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 慧(三亚学院,海南 三亚 572000)
论女性写作中的归宿意识
惠 慧
(三亚学院,海南 三亚 572000)
[摘 要]在新时期的女性写作中,关于归宿意识的问题,已有很多作家涉及到并且予以长篇累牍的描述。因此拟从“拒绝归宿”、“寻找归宿”(寻找男子汉、寻找男人)等几个方面进行论证,从而得出“在新时期女性作家的笔下,最先出现对于‘归宿’的认知是从拒绝开始的”结论。
[关 键 词]女性写作;归宿意识;男子汉;拒绝
有史以来,女性无不视以婚姻缔结的家庭为自己的终身归宿。
随着时间的流逝,当女性对自己身性别处境的把握与认识日趋深化的时候,单纯的反抗家庭似乎已经不足以表现她们对这个社会的情绪。她们仍然在寻找家庭而又不断地走出家庭,但这时的“家”在她们的心中已经具备了更为而复杂抽象的含义。这个“家”,它不仅仅意味着一个由丈夫、妻子和孩子共同组合起来的小的单位,并且不应该仅仅是女性操持、维系并将寄托终生的一个小地方,更重要的是这个“家”必须在更高层次上成为她们可以依赖的归宿,即精神的,心灵的支撑地。
传统意义上的“家”之所以与女性构成了这种奇特的悖反关系,在很大程度上正表现为它把女性物质意义上的躯体捆缚起来而将女性的精神放逐在“家”之外。所以,在新时期女作家的笔下,最先出现的对于“家”的态度是从拒绝开始的。
如果说五四时期的女性们对于个性自由的追求是从“父之家”走出而试图寻找一个“夫之家”的话,那么新时期的女性们则恰恰是从拒绝“夫之家”开始,而进行她们的精神寻找的。这个“家”曾经是一个非常温馨的意象,如果它拥有聪明懂事的孩子、事业成功的丈夫、贤惠能干的主妇,那么这样的家庭将成为众人羡慕不已、视为楷模的样板。但是,这个家中的女性却无可置疑地充当了一个牺牲品的角色(尽管她被人看作是贤妻良母)。
新时期的女性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她们终于发现恰恰是这样一个得到公众认同的角色束缚这她们的个性自由,并且得到公众的认同。
所以,走出这种“温柔乡”是女性实现自我的本能选择。那么,如果你拒绝这归宿就意味着要同环境、同公共舆论进行一场搏斗。而这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尽管如此,新时期的知识女性们仍然毫不犹豫地做出了选择:孤注一掷,我对自己说,家是出发的地方。
于是,芩芩就极其理智地收回了那双迈向安乐之所的脚。尽管,她清楚的知道未婚夫傅云祥可以提供给她全套的家具、时髦的服装、但却永远不可能理解她终生向往的美丽的“北极光”,那是她的希望,也是她的精神寄托。傅云祥不仅不理解,还会用他的身躯挡住芩芩心中的“北极光”。[2]
所以,当芩芩还没有找到生活答案的时候,她宁愿放弃这一归宿。面对未婚夫的责骂,父母的训斥,重新踏上了她自己的漫漫征途。
如果说,芩芩拒绝“归宿”所要抵挡的,还只是来自外部环境压力的话,那么张辛欣笔下的“女导演”,走出家门后所要克服的就不仅仅只是外部的压力了,她还有来自内心深处的依附意识。[1]
我们几千年的文化传统使得两性关系形成了一种固定模式,那就是女性依附男性。这种模式已经成为一种深层的心理积淀,而对这一模式的反叛,无疑意味着心灵深处的一次巨大变革。那些走出家庭的“女导演”们固然成为“自我”的主宰,但事,传统依附意识却往往使她们在生存的艰难之中重新向往那古老的被动的然而似乎少了许多沉重的生活状态。所以,张辛欣早期小说中的知识女性常常在返回家庭与走出家庭的临界点上久久地徘徊。
“但走,她们还是要走的!”虽然不知此走前面有什么,虽然“也不知道该怎样停下来”[3]。八十年代初期的女性小说中所体现的这样的“拒绝”姿态并不是持久而唯一的女性姿态。对于精神支撑的本能需求使得人们不断地为自己寻找一种心灵的归宿,只是由于历史文化原因,男女两性在对归宿的期待与要求上有所不同。成就与维持一个完整进而完善的“家”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就意味着他生命的一半意义得到了实现,如果再拥有成功的事业,他的精神就足以处在一种自立的状态。在这个意义上,男人把“家”作为自己的部分支撑,而“家”则视男人为全部支撑,并且因此而无条件地接纳他,所以,男人在疲惫的奔波中总是可以把“家”作为他退避、休憩的地方,正所谓归心似箭。但女人就不同。“家”之于女人的关系是一种比较尴尬的关系,一方面女性被束缚在家中,没有独立的自我追求,另一方面,“家”在某种程度上又将女性远远地放逐出去,关闭了这样一个归宿之门。八十年代初期的女性写作反映了女性在这种处境之下对家园的主动放弃,当这个她生存其中的所谓的家园不足以充当她精神的安慰并给她带来心灵的满足感时,她开始走出家门。随之而来的必然结果是:拒绝一种归宿的女性又开始了新的归宿的寻找。
