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重庆·李晓
还记得你的第一次吗
文/重庆·李晓
我第一次看到死亡,是在滂沱大雨时,天空中一声霹雳,一道白烟过处,一个人倒地而亡。那人头顶上,是村子里一棵最老的黄葛树。那时,我就在那人不远处的瓦屋下躲雨。距离不到十米的死亡,让我在夏天打了一个寒噤,那年我八岁。
我第一次离开母亲,是十八岁那年夏天,我就要坐着绿皮火车去省城上学。首先步行去镇上赶车,母亲在山梁上送我。我回头,看见母亲斜靠在一棵树上,腿弯曲着,显得虚弱无力。我突然明白,作为她的儿子,我就是长在她心里的根,我这一走,就是对她生命之树的连根拔起。
我第一次去县城约会一个姑娘,是满了二十二岁后的第四十三天,我刚在乡上工作。她在一家饮食公司上班,戴着啤酒瓶底一样厚的眼镜。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是按照我妈的意思,来娶城里媳妇的。
我的第一次接吻,是在约会了那姑娘的第十四天晚上。我穿着新买的中山装,看起来像一个老到有派的男人。当时的情景是,我一把搂住姑娘,准备像英雄一样冲锋,却又临时退缩喊出声:“把眼镜取下。”我考虑得很细致,担心冰凉的镜片刺激到了鼻子。姑娘很顺从,取下眼镜,却如患了白内障一样看不清我了。她挥舞着手,我一把逮过她开始接吻。结果令我失望,想象了无数次的初吻没那么美好,她那天晚上吃了包了大蒜的馄饨。
我第一次看见最蓝的大海是在三亚。我激动得大喊大叫,感觉海水在我胸口里摇荡。远远地,我看见大海蓝得晃眼。等我走到海边,捧起海水看,海水却不是蓝色的,这让我不明白了,咋回事呢。后来我才搞清楚,海水是在天光反衬下呈现出耀眼的蓝。
我第一次在纯文学刊物发表作品,那杂志叫《北极光》,在黑龙江的加格达奇,就是大兴安岭。整整两个页码啊!感觉天边隐隐雷声就是那所邮局正盖邮戳的声音。我的文字,正通过无数条邮路抵达各地。我发表第一篇作品以后,在县城碰见那些大牌文人,开始挺胸抬头了,以为这样持续下去,用不了十年,应该在京城横冲直撞了。太天真了,时光过了二十年,我还蜷缩在这个小城里,做一个写作丛林中的昆虫,再没有了做千年龟的梦想。
我第一次去火葬场,是为妻子的外婆送行。我看见火化炉中轰地一声,像铁匠铺子里腾起的火光。我第一次看见死人的骨灰是那么惨白惨白的,只有几斤重了。
我第一次和人打架,是在一艘过江轮渡的小客轮上。客轮上,我推着自行车去县城,自行车上有我母亲刚挖的红薯,我给新认识的恋人家送去。自行车的链条碰到了一个年轻男子的裤腿,那男人不问青红皂白就朝我挥舞着乱拳打来。我愤怒还击,却无招架之力,我被打得鼻青脸肿。我推着自行车上了码头,朝恋人家走去。在恋人怀里,我像一个委屈的孩子,我撒谎说,昨天夜里,我从石阶上一下摔倒了。恋人把我拥入怀中,我第一次感到,我在县城,终于有了一个温暖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