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都城城墙建筑技术的考古学观察
——以古都洛阳城为例

2016-04-12 07:13郭荣臻
史志学刊 2016年6期
关键词:夯土基槽都城

郭荣臻

(山东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山东济南250100)

中国古代都城城墙建筑技术的考古学观察
——以古都洛阳城为例

郭荣臻

(山东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山东济南250100)

文章以古都洛阳为视角,从城墙建筑技术的角度剖析了古代都城的筑城技术。洛阳作为中国古都建都筑城实践始于二里头遗址,从三代肇始期的都城,经由汉魏发展期的都城,至于隋唐转折期的都城,洛阳都城的演变体现了上古至中古时期中国都城发展的阶段性特征,其城墙的建筑技术体现了中国古代都城筑城技术的历时性演变特征,在中国古都中具有重要地位。

洛阳 都城 城墙 筑城技术

城墙是中国古代城市的重要标志物,是统治者藉以保障统治安全的物化载体,筑城技术则是今人认知古代城墙的重要媒介。广义的筑城技术包括城市的整体设计规划、规模、形制、布局、城垣夯筑技术等[1]佟伟华.我国史前至商代前期筑城技术之发展.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中国社会科学院古代文明研究中心编.古代文明研究(第一辑).文物出版社,2005.,狭义的筑城技术则专指城垣筑造技术[2]城垣筑造技术又可分为城垣墙体的筑造技术,城垣相关附属设施如城门、瓮城、马面、女墙、马道等的筑造技术。囿于篇幅,本文所谓的筑城技术专指前者,即城垣墙体自身的筑造技术。。对古代城市筑城技术的分析有利于我们从建筑技术的角度审视城市的发展演变脉络。洛阳作为中国的十三朝[3]分别是夏、商、西周、东周、东汉、曹魏、西晋、北魏、隋、唐、后梁、后唐、后晋。古都,是古代都城发展史上的杰出代表。作为都城与外界屏障的城墙是古都安全的最重要保障,文章拟就考古发现的历代洛阳王都来考察古代都城城墙筑造技术的演变与进步。不当之处,恳请方家批评、指正。

一、酝酿期——史前时期的聚落

洛阳地处中国文明腹地的伊洛河地区,但筑城的实践却晚至三代时期。伊洛地区从新石器时代起开始了社会复杂化进程,经由裴李岗时代简单社会,到仰韶—龙山时代出现了两个等级的聚落层次[4]陈星灿,刘莉.中国文明腹地的社会复杂化进程——伊洛河地区的聚落形态研究.考古学报,2003,(2).(P191)。及至龙山时代晚期,以洛阳王湾遗址为代表的王湾三期文化发展势头强劲,其分布范围西至栾川、洛宁一线,东到郑州附近,北达济源,南抵上蔡[5]韩建业,杨新改.王湾三期文化研究.考古学报,1997,(1).(P2),与周邻考古学文化以包括战争在内的各种形式进行着交流与融合[6]靳松安.河洛与海岱地区考古学文化的交流与融合.科学出版社,2006.156-193;靳松安.王湾三期文化的南渐及其相关问题.中原文物,2010,(1):31-38.,但在龙山时代城址林立的大背景下,处于文明腹地的洛阳地区却始终没有筑城的实践,这不能不说是个有趣的现象。

事实上,在中国早期社会复杂化进程中,距今5500—4500年的仰韶时代晚期至龙山时代早期,西辽河、长江、黄河流域的多支考古学文化已经发展到“古国”阶段,红山文化古国是以神权为主的神权国家代表,良渚文化古国是神权、军权、王权相结合的神权国家代表,而以河洛地区的仰韶—庙底沟二期文化古国是以军权、王权相结合的王权国家代表。考古发现表明,前两者无节制地将社会财富用于非生产性的宗教活动和相关建筑上,阻碍了社会机制的正常运转,而后者则关注民生与社会,保证了社会生产的持续向前发展,不同发展模式导致了不同的发展方向[1]李伯谦.中国古代文明演进的两种模式——红山、良渚、仰韶大墓随葬玉器观察随想.文物,2009,(3).(P47-55)。正是由于仰韶时代晚期到龙山时代的奠基,以洛阳为代表的伊洛地区在接下来的历史进程中有了持续发展的生机和活力,从原史阶段的三代至于历史时期的五代,成为统治阶层建邦立国的都城选择地。