寻找归宿的过程是一个复杂而漫长的过程,这里面包含了女性所有的选择与否定,失败与艰辛,希望与绝望。在寻找归宿的过程中,女性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痛苦的精神蜕变。具体表现在女性写作中,她们的寻找并非一种清晰的的对于归宿的要求,而是通过一些在她们看来可以带给她们自身的某种精神安慰的载体来得以体现,因此,寻找归宿的过程在小说中就体现为对于一些具体的意向的寻找过程。在这样的寻找中,女性经历了精神的磨砺并逐渐地成熟起来。
从某个角度说,寻找归宿实际上就是在寻找男子汉。
“男子汉”这个词在八十年代初期是一个流行而且时髦的概念。在那个时代,任何一个年青的未婚女性都会把这样的词挂在嘴边,成为她们寻找意中人的一个不成文的原则。这个概念描述的是这样一类男性形象:他们多半身材高大,举止潇洒,在外形上对女性构成了一种吸引,但更重要的是他们必须有理想、有抱负、懂感情、会生活;能够理解并尊重女性的个性选择,在适当的时候给女性一定的精神支撑,就像黄蓓佳的《请与我同行》一书中的“他”,解决修莎内心里的惆怅与忧伤的方式就是在海边的散步与谈心,这无疑是一种人格力量的显示与凸显;他们有时是不得志的,甚至于在外形上给人一种穷困潦倒的感觉,但他们内心世界往往丰富而博大,不为眼前暂时的挫折而烦闷,以明朗乐观的姿态迎接生活中的一切,就像《北极光》中的曾储,芩芩正是被他经历坎坷、身处逆境却不消沉的精神所感动,最终走出了父母与男友傅云祥为她设计的“安乐之所”,而与曾储一起投身于热情与理想的生活组建之中。
但是这个所谓的“男子汉”却日渐一日地走向了令女性失望的境地。失望是随着婚姻而来到的,一旦由恋爱时的短暂相处演化为分分秒秒的相守,她们才发现她们寻求的“男子汉”身上的光环开始一层层剥落,他们有时是懦弱的,懦弱到了无能的地步,像左葳(张洁《祖母绿》),非但无力保护女性,还要事事寻找女性的支撑;他们是自私的,自私的只顾自己的奋斗与成功而置妻子的自我追求于不顾,而且阻止她们迈向社会的脚步[1];甚至他们身上的无耻、卑劣、贪财好色也暴露无遗。于是,女性对她们曾经满腔热情的寻找的“男子汉”失望了,她们所期待的那种可以依赖的归宿并没有到来。
女性对于“男子汉”的失望一方面源于男性人格与思想上的某些欠缺(诸如观念、急功近利、庸俗市侩等),另一方面,女性自身在寻找所谓“男子汉”过程的心理误区也是导致她们最终失望的一个因素。事实上,女性潜意识中对男性人格的期待已经背离了她们追寻自我的初衷。她们本着实现自我的目的去寻找心目中的爱人,但是她们最终对于理想异性的依赖却将所谓的个性实现在潜移默化中消失殆尽,她们再一次本能地将男性当作了生活的全部支撑和基本保障,走进家庭之后的身份向传统角色滑落,归宿的感觉必定迅速丧失,女性再一次陷入了无家的宿命之中。
在此之上的重新出走变得异常艰难,必然有丈夫的阻力——那个曾经让女性主人公倾心不已的男子汉的权力状态开始付诸实施,大男子主义的做法在家庭内部成为理所当然、理直气壮的“合法行为”,这在另一方面又构成对于女性预期期望的一次挫伤。除此之外,女性迈出家庭的阻力还有对于孩子的本能的顾虑,就这样,更多的女性就在这种阻力之下放弃了对于个性与自由人格的向往和追求。
所以,在寻找男子汉以及之后建立的所谓归宿的过程中,女性经历了一次自我的维护与自我的再次沦丧。
众所周知八十年代初期女性选择的主要生活归宿就是寻找男子汉,而寻找男子汉成又为九十年代女性共同的追求目标。
寻找男子汉与寻找男人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男子汉”在女性的心目中几乎成为一个特定的指称,与其说他是某一类现实而且具体的男人形象的代表,还不如说他已经被抽象化为一种女人心目中的理想的象征。而“男人”则不同,如果说“男子汉”因为许多外在的东西而引起女性的青睐,那么“男人”却更多地诉求于作品中人物的内在表现。
“男子汉”在更年轻一代的女作家笔下显然是成熟、沉稳的代名词,但他可以没有所谓的理想追求,也不需要高大潇洒,只要他有足够的力量,在精神上让女性为之折服,就能成为女性寻求的目标。
考察一下女性小说中的这种新的追寻形象,人们就不难发现,在这个“男子汉”身上兼容了父亲和丈夫的双重特质。从年龄的角度讲,他一般是长于女性主人公十到二十岁的人物,就像《与往事干杯》中的男领居,对于中学生濛濛在精神方面的残缺与需求,他在濛濛特定的年龄段给了她放松与缓解,几乎成为濛濛不可或缺的精神依赖。
