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大招风》：突破类型的“银河”新作

□杨智云

《树大招风》：突破类型的“银河”新作

□杨智云

“银河映像”作为香港电影创作团队中的一支，其每一时期的创作总能带给观众不一样的惊喜。今年恰逢银河映像成立20周年，在北京国际电影节与上海国际电影节均有致敬银河的专场放映交流会。同时，今年先后上映了两部银河历时多年打造的影片——《树大招风》和《三人行》，其中《树大招风》延续了银河一惯的宿命论和暗喻的特色，本文将以《树大招风》为例，浅析银河映像的创作。

《树大招风》；银河映像；突破类型；杜琪峰

喜欢香港电影尤其是警匪黑帮系列的人，绝对不会忽视一向很有态度的电影公司——银河映像，其成立于香港电影开始走下坡路的1996年，为香港影坛带来了一剂强心剂。杜琪峰作为该公司的灵魂人物，与韦家辉、游达志组成“铁三角”，带领银河映像创作出了许多优秀的作品。与许多香港著名导演一样，最初杜琪峰在香港无线电视台从事电视工作，涉足电影圈之后，在喜剧、文艺、英雄题材上都有不错的作品。纵观银河映像创作的电影，笔者发现其所涉及的电影类型几乎涵盖了所有港产电影的类型，除了大众最为熟知的警匪、枪战类型电影如《枪火》《大事件》《神探》等，也制作了《孤男寡女》《高海拔之恋》等略文艺、轻喜剧的作品，同时也拍摄了一些受小众青睐的、具有别样气息的黑色电影如《暗花》《两个只能活一个》等。其中，真正让“银河映像”奠定金字招牌的是《枪火》《暗战》《黑社会》等一系列的警匪黑帮题材作品，也正是在这些经典电影使得银河映像高高屹立于香港影坛之中。“他们在类型的固有因素之中努力创新，无论是在角色塑造、题材意蕴以及美学风格上都独树一帜。甚至可以说，银河映像的成功正是因为他们不走传统类型片的固有套路。”①“作为香港电影传统的黑帮、警匪题材，当年吴宇森的《英雄本色》《喋血双雄》掀起的80年代黑帮电影热潮，到了90年代已经让观众觉得乏味”②，正是在香港电影出现危机、逐渐没落的年代，银河映像应运而生，扛起了香港电影的大旗。

《树大招风》是银河映像成立20年之际上映的一部警匪片，由于其题材涉及内地官员贪污腐败，最终没能在内地上映，内地观众只能通过网络上流传的资源进行观看。电影《树大招风》在2016年第40届香港国际电影节展映期间得到观众的大力追捧，4月7日在港全面公映后，更是好评如潮。《树大招风》被看作是对过去20年电影探索的一次总结与致敬，是银河映像在警匪枪战电影中的集大成之作。因此，本文将这部银河映像20周年的“献礼片”作为切入点，深入分析银河映像独有的创作特色。

一、突破类型的创作倾向

“树大招风”一词源自明朝吴承恩《西游记》第三十三回：“这正是树大招风风撼树，人为名高名丧人”，比喻人出了名或有了钱财就容易惹人注意，引起麻烦，“树大招风”正好映衬了电影中三位主角的人设。该影片可以视为由杜琪峰“出题”，三位年轻香港导演（许学文、欧文杰、黄伟杰）共同完成的“作业”。有趣的是三位电影人独立进行历史背景调查、独立编剧、独立导演，在保持各自风格的同时，又维持了整体的和谐统一，最终在银河映像著名的剪辑师大卫·理查德森与梁展伦的共同配合下完成该片的剪辑。