一般认为,城市起源于环壕聚落[2]马世之.试论城的出现及其防御职能.中原文物,1988(1);钱耀鹏.试论城的起源及其初步发展.文物季刊,1998,(1);张学海.城起源研究的重要突破.考古与文物,1999,(1).,对挖掘壕沟所出之土加以处理形成了最初的城墙。据考古发现,洛阳周边地区早在新石器时代时就已有环壕聚落。如仰韶文化早期的新安荒坡遗址,仰韶文化中期的陕县庙底沟、三里桥、灵宝西坡等遗址,仰韶文化晚期的巩义双槐树、孟津妯娌等遗址,都存在环壕聚落。这些环壕聚落虽然并不位于今洛阳市,但从文化传播学的视角来看应该对后世洛阳地区的环壕聚落甚至城的营建有一定的影响。

二、肇始期——三代时期洛阳地区都城的筑城技术

夏商周三代是洛阳地区建都筑城实践的肇始期,经由考古发现的都城有夏都偃师二里头遗址、商都偃师尸乡沟遗址、东周都城王城遗址等。这些都城已处于中国先秦城市发展的第二阶段[3]许宏.先秦城市考古学研究.北京燕山出版社,2000.(P11),在城墙筑造技术方面表现出较为进步的特征。有证据表明,西周洛邑也有一定的迹象[4]洛阳博物馆.洛阳北窑村西周遗址1974年度发掘简报.文物,1981,(7);洛阳市文物工作队.1975-1979年洛阳北窑西周铸铜遗址的发掘.考古,1983,(5).。

二里头作为中国最早的王国都城遗址[5]赵海涛.二里头遗址宫城区域考古收获初步综理.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夏商周考古研究室编.三代考古(二).科学出版社,2006.(P167),被多数学者认定为夏代都城,甚至被考证为太康至桀期间的夏都斟鄩[6]方酉生.论二里头遗址的文化性质——兼论夏代国家的形成.华夏考古,1994,(1):60-67;方酉生.略伦偃师二里头遗址为夏都斟鄩.洛阳师范学院学报,2006,(1):20-23;张国硕.论二里头遗址的性质.文明起源与夏商周文明研究.线装书局,2006.152-158;张国硕.夏王朝都城新探.东南文化,2007,(3):24.[7]徐旭生.1959年夏豫西调查“夏墟”的初步报告.考古,1959,(1).。该遗址位于偃师市西南约9公里处的二里头、圪垱头、四角楼等村,系1959年徐炳昶先生“夏墟”调查时发现[7](P592-600),后被证实面积约300万平方米,东西最长约2400米,南北最宽约1900米[8]许宏,陈国梁,赵海涛.二里头遗址聚落形态的初步考察.考古,2004,(11).(P23),但一直没有发现城墙。长期以来,学界对这座都城的城墙建筑方法不得而知。直到2003年,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二里头工作队在此发现了宫城城墙的遗迹。复原后东、南、西、北墙长度分别为378、295、359、292米,宫城面积达10.8万平方米。城墙整体保存状况较差,其中东墙、北墙保存相对较好,未开基槽,系平地起建版筑而成,底部宽超过3米,上部宽1.8—2.3米,残高约0.1—0.75米。夯层较为明显,但厚薄不均,厚约0.04—0.12米。墙体外侧发现有夯筑宫城城墙时所用的夹板和固定木板的木柱残迹——竖槽和柱洞。南墙、西墙保存较差,挖有基槽。以西墙为例,基槽残深0.36—0.43米,宽约2.4米,夯层厚0.2—0.12米[1]原报告作“0.2-0.12米”,查引过程中疑为“0.02-0.12米”之误。向发掘者之一赵海涛先生请教,赵先生言确实当为“0. 02-0.12米”。。但需指出的是,宫城南墙之外,另有一道围垣设施,与宫城墙相距约18—19米,墙体宽约2米,下有宽深基槽。与城内夯土建筑基址相较,宫城墙的夯筑质量略差[2]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二里头工作队.河南偃师市二里头遗址宫城及宫殿区外围道路的勘查与发掘.考古,2004,(11).(P3-13)。