但是,仅有年龄上的优势并足以构成女性寻找依赖的最终依据,更重要的是这个男人还必须具有一定的人格魅力——足够的人生阅历、丰富的文化知识和较高的综合修养,并且理解女性的心灵需求。事实上,这样的期待不仅仅出现在新生代的女性小说家笔下。在八十年代初,当张洁的《爱,是不能忘记的》出现的时候,我们可以从中发现,那个尽管在现在看来有些模糊的老干部形象恰恰代表了女性寻找男性的一种理想范本;这种既能充当女性精神的导师,又可以给她足够的物质意义上的关爱的男人较之与一些女性寻找的“男子汉”似乎更具有了某种可以依赖的素质,所以这样的男人代之而起成为女性新的寻找对象。
但这样的寻找往往充满着悲剧色彩,呈现在女性写作中的可能性结局往往只有两种,一种是女性找到了这样的理想对象,可是因为种种的阻力而无法实现最终的结果;另一种是在一定的成长阶段女性主人公也许寻找到了这个“男人”,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和个人的成熟,女性在超越自身的同时也必然走向对男人的超越,新的追寻重又开始。然而,一个无可逃避的困境是,随着社会的发展,女性不断地成熟着个人的形象,最终于男性站在“同一地平线上”时,那种对男性的过高期望让她们感到一种深深的孤独。
所以越到后来,她们对于男人的寻找越是让她们大失所望。陈染在她的小说中多次提到过这个问题:我迷恋父亲般的拥有足够的思想和能力来覆盖我的男人。[4]
那么,是什么原因导致了女性写作中出现的对于这样的一类男性形象的寻找呢?
一般情况下,寻找就意味着在某方面的缺失。生活中,人们总是下意识的去寻找他生命里所没有的东西,而对于寻找这种“父亲”与“爱人”的双重人格特征的男人的女人来说,这意味着她们生命历程中父爱和爱人的缺失。
如果考察一下近些年小说中的主人公,我们就会发现,在个人的成长中,每一个女性都曾遭遇过一些生活或者家庭的残缺(《与往事干杯》中的肖濛),或是在极年轻的时候父亲即因病或其他原因而离开人世(《无处告别》中的黛二)。在肖濛年少而敏感的年纪里,她的父亲即与母亲离异。于是,一个不完整的家庭给一个未成年的孩子的只能是一种生命的残缺。尽管如小说中所述,肖濛在家庭中一直十分受宠,但是家庭的变故仍然会导致她心理的某些变形。对于像肖濛这样一个孤独、忧郁、脆弱的少女而言,仅有母爱其实是不够的,所以,当后来终于有一天肖濛遭遇了那个宽厚、温情且年长她许多的男人时,顿时,另外一个似乎完全不同的已经世界向她打开:他使肖濛看到了尼姑庵绿色天空之外还有蔚蓝的苍宇,他使她看到了在深居简出的小尼姑庵里面还隐藏着一片广袤而绚丽多彩的田野。在某种意义上说,正是那个男邻居让肖濛的性意识开始觉醒。于是,寻找男人,寻找一个能力“覆盖自己“的男人成为相当一个时期陈染小说中女主人公的心理期待。
另一种是爱人的缺失,这种结果是两方面的因素造成的。
一方面,是女性本身的气质与个性使她们不肯或者不能轻易接受一般意义上的男性。例如黛二,出生书香门第,父亲是一位著名的文学教授,去世后留下一屋子书,黛二从小耳濡目染,习文弄墨。正像她自己对个人现状的描述:黛二也曾接触过几位男人,但她的心始终没有被调动起来,肉体的充实无法代替精神的要求,而没有精神,与男人在一起时则像干活一样没激情。[5]
如此一来,孤独、自闭和精神的高标准往往使女性陷入精神与肉体两孤独的境地。
另一方面,由于那个时代的原因,男性在社会竞争与生存的压力之下,他们更多的陷入了欲望的追逐之中,与将爱情看得至关重要的女性相比,男性在这一感情的选择中表现出了相对的淡漠,如果存在一种社会功利与爱情之间二者必具其一的情况,那么男性肯定舍弃后者而选择前者,而女性则恰恰相反。
这样一来,男性与女性在观念上的不对等性与差异的存在同样导致了女性在寻找爱人时的失落感。进而导致了女性生命中“爱人”的缺失。
所以,在新时期女性作家的笔下,最先出现对于“归宿”的认知是从拒绝开始的。
【参考文献】
[1]张辛欣.在同一地平线上[J].收获,1981,(6).
[2]翟永明.人生在世组诗[J].湘江文艺,1992,(1).
[3]张抗抗.北极光[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2006.
[4]张欣.在路上[M].广州:花城出版社,1989.
[5]陈染.私人生活[M].北京:作家出版社,1996.
[6]陈染.无处告别[J].小说家,1992,(1).
[中图分类号]I04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16)01-084-05
[收稿日期]2015-11-25
[作者简介]惠慧,女,陕西西安人,三亚学院人文与传播学学院教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海南省教学名师从事中国现代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