343。。

三、血防开展与区域社会风尚的改善

区域社会风尚是指区域社会推崇的一种积极向上的道德风尚。在政府等事业机关表现为为人民服务,群众、家人之间则表现为互帮互助等形式。从政府方面看,民国时期,政府对疫区农民的生死漠不关心。解放之后,党和政府积极血防,设立血防机构,制定血防规划,组织群众灭螺,实践其“为人民服务”的宗旨,完成其解救人民于水火之中的历史使命。灭螺运动中,余江县领导深入血防一线,基层党员、干部吃苦在前,带领群众开展血防。血吸虫病治疗过程中,政府推行的许多措施符合民意,得到农民的支持、拥护。针对农村治病问题,县血防站主动出击,组织治疗小组,深入农村,送医送药上门。医药费方面,实行收、缓、减、免政策,为大多数患者减免医药费。针对家庭生活困难户,余江县政府推行三大政策,一是乡信用社给贷款,二是民政部门拨救济款,三是治疗期间队里适当记工分,出院后照顾干轻活。治病过程中,政府官员也常去看望患者,乡里社里经常杀猪、捕鱼、磨豆腐改善病员的生活水平。在血吸虫病治疗过程中,政府官员能够处处为群众着想。

除了政府机关外,医生群体也表现出其“白衣天使”的一面,积极下乡开展疾病治疗。解放前,医生、郎中以治病为由,对患者进行欺诈,趁火打劫,医生群体没有体现出其救死扶伤的职业道德。新中国成立之后,一改其弊。首先,针对疫区患者众多,医务人员紧张的问题,省、地区、县政府派出了众多优秀、专业医生赶赴疫区农村。省地卫生部门派出大批医务人员来余江县支援。从1956年3月至1958年3月,省里先后派来四批82名省级医院医务人员,每批留县时间至少三个月⑤《江西省余江县血防志》第65页。。上饶专区也将其直属的血防站全部成员派赴余江县达半年之久。余江县也从各医疗卫生单位抽调10多名中西医务人员长期驻疫区工作,改变了医务人员紧张的局面。

在疾病治疗上,医务人员给患者提供周到服务。农村的医疗站组都建立、实行了一套较好的规章制度。要求医护人员做到“四好、三勤、三轻、三对、三查”。“四好”就是要工作安心好、服务态度好、钻研业务好、互助团结好;“三勤”就是要手勤、腿勤、嘴勤;“三轻”就是要求医务人员说话轻、脚步轻、医疗操作轻;护士要做到“三对”,即对医嘱、对剂量、对患者姓名;医生要做到“三查”,即查医嘱、查处方、查病情,早、中、晚各查一次;病者也要做到“三好”,即遵守院规好、安心休养好、服从治疗好①《江西省余江县血防志》第67页。。这些规章制度的实行,严整了医务人员的思想作风和医疗作风,要求医务人员能够做到服务周到、服务体贴、服务完善。治疗过程中,医生护士待病人如亲人,打针发药,准时不误,端水倒尿,照顾周到,从早忙到晚,还通宵达旦轮流守护病房,群众称赞为“人民的好医生”②《江西省余江县血防志》第64页。。

开展血防过程中,各乡镇间互帮互助,区域风气改善。如倪桂乡和邓埠镇,过去从来没有来往,地方宗派主义闹得很凶。血防过程中,邓埠镇抽出劳动力支援倪桂乡灭螺。在大规模灭螺过程中,邓埠镇要求倪桂乡支援三千个劳动力,结果倪桂乡却派出了六千人[5]39。在余江血防过程中,各乡镇之间,疫区与非疫区之间血防互助是常有之事,形成了良好的区域风尚。

血防开展,对病人的血吸虫病给予了治愈,也改善了家庭关系,促进了家庭和谐。民国时期,血吸虫病使得患病妇女不能生育,使婆媳、夫妻关系紧张,家庭矛盾重重。建国后,余江积极开展血吸虫病治疗,治愈后,妇女生育能力恢复,婆媳、夫妻矛盾也得到缓解。如前文提到的倪桂乡邓梅汝,经过医生治疗,生下小孩,一家人生活美满③余江县档案资料汇编之(一):《送瘟神》第一辑,江西省档案馆藏,档案编号:111-2-343:41-42。。“马岗乡上黄村妇女王香娥,23岁,结婚四年,由于血吸虫病的影响,没有怀过孕,以致形成夫妻不和睦,婆媳关系不够好。1955年治愈后,1957年元旦生下一个男孩,全家欢天喜地。”[7]38