偃师商城遗址位于偃师市区西南塔庄村一带,西距二里头遗址约6公里,是早商时期两都中的辅都[3]李绍连.郑州商城与偃师商城双为“亳”.中州学刊,1994,(2):113-116;张国硕.郑州商城与偃师商城并为亳都说.考古与文物, 1996,(1):32-38;许顺湛.中国最早的两京制——郑亳与西亳.中原文物,1996,(2):1-8.。该城有宫城、外小城、外大城三重城垣。其中外大城呈“刀把形”,南北最长1700米,东西最宽1200米,南墙740米,城址总面积约200万平方米。大城建造较晚,系在外小城的基础上扩建而成,基槽深约1.2米,城墙一般宽17—25米,夯筑而成,土质致密,夯打坚实。城外有宽18—20米的城壕[4]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汉魏故城工作队.偃师商城的初步勘探和发掘.考古,1984,(6):488-504;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河南第二工作队.1983年秋季河南偃师商城发掘简报.考古,1984,(10):872-879;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河南第二工作队.河南偃师商城西城墙2007与2008年勘探发掘报告.考古学报,2011,(3):385-409.。外小城位于大城西南部,始建年代不晚于偃师商城商文化第一期晚段,大致呈长方形,南北长11000米,东西宽740米,面积约80万平方米。城墙保存较差,基槽深不足0.5米,墙宽6—7米,残高0.2—1.5米不等,夯筑而成,夯层厚0.07—0.08米[5]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河南第二工作队.河南偃师商城小城发掘简报.考古,1999,(2).(P1-11)。北城墙外侧有一条壕沟,可能起护城的作用。宫城位于外小城南部,最早建于偃师商城商文化第一期,后来扩建[6]王学荣.偃师商城“宫城”之新认识.杜金鹏,王学荣主编.偃师商城遗址研究.科学出版社,2004.(P291-300),最初平面略呈正方形,东、南、西、北墙长度分别为180、190、185、200米,面积约4万平方米,城墙宽3米左右,下有基槽,横剖面呈倒梯形[7]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汉魏故城工作队.偃师商城的初步勘探和发掘.考古,1984,(6).(P488-504)。城墙筑法与外城有异,采用了与城内建筑基址围墙相似的木骨泥墙法,亦称夹柱墙,即在墙体内竖有密集的成对双柱[8]刘绪.夏末商初都邑分析之一——二里头遗址与偃师商城遗存比较.中国国家博物馆馆刊,2013,(9).(P15),藉以加固墙体,延长墙体使用寿命。此外,偃师商城内还发现有位于外大城西南角的二号府库城、位于外小城东墙外的三号府库城,皆存在夯土城墙,以二号府库城为例,平面呈近方形,边长200余米,墙体宽约3米[9]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河南第二工作队.偃师商城第Ⅱ号建筑群遗址发掘简报.考古,1995,(11).(P963-978)。

