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争议林琴南

2016-04-12 13:47曹可凡
金秋 2016年5期
关键词:林译刘半农林氏

文/曹可凡

一生争议林琴南

文/曹可凡

严复与林琴南

清末民初,有两位名垂青史的翻译家,一位是翻译过《天演论》的严复,其中“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进化论观点给国人以巨大的冲击;另一位则是翻译《巴黎茶花女遗事》的林琴南。小仲马笔下玛格丽特的爱情悲剧曾令当时的痴男怨女们长吁短叹。所以,康有为有“译才并世数严林”一说。只是严复留学英伦,与邓世昌有同学之谊,说得一口流利的英语;而林琴南对外文目不识丁,靠旁人口述,然后用文言文述之,陈石遗赞曰:“纾迻译既熟,口述者未毕其词,而纾已书在纸,能限一时许就千言,不窜一字。”因此,严林二人各有所长,互不买账。不过,他们都是饱读诗书的士子,终究以礼相待,没有撕破脸皮。严复曾称赞林琴南:“可怜一卷茶花女,断尽支那荡子肠。”严复六十初度,林琴南照样以诗庆贺:“盛年苦相左,晚年荷推致。”

偶然踏入翻译界

林琴南涉足翻译,纯属偶然。那年,林氏爱妻仙逝,落落寡欢。友人魏瀚、王寿昌怂恿他借翻译茶花女故事销愁解闷。于是,由精通法语的王寿昌照着原版《茶花女》口述,林琴南才思敏捷,一边仔细聆听,一边奋笔疾书。当故事发展至动人处,林琴南竟掩卷痛哭,不能自已。

《巴黎茶花女遗事》问世两年后,林琴南又与魏易合作,译出《黑奴吁天录》,借以抨击美国迫害华侨罪行,国人为之群情激愤。当时正在日本求学的鲁迅读完林译《黑奴吁天录》后大为感慨,“漫思故国,来日方长,载悲黑奴前车如是,弥益感喟。”一群进步留学生还将小说改编成同名话剧,在东京上演,影响深远。

《巴黎茶花女遗事》和《黑奴吁天录》成为国人通往世界文学的窗口,对中国小说创作,甚至对“五四”新文化运动都产生巨大影响。西方启蒙主义思想也深深触动了林琴南的心弦。于是,他一鼓作气,连续翻译了狄更斯《块肉余生记》(即《大卫·科波菲尔》)《伊索寓言》《迦茵小传》《撒克逊劫后英雄略》等。因为不懂外文,由他人转述,林氏译文基本属于意译,误译之处不少,有时兴之所至,他索性自由发挥一通,因此饱受责难。但也有人认为林译小说虽与原文有出入,但能传达原文的精神。

林译外国小说滋养了鲁迅、郭沫若、茅盾、郑振铎等“五四”以后的文学大家。鲁迅曾多次在文章中提及林琴南的翻译。他在《且介亭杂文二集》中曾说:“绍介‘已经闻名’的司各德,迭更司,狄福,斯惠夫福……的,竟是只知汉文的林纾。”据说,鲁迅特别看重林译《撒克逊劫后英雄略》。鲁迅和周作人合译《红星佚史》便是受林译《埃及金塔剖尸记》影响和启发。周作人曾坦言,“我们对于林译小说有那么的热心,只要他印出一部,来到东京,便一定跑到神田的中国书林,去把它买来。”

“守旧派”代表人物

林琴南或许万万不会想到,像他这样接受西方思想灌输的翻译家,竟会走到历史的对立面,成为当时社会“守旧派”的代表人物。他曾以前清遗民身份,十一次拜谒崇陵,还精心绘制《谒陵图》,并亲撰《谒陵图记》极力称颂光绪皇帝和隆裕皇太后。

人们通常把林琴南与“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冲突归咎于林氏的思想守旧,反对白话文。刘半农与钱玄同在《新青年》上唱双簧,钱玄同假扮“王敬轩”,刘半农则做《复王敬轩书》,对林琴南极尽挖苦讽刺之能事。林琴南也不甘示弱,在上海《新申报》发表《荆生》和《妖梦》攻击陈独秀、胡适、钱玄同等人,同年又致信蔡元培,以刻薄的语言嘲讽北京大学“凡京津之稗贩,均可用为教授矣”,还诬称白话为“引车卖浆之徒所操之语”。于是,林琴南遭来“五四”新文化主将的新一轮“围剿”。

其实,林琴南并非一味排斥白话文,早在胡适、刘半农、钱玄同、陈独秀之前,他就尝试写过白话诗,还出版过白话诗集《闽中新乐府》。林琴南反对的只是有人要将古文斩尽杀绝,他在《论古文白话之相消长》一文中说:“总之,能读书阅世,方能为文,如以虚枵之身,不特不能为古文,亦并不能为白话。”因此,林琴南并不是单纯捍卫清王朝,捍卫古文,有的只是“想维持中国旧文化的苦心了”。

和新文化阵营这场轰轰烈烈的笔战,林琴南最终大败而归,只得退居书房,终日以译书、作画为乐。他的书房左、右各放一个桌子,一高一低。分别用于画画,翻译。有客人来访,照样工作,不受影响。那时林琴南靠翻译、著文、画画,挣了不少钱,可谓日进斗金。陈石遗戏称他的书房为“造币厂”。

客观评说林琴南

1924年,林琴南去世后,周作人曾撰文纪念。他在文章中语重心长地说:“文学革命后,人人都有了骂林先生的权利,但没有像他那样的尽力介绍外国文学,译过几本世界的名著。中国现在连人力车夫都说英文,专门的英语家也是车载斗量,在社会上出尽风头,但是,美国文学的杰作呢?除了林先生的几本古文译本以外可有些什么……”当时正在巴黎攻读语言学博士的刘半农,读了《语丝》上的这篇文章后,颇有忏悔之意。他在给周氏的信中说:“你批评林琴南很对,经你一说,真叫我们后悔当初之过于唐突前辈。我们做后辈的被前辈教训两声,原是不足为奇,无论他教训的对不对。”

总之,林琴南在晚清历史上是个复杂的人物,既渴望维新变法,又对大清王朝恋恋不舍;既输入西方启蒙思想,尝试白话文,又竭力维护古文地位,直到弥留恍惚之际,还用手指在儿子林琮手上写道:“古文万无灭亡之理,其勿怠尔修。”但是,不管怎么说,林琴南终究“是一个典型的中国读书人,一个有品有行的文士,一个刚强固执的老头子,但又是一个有血性、有操守的老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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