四、血防奇迹与精神面貌转变

民国时期,由于血吸虫病长期的危害和群众对血吸虫病的束手无策,整个疫区弥漫着一种死气沉沉的氛围,群众精神麻木。20世纪50年代初,在血防的宣传下,群众知道血吸虫病是可以根治的,这给一直生活在“人间地狱”的群众带来了光明。血吸虫病治愈之后,患者获得重生,更是喜笑颜开。群众劳动和血防的热情高涨。1956年初,第一次灭螺运动中红岩区马岗乡成为试点,红岩区各乡社给予支援,在试点过程中各乡社之间开展了灭螺竞赛,你争我赶,干部和民工们日夜苦战,不惧严寒,原定5天任务,3天就按标准完成了,一举填掉了全乡的旧沟51条,旧塘110口,开新沟4条④余江县血吸虫病地方病防治站《余江血地防志(1953-2010)》(2011年编印,余江县送瘟神纪念馆档案室藏)第59页。。在其他血防工地,群众血防热情依旧。

20世纪50年代的余江血防消灭了血吸虫病,也就消灭了其“病态文化”的根源,群众及疫区精神面貌发生巨变。群众以前是“拿起锄头就想歇”,消灭血吸虫病后是“治好了大肚病,格外有精神,生产大跃进,浑身都是劲,一天干到晚,越干越有味”⑤《送瘟神纪实》第46页。。血吸虫病根治后,群众的劳动力增加,劳动热情提高。为了血防需要,疫区的水利系统也得到明显改善,生产蒸蒸日上,群众生活日益好转,疫区呈现出欣欣向荣的局面。《江西日报》记者陈秉彦和新华社记者刘光辉,对余江血防进行了追踪报导,对余江县荐头村血吸虫病根治前后的情况感悟很深,讲到血防前群众“个个挺着大肚子,无力搞生产,生活极贫困,村子里变得死气沉沉,令人触目惊心。根除了血吸虫病后的短时期内,荐头村现在增到21户,54口人;个个身强力壮,户户过着甜蜜的日子,村子里到处洋溢着欢乐的气氛”⑥余江县档案资料汇编之(二):《送瘟神》第二辑,江西省档案馆藏,档案编号:111-2-343。。

从上可知,在血吸虫病根治过程中和根治之后,疫区的精神状态确实发生了巨变,根治前群众精神是麻木的,根治中及根治后,群众充满了激情;根治前疫区是毫无生机的,根治后重新焕发了生机。

五、地方文化嬗变的深层次探讨:血防与国家文化的下移

从上述可知,20世纪50年代,余江地方文化正处于新旧文化转型之时。而这个转型的推动力量正是国家。余江血防处于国家政治的强力支配下,是国家对区域病态社会治理的重要手段。国家在推行血防,治疗病态社会的同时,也将国家文化嵌入到了地方文化之中。所谓国家文化,王迪教授对其有较为详细的阐述。他认为国家文化应至少包含三个要素:“第一是由国家权力来提倡和推动的;第二,有利于中央集权的;第三,有一个全国的统一模式。”[8]国家文化对地方文化的嵌入和下移,是自晚清以来,国家进一步强化国家机器的结果。20世纪50年代国家文化对地方文化的嵌入、下移,其目的就是要加强国家对地方的控制,进一步动员群众进行社会主义建设。

20世纪50年代初,新生的人民政府忙于经济的恢复和朝鲜战争,对地方基层的控制相对还较薄弱,具体表现为国家政策与群众行为之间仍冲突不断。余江血防中,亦有体现。血防初期,为了检查群众是否患有血吸虫病,需进行粪检,在当时就遭到群众的普遍反对。群众骂血防干部为“吃屎干部”,骂派遣下来的医生为“屎医生”,或拿牲畜粪便、石头冒充,或直接抵制,找干部麻烦。在动员群众去灭螺时,群众也不去。他们说:“快要死的人了,也该积点德,还再去残害生灵”;或说:“反正是党的决定,叫做就做,行不行鬼知道”;或说:“钉螺又多又小,等消灭掉,人也死光了”①《送瘟神纪实》第44页。。勉强参加的人也是应付干部,效果不大。

20世纪50年代初,国家确实还未达到将新解放区地方社会完全纳入到自身的运行轨道上来,但是到了50年代后期,国家却能够轻易地组织、动员几乎所有的群众参与到各项运动中来,其中重要原因就是国家文化初步完成了对地方文化的嵌入,从思想上、精神上达到了对群众的高度动员。在疫区,这个国家文化嵌入的方式正是通过疾病防治这一形式来完成的。在余江血防中,政府在组织开展血防宣传时,经常将血吸虫病隐喻为“剥削”;将马克思主义阶级斗争的理论引进来,宣传血防斗争就是一场阶级斗争,“资本主义是‘瘟神’的发源地,资本主义复辟,就是瘟神复活”[9]341,要群众“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一定要消灭血吸虫病”②《送瘟神纪实》第116页。。在血防过程中,还强调人定胜天,强调群众运动。一方面是组建群众性的血防队伍,主要有保健员、查螺员、粪管员三支队伍。另一方面,则组织群众开展血防运动。每次血防战斗,都要组织成千上万人参加,强调要“统一认识,统一政策,统一计划,统一指挥,统一行动”[10]。运动中,工地上打满标语,进行革命式的呐喊鼓劲,开展劳动竞赛,号召发扬“愚公精神”等。