西周洛邑,也称成周、新邑,系周公摄政时营建。瀍河两岸先后发现的铸铜遗址、墓葬、窑址、车马坑等[10]郭宝钧,林寿晋.一九五二年秋季洛阳东郊发掘报告.考古学报,1955,(1);河南省文化局文物工作队第二队.洛阳的两个西周墓.考古通讯,1956,(1);傅永魁.洛阳东郊西周墓发掘简报.考古,1959,(4);洛阳博物馆.洛阳北窑村西周遗址1974年度发掘简报.文物,1981,(7);洛阳市文物工作队.1975-1979年洛阳北窑西周铸铜遗址的发掘.考古,1983,(5);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洛阳唐城工作队.洛阳老城发现四座西周车马坑.考古,1988,(1);洛阳市第一文物工作队.洛阳瀍水东岸西周窑址清理简报.中原文物, 1988,(2);洛阳市文物工作队.洛阳林校西周车马坑.文物,1999,(3);洛阳市文物工作队.洛阳东郊西周墓.文物,1999,(9);洛阳市文物工作队.洛阳北窑西周墓.文物,2000,(12);洛阳市文物考古研究院.洛阳林校西周车马坑发掘简报.洛阳考古,2015,(1).无疑印证了洛阳在西周时期的都邑性质。朱凤瀚先生据何尊及相关文献考证,洛邑内有大量宗庙、宫室[11]朱凤瀚.《召诰》《洛诰》何尊与成周.历史研究,2006,(1).(P3-14)。但是关于成周的具体位置,长期以来莫衷一是。有学者认为成周城在汉魏故城之下[12]王占奎.成周、成师、王城杂谈——兼论宗周之得名.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等编.考古学研究(五).科学出版社,2003.(P572-580);有学者则认为成周城在瀍河两岸的北窑一带[13]叶万松,张剑,李德方.西周洛邑城址考.华夏考古,1991,(2);魏成敏,孙波.汉魏洛阳西周城与西周洛邑探索.山东大学东方考古研究中心编.东方考古(第9集).科学出版社,2012.(P288-295)。然而,这两处遗址都有缺憾:汉魏故城的西周城年代可能处于西周中晚期,而北窑一带又未见城墙。另,西周时期有无王城,西周王城与成周是一处还是两处还未达成一致的认识[1]李民.说洛邑、成周与王城.郑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2,(1);李民.洛邑、成周与王城补述.中州学刊,1991,(2);(日)饭岛武次.洛阳西周时代的遗址与成周、王城.考古学研究(五).科学出版社,2003.557-571;徐昭锋.成周与王城考略.考古,2007,(11);宋江宁.文献、金文和考古资料在西周史研究中关系的讨论——以洛阳西周时期成周、洛邑、王城的研究为例.三代考古(五).科学出版社,2013.253-259.,这有待于将来的考古发现来证实。单就汉魏故城之下的西周城墙而言,以较为典型的西墙中段为例,残宽3.7米,残高1.1米,未见基槽,夯土呈深灰色,夯筑质量不好,存夯层14层,每层厚约0.05—0.12米,有口径0.03—0.04米的圆锥形夯窝。又如东墙中段的西周原筑夯土残宽5.4米,残高2.75米在生土上平地起建,存夯层19层。夯土呈深红褐色,质量较差,夯层不甚明显,每层厚约0.1—0.2米,有口径0.03米的圆锥形夯窝。需要指出的是,与西周时期平地起建的筑法不同的是,该遗址东周时期的夯土城墙挖有基槽[2]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洛阳汉魏城队.汉魏洛阳故城城垣试掘.考古学报,1998,(3).。

东周王城遗址,位于洛阳市涧河与洛河交汇处,自周平王东迁(前770)至周赧王五十九年(前256),历都500多年[3]曲英杰.先秦都城复原研究.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91.(P134-138)。该城平面近方形,东南部地势低洼未见城墙,其余部分保存较好。东墙残存约1000米,南墙残长约1000米,西墙南北两端相距约3200米,北墙全长约2890米。城墙约始建于春秋中期以前,战国到秦汉时期加以修葺[4]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洛阳发掘队.洛阳涧滨东周城址发掘报告.考古学报,1959,(2).。近年来东墙北段城墙的发现,为了解当时城墙的筑造技术提供了可靠的材料。该段城墙夯土大致分为两期,其中Ⅰ期夯土墙年代约当战国早中期,筑于路土之上,残宽约6米,残高约0.6米。夯层明显,可分7层,每层厚约0.1米。夯筑质量较好,有较为密集的圆形小夯窝,窝径0.03—0.05米,深约0.02米。与该期夯土同期的还有城墙内侧的护坡,夯层不明显,夯筑质量一般,残宽1.5米,残高约1米,用以加固城墙主体。Ⅱ期夯土墙为战国中晚期所增筑,其西半部叠压在Ⅰ期城墙之上,东半部叠压在一条沟上城墙残宽5.9米,残高1.25米。夯层厚0.06—0.13米。可分上、中、下三部分,其中中部夯筑质量最好,呈红褐色,水平夯筑,见有圆形夯窝;上部夯质次之,呈黄花色,发现有径0.03-0.05、深0.02米的圆形夯窝;下部夯质较差,呈灰色。该期城墙废弃于战国末期至西汉初年[5]郑州大学历史学院、洛阳市文物工作队.洛阳东周王城东墙遗址2004年度发掘简报.文物,2008,(8);洛阳市文物考古研究院.洛阳东周王城城墙遗址2013年度发掘简报.洛阳考古,2015,(4).。

《史记·封禅书》曰:“昔三代所居,皆在河洛之间”。经考古发现确认的夏都二里头、商都偃师商城、西周时期城、东周王城等,皆保存有夯土城垣,展现了当时的城墙筑造技术。其中夏代、商代、东周时期的城墙都系“基槽型”,西周时期的城墙则为“平地起建型”。根据二里头、汉魏故城遗址东周城等的夹板可知三代城墙中都使用了夯土版筑这一较高的城墙筑造工艺。但在夯筑质量上,各城并不相同。其中,偃师商城城墙夯筑质量较高,二里头宫城、东周王城次之,汉魏故城西周城、东周城质量较差,这与国家的政治经济实力甚至筑城过程中所使用的夯具不无关联。需要注意的是,与前相较,三代的都城不但在规模上有逐渐增大之势,而且均已形成了城郭之制[6]张国硕.论早期城址的城郭之制.中国文物报,2002-12-13(第7版).,这也是筑城技术进步的表征。

三、发展期——汉魏时期洛阳地区都城的筑城技术

汉魏故城是洛阳五大处都城遗址之一,也是中国古代延续使用时间较长的都城,东汉、曹魏、西晋、北魏等政权先后在此建都,一定意义上可以说,秦汉魏晋时期的汉魏故城是真正全国范围内政治、经济、文化、军事中心的肇始阶段,在中国古代都城发展史上具有十分重要的地位。

故城遗址位于今洛阳市东5公里处。大城呈不规则的南北长方形,东墙残长约3895米,南墙东西之间间距约2460米,西墙残长约4290米,北墙全长约3700米。其中东、西、北三面城墙保存较好,部分地段残高达5—7米,墙基普遍深埋于地下1米左右。20世纪70年代的钻探结果表明,诸面城墙宽度不一,东墙宽约14米,西墙宽约20米,北墙宽约25—30米。城墙系夯土版筑而成,夯筑质量好,城墙上存有一排排清晰可见的版筑夹棍眼。宫城城墙保存尚可,四面墙基皆埋于地下。东墙残长约1284米,最宽处约11米,一般残宽4—8米,残高1.7—3.4米;南墙全长约660米,残宽8—10米,残高1.3—2米;西墙全长约1398米,南段宽约13米,北段宽约20米,残高1.2—2.2米;北面未见墙垣。此外,宫城内有一段由西向东折向南后又折为由西向东的夯土墙,这道隔墙将宫城分为两部分,隔墙宽约4米,西部全长约410米,东部全长约892米,中间南北向折墙残长190米[1]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汉魏故城工作队.汉魏洛阳城初步调查.考古,1973,(4).。

汉魏故城大城城墙有各代增筑的证据,这一方面证实了这座都城在这一历史时期为不同的统治者反复修建的史实,另方面则为了解这一时期各代的城墙筑法提供了详实、直观的资料。以大城西墙北段为例,夯土墙体宽约17.4米,由6块夯土构成。其中夯1、夯2约当春秋中晚期,夯3约当东周晚期至西汉之际。夯4下限约当东汉初期,夯土呈深黄色,间杂料礓、红烧土块,存夯层21层,层厚0.06—0.12米,夯层不平,夯窝呈圆形圜底状,口径0.04—0.05米,夯土中有夹棍洞痕迹。夯5为魏晋时期修筑的墙体,挖有基槽,夯土呈黄褐色,质地坚硬,现存夯层20层,层厚0.06—0.10米,夯层平整清晰,夯窝形状、口径与夯4无异。夯6系北魏时期增筑,挖有基槽,夯土呈黄白褐色,夹杂料礓,存夯层9层,层厚0.10—0.15米,夯层清晰,一层硬一层软,夯窝形状、口径同前[2]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洛阳汉魏故城队.汉魏洛阳故城城垣试掘.考古学报,1998,(3).。