此外,余江县各疫区、乡、社层层召开了乡党支书会、区乡干部扩大会、党团员会、社员大会、群众大会等,反复深入地进行宣传,并动员了一切力量,如宣传动员保健员、教师学生采用了各种形式,如黑板报、大字报、民校讲课、参观、访问,模型、标本,图片展览等,应用回忆对比,诉苦和病人现身说法的教育,向群众宣传党和毛主席对人民的关怀。据1956年7月10日不完全统计,就有8.8万人受到了这种教育③余江县血吸虫病地方病防治站《余江县血防文件选编(1950-2011)》(2012年编印,余江县送瘟神纪念馆档案室藏)第50页。。血吸虫病消灭之后,则大张旗鼓地进行宣扬,突出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通过报纸宣传,通过组织纪念活动,通过群众回忆,通过编写血防纪实文学书籍,创作“送瘟神”的诗歌、戏剧画册等文艺节目,通过组织群众学习毛泽东诗篇《送瘟神》二首等形式,说明消灭血吸虫病前后的巨大变化,赞扬蕴藏在人民群众中的巨大力量等。国家正是利用了地方文化新旧转变的契机,通过血防的方式,将国家文化嵌入到地方文化中来,并在随后的各种运动中进一步加强,从而达到国家对地方,对群众的高度动员。

六、结语

通过余江血防的个案研究,一方面,可以看出血吸虫病及其防治与文化之间的多重关系。首先是血吸虫病会导致疫区形成“病态文化”。其次是血防过程中,进行防治宣传,破除了原有迷信观念;地方政府积极推进血防,医生救死扶伤,区域群众开展血防互助等形成了良好社会风尚。血防过程中,疫区群众和地区的精神面貌也发生了巨大变化,这些都是余江地方文化转变的具体表现。疾病根治之后,原有的“病态文化”失去了其继续生存的根源,一种新的文化正逐步孕育。可以说,20世纪50年代余江地方文化正处于新旧文化嬗变的节点。另一方面,从国家与地方的视角来看,余江地方文化嬗变的背后其实是在国家强大政治的支配下完成的,是近代以来国家机器不断强化的结果。国家通过血防这一特殊的形式,将国家文化嵌入、下移到地方文化中来,这也是之后国家能达到对疫区基层社会、对群众思想高度动员的重要因素。

[1]《余江县志》编纂委员会.余江县志[M].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93:580.

[2]江西人民出版社,编.蓝田坂的今昔[M].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64.

[3]邹华义.跨越死亡地带[M].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3.

[4]上饶地区革命会政治部文化组.蓝田春秋[M].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73.

[5]中共江西省委防治血吸虫病五人小组办公室.余江县是怎样根除血吸虫病的[M].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58.

[6]夏明方.民国时期自然灾害与乡村社会[M].北京:中华书局,2000:125.

[7]中共江西省委党史资料征集委员会.江西党史资料——江西血吸虫病防治:第37辑[M].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96.

[8]王迪.茶馆:成都的公共生活和微观世界(1900—1950)[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4.

[9]江西省余江县血吸虫病防治站.在毛主席《送瘟神》光辉思想指引下前进——余江县是怎样巩固和发展血防成果的[J].中国科学,1975(4):340-343.

[10]《文汇报》社论:一定要消灭血吸虫病[N].文汇报,1970-03-09(1).

[责任编辑 许婴]

The Schistosomiasis Control of 1950’s in Yujiang County and the Evolution of Local Culture

PENGQing-hong

(School of Historical Culture and Tourism,Jiangxi Normal University,Nanchang Jiangxi 330022,China)

Disease affects not only man and society,but also the local culture.During the period of the Republic of China,because of the long time schistosomiasis danger in Yujiang county,“the pathological culture”came into being.In 1950’s,the schistosomiasis control movement in Yujiang promoted the cultural evolution.The propaganda of schistosomiasis control wiped out the previous superstitious culture and ideology of the infected area.The launch of the schistosomiasis control improved the social climate of Yujiang;after the radical cure of schistosomiasis,there was a great change in the mental outlook of the masses and the infected area.Thus,there existed multiple relations between schistosomiasis and culture.What’s more,during the transitional period of local culture,the state,by means of schistosomiasis control,promoted the move-down of state culture,so as to achieved the effect of high mobilization of the basic-level society,and of the masses in the infected area.

“the pathological culture”;the schistosomiasis control in Yujing;cultural evolution

R09

A

1004-2237(2016)02-0101-07

10.3969/j.issn.1004-2237.2016.02.017

2016-04-11

江西省教育厅研究生创新基金资助立项项目(YC2015—S310)

彭庆鸿(1990—),男,江西井冈山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近现代史。E-mail:peng19900826@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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