曹魏之际,统治者在城西北角建金庸城,历西晋、十六国、北魏、北周、隋,沿用至唐初,是都城地区重要的军事要地。北、中、南三座小城连在一起,平面整体呈“目”字形,南北全长约1048米,东西宽约255米,系夯土版筑而成,夯打较为坚实。北城西北角城墙残宽12—13米,残高约6米。中城残宽约12米,多埋于地下[1]。后经重新发掘、解剖,对金庸城的建造有了更清晰的认知。以北城东墙为例,基槽深约0.9米,墙体残宽约15.5米,残高约1.9米。夯打质量高,土质坚硬。夯层清晰,两侧高中间低。夯层一般厚0.15—0.18米,存在较为明显的口径0.05—0.06米的圆形圜底夯窝。从下半部夯土所出北魏遗物知该城墙不早于北魏。又如中城东墙,残宽约14.3米,有夯1、夯2两种夯土。其中夯1为城墙的主要部分,残宽13.1米,残高1.6米。夯层厚0.12—0.2米,夯窝呈椭圆形,长径约0.05、短径约0.035米。夯2依附于夯1外侧,残宽1.1米,夯层厚0.1—0.15米,夯窝不明显,当为北魏时期。南城以东墙为例,残宽12.8米,夯层不平,东高西低,层厚约0.15米。夯窝有两种,常见的成圆形平底状,直径0.07—0.08米。城墙上部有较少的另一种夯窝,呈圆形圜底状,直径约0.1米,当是建造年代不同所造成的差异[3]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洛阳汉魏故城队.汉魏洛阳故城金墉城址发掘简报.考古,1999,(3).。

综上,汉魏故城在修筑技术上较夏商时期二里头、偃师商城等有了不小程度的进步,尤其是随着大一统国家的建立与土木建筑技术的进步,筑造大规模的首都成为了可能。需要指出的是,东汉、魏晋、北魏夯土城墙上夯窝形状、口径大小的一致性,表明这一时期的夯具与前相较呈现出了标准化的趋势,而金属夯具的普及使用也大大增强的城墙的稳固坚实程度。北魏系拓跋鲜卑建立的政权,在城墙建造技术方面并未继承前代的精打细夯技艺,不但夯层比较厚,而且一层厚一层薄,夯筑质量较东汉、曹魏、西晋时期有所下降,这可能与魏晋时期北民南迁过程中具有高超筑城技术工匠的南下有关,而北魏洛阳城的形制与布局较前发生的革命性变化则与民族融合、统治阶层的认知有不小的关联。

四、成熟期——隋唐时期洛阳地区都城的筑城技术

隋唐时期长安是首都,洛阳在较长的一段时间内主要是作为辅都或者陪都而使用的,被称为东都洛阳城,建于隋炀帝大业元年(605),唐代扩建,发展为国际化大都市,五代时后梁、后唐、后晋继续在此定都,北宋时期虽号曰西京,其实与离宫无异,不再作为都城使用。

郭城平面呈近方形,北窄南宽,城墙系夯筑而成,东、南、西、北四面城墙分别长7312、7290、6776、6138米。以近年来得到细致发掘的南墙为例,其中T1中的墙体有一定程度的保存,由于上半部被后世破坏,仅存下半部。夯土城墙可分四期:第一期墙体残高约0.75米,夯土呈黄褐色,多次夯打,质地坚硬,每层厚0.05—0.13米,夯窝方口圜底,口部边长0.03—0.04米,深0.01米。二期为基槽,呈倒梯形,夯土为黄色沙质土,每层夯土厚0.07—0.12米,重复夯打,质地坚硬,夯窝圜底,口部形状不清楚。三期系在二期墙体基础上补筑夯打而成,以保存较好的北侧补筑夯土为例,残高0.55米,每层厚0.06—0.13米,夯窝清晰,圆口圜底,口径0.03—0.05米,深0.01—0.02米。四期保存较差,仅存基槽,以三期墙体为墙心,在两侧夯打补筑而成。以北侧为例,基槽深0.65米,夯层厚0.06—0.13米,夯窝清晰,圆口圜底,口径0.03—0.05米,深0.015米。其中一期为隋大业元年(605)所筑,二期为唐长寿二年(693)筑,三期为后周世宗显德元年(954)增筑,第四期为北宋景祐元年(1034)增筑[1]洛阳市文物考古研究院.隋唐洛阳城郭城南墙发掘简报.洛阳考古,2014,(2).。

皇城位于郭城西北,平面呈长方形,东西长约2300、南北宽约1800米,墙体夯筑,内外砌砖。宫城位于皇城之北,平面呈长方形,东、南、西、北四面城墙分别长1270、1710、1270、1400米。以近年来得到清理的西城墙为例,其中纱厂东路工地段层次最清晰。城墙建筑较为考究,分为基槽和墙体两部分。原简报中将基槽定为第一期,基槽呈倒梯形,口宽15.9、底宽15.6、深1.05—1.1米。此处基槽较该城墙其他段略宽是因为与马面共用基槽之故。基槽内夯土呈黄褐色,质地坚硬,存11层,层厚0.08—0.12米。二、三期皆系墙体夯土,当为隋唐时期所筑。其中二期夯土呈黄褐色,质地坚硬,存6—8层夯层,层厚0.08—0.15米;三期夯土亦为黄褐色,质地坚硬,存夯层20层,层厚0.06—0.08米。四期夯土属墙体补打夯土,分布于三期夯土东西两侧,夯土呈黄褐色,质地坚硬,东侧存夯层6层,层厚0.1—0.25米,西侧存夯层15层,层厚0.08—0.2米[2]洛阳市文物考古研究院.隋唐洛阳城工程西城墙及马面发掘简报.洛阳考古,2015,(4).。但简报中并未给出四期夯土的包含物,而且每层夯土厚度大,应是夯打粗糙的表征,因此对于城墙各段普遍存在的墙体补打夯土,尚不能贸然定为隋唐时期,结合郭城南墙的现象,不排除为五代北宋时期补筑的可能。

关于东都洛阳的其他小城,则皆由夯土版筑而成,在规模、布局等方面也有一定的时代特征。圆壁城与曜仪城位于全城的西北部,皆呈长方形。其中圆壁城东西长约2110、南北宽460—590米,曜仪城东西长2100、南北宽120米,墙体保存不好,残宽15—16米。东城位于宫城外之东,平面呈长方形,东西长约620米。含嘉仓城位于东城之北,北墙利用郭城北墙,南墙利用东城北墙而成,东墙长约765、西墙长约725米,其中东墙残宽约16.5、残高约2米[3]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洛阳工作队.“隋唐东都城址的勘查和发掘”续记.考古,1978,(6).。以经过解剖的东城南墙为例,墙基深0.9米,墙体残高约4.1米,夯土呈红褐色,质地坚硬,夯层清晰,残存43层,厚0.06—0.22米,一般厚度为0.12米。城墙上半部掺杂少量卵石及陶片,下部15层筑造考究,在每层夯面之上平铺卵石一层[1]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洛阳唐城队.1987年隋唐东都城发掘简报.考古,1989,(5).。

隋唐时期,都城的筑城技术取得了长足的进步,达到了中国古代都城史上的辉煌期,为后世诸如元大都、明清北京城等都城的筑造奠定了坚实的技术基础。这一时期筑城技术的进步性首先表现在城墙包砖技术的出现,但是这种包砖技术并未运用到外郭城墙上;其次是出现了郭城、皇城、宫城的布局模式,虽然这时的皇城并未将宫城环抱于内形成“回”字形的布局模式,却是古代城郭之制[2]李自智.略论中国古代都城的城郭制.考古与文物,1998,(2).发展的关键一环,为后世三重城墙相套的都城布局奠定了基础。此外,这一时期外郭城上的方口圜底夯窝也表现出了夯具的进步性,这种形状的夯具可以增大受力面积,加强夯筑压力,使得城墙更加紧密结实。

五、衰落期——金元明清作为地方城市洛阳城的筑城技术

北宋以降,中国古代都城东移化进程开始,洛阳城逐渐失去了作为王朝都城的地位。金代虽一度升洛阳为中京,但一则时间短,仅18年;二则这种做法不过是少数民族统治者羁縻汉人的一种形式性政策,并未对该城按照陪都的规格进行周密的规划设计和扩建增筑。总的来看,金元明清时期,洛阳降为地方城市,筑造技术远不如隋唐时期,规模仅当隋唐东都城的二十分之一。

考古发现表明,金元时期洛阳城系沙土夯筑而成,内外两侧皆未包砖。墙底残宽22、墙体残宽18.5、残高4.5米,夯层厚0.10—0.12米,夯窝明显,圆口圜底,口径0.02—0.04、深0.005米。明代城墙在金元时期城墙基础上补筑而成,加宽24米,整个墙体宽达46米,夯土呈灰黄色,厚0.08—0.10米,夯窝形状、深度同前,口径0.04—0.06米。城墙外侧包砖,砖长0.49、宽0.24、厚0.13米。为稳固墙体,用石块加固地基[3]洛阳市文物考古研究院.金元明清洛阳城东南隅2014年度发掘简报.洛阳考古,2015,(3).。具体来说,明代城墙是先在地面上挖深约1米的基槽,在基槽内平铺大型石条作为墙体下部的基石。基石内侧填土夯打,夯质坚硬。然后在城墙夯土外侧砌砖,每砖之间错缝横叠,砖与砖之间用白石灰加以粘和[4]洛阳市文物工作队.洛阳老城明代城墙东北角马面建筑的初步发掘.考古与文物,2000,(1).。

由于这一时期都城已经迁至北京等地,洛阳不再是一国之都,因而虽然在诸如稳固的墙基、考究的包砖等方面的筑造技艺显示了一定的时代进步性,但无论是城市规模、规划布局都大不如前代;而且,这一时期的洛阳城与作为都城的北京城相较,更是不可同日而语了。

结语

《吴越春秋》曰:“筑城以卫君,造郭以守民”。城墙的筑造对历代统治者来说都是安邦立国的基本举措。洛阳居天下之中,处黄河中游,北依邙山,南望伊阙、伏牛,东靠嵩岳,西屏崤函。群山环绕,中为盆地,伊、洛、瀍、涧四水流于其间,有着良好的自然屏障。而且此地位于暖温带向亚热带过渡地带,属暖温带大陆季风气候和亚热带季风气候,四季分明,雨热同期,土质肥沃,具有优越的生态条件。自夏代迄今,洛阳已有近4000年的建城史,1000多年的建都史。在这些都城中,唯有西周陪都洛邑尚有争议,其余都城都已有明确的考古学证据,二里头、偃师商城、东周王城、汉魏故城、隋唐故城并为五大处都城遗址。可以说,若要研究某一地都城变迁史,国内没有比洛阳更为合适的素材。

综观夏商至隋唐五代的洛阳城,在筑城技术方面代表了中国古代都城的高超技艺。由于仰韶、龙山时代筑城运动兴起的实践,夯筑、版筑技术得以逐步推广开来。商周时期主要是使用“增筑与削减相结合的方法”筑造都城,发展到东周时期,整套的版筑成熟[1]张玉石.中国古代版筑技术研究.中原文物,2004,(2).,二里头、偃师商城、东周王城都是这种技术进步的产物。这些都城城墙逐步实现了从平地起建型城墙到基槽型城墙的演变,进入汉代以后,基槽型版筑式城墙成为古代都城的定制。汉魏故城的城墙遗存,留下了这一时期城墙技术进步的证据,夯窝形状大小的一致性似乎正是夯具标准化、定制化的产物,虽然北魏时期的筑城技艺出现了一定的反复,但至隋唐时期,洛阳城又迎来了自身城市史上的辉煌期,尤其是实现了从土城向砖城的演变[2]杭侃.中国古代城墙的用砖问题.文物季刊,1998,(1);杭侃.筑城四千年.文物天地,2003,(1).,并在前代外城—内城或者郭城—宫城的基础上实现了向郭城—皇城—宫城布局的转型。北宋以降,洛阳失去都城地位,虽然某方面的筑造技术有了一定程度的进步,但规模、规划、布局及总体建筑技术已遥遥落后于当时的都城。

城墙作为都城的重要标志之一,是都城安全的的重要保障。这些城墙的筑造技术则是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结晶,反映了都城作为高级聚落社会复杂化程度愈发加剧之进程。城墙的筑造技术是古代城市筑城技术的基础,全城的规划、布局、规模、形制等的发展在一定条件上有赖于城墙筑造技术的进步。但同时需要注意到,这些都城并非全部建于同一地点,这种城址迁移现象与各王朝国家的政治、经济、军事、科技、思想等诸方面因素休戚相关,也是为了城市发展需要而沿洛河迁移的战略举措[3]段鹏琦.洛阳古代都城城址迁移现象试析.考古与文物,1999,(4).。可以说,筑城技术的发展为这种迁移提供了可能,是多代都城可以不循前朝、择地重建的技术保障。囿于篇幅,文章只是以洛阳城市演变发展为视角,对其城墙的筑造技术进行了梳理和分析,并未涉城墙相关附属设施如瓮城、马面、角楼、城门、城门、护城河等,也未能对城市的总体规划、布局、规模等广义层面的筑城技术进行探讨,更未从诸如筑城成本、自然环境等方面做尝试性的分析,这些既是文章的不足之处,也是笔者在接下来的研究中需要努力的方向。

(责编:樊誉)

郭荣臻(1988—),河南新郑人,山东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城市考古、考古学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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