《树大招风》讲述的是香港回归前，三位轰动一时的贼王的故事。该故事取材于香港的真实人物，三位主角的原形是叶继欢（片中叫叶国欢，任贤齐饰）、季炳雄（片中叫季正雄，林家栋饰）、张子强（片中叫卓子强，陈小春饰）。1997年初，三人互不相识，机缘巧合之下，同时现身“风满楼”，江湖中纷纷猜测他们可能要一起做件惊天大案。从情节来看，本片难以抽象出一个中心事件，是心狠手辣的季正雄？隐忍骄傲的叶国欢？张扬跋扈的卓子强？还是三人想要合作的惊天大事？在该片中，类型片的“套路”——爆发危机→英雄出现→打破危机——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片中同时出现几组矛盾，既相互纠缠，又各有不同。同时，片中的人物关系也比较复杂，三位主角之间互为同盟，有攻有守，强弱平衡处理得当。例如，季正雄想利用昔日兄弟住所更好地抢劫金铺，被其兄弟发现，季正雄想将其杀死，最终却也下不了手；叶国欢被通缉后逃到内地做走私电器生意，却因受尽屈辱，最终持枪走回老路；卓子强绑架首富之子勒索了30亿，根本不缺钱的他，不满足于现状，干脆迎合江湖传闻，寻找季正雄和叶国欢合作。在观影的过程中，三大贼王的合作深受观众们的期待，但最终三人都难逃命运之灾，三位主角在香港回归前不论是各自逃亡或接着犯罪，最终都会汇集到一点，使各种冲突以一种无人能预测的方式得到解决。

在银河映像制作的诸多电影中，主角由英雄转变为反英雄，由个人主义英雄转变为集体主义英雄的设置，“一是可解读为遍布全球的后现代主义思潮逐渐渗透和演变之结果，其次，从中也反映出在世纪末的那个90年代，随着金融风暴和政权更替等巨大社会动荡的来临，港人心态的微妙变化。”③以往港人习以为常的社会秩序被打破，人们对生活心存疑虑，曾经依靠个人努力便可创造成就的时代早已逝去，如今的香港更离不开合作与团结。正如香港电影评论学会2000年授予《枪火》最佳电影奖时的颁奖词写道：“导演于黑帮类型片上另创新境之作。气氛与风格冷峻不凡，一众演员含蓄而具神采，隐喻香港人死拼尽忠，复能绝处逃生的灵活精神，配以灿烂悦目的枪战场面，动静对比出色。”④

二、“宿命论”主题与暗喻

众所周知，警匪、英雄类型片的通常结构都是：代表正义的英雄历经苦难，于危难中九死一生而百折不挠，最后打倒邪恶，拯救社会，这与类型片英雄迟早会成为赢家的特点相吻合。然而影片《树大招风》打破冲突的力量来自哪里？笔者首先对三位主角进行分析。

《树大招风》梵文片名Trivisa，意思是三重炼狱。“佛家观念中，凡人都是因为欲望，折堕到地狱。贪、嗔、痴为三毒，又称三垢、三火。此三毒残害身心，使人沉沦于生死轮回，为恶之根源，故又称三不善根”⑤，“三毒”恰好对应着电影中的三位主角。

贪，对应的是陈小春饰演的卓子强，指贪爱某种境界，对心中之物非得到不可。卓子强原型是绑架犯张子强，其一出场就还原了当年张子强绑架香港首富李嘉诚长子李泽钜的旧案。电影中的卓子强在成功勒索之后，哼着歌，开着兰博基尼拖走三十亿现金潇潇洒洒地离去。无疑，他是三大贼王里最有钱的，其象征着本土富人阶层。在成功完成绑架之后，卓子强口口声声说要征服更高的“山”，与其说他是在寻找表面的刺激，不如说是一种有名无实的虚妄追求，而这种追求，也最易被人利用。最终导致卓子强栽到坑里的，是他的最终幻想“喜马拉雅山”，即三大贼王联手做一单惊天大案。当他拉着一车炸药说到“就把回归典礼给炸了，到时无论要胁英女皇，还是中央政府，我就不信这次不轰动”，也体现了其贪图虚妄追求的人设。影片最后，明明面临被抓的危险，他还放不下心里的欲望，惦记着一车的火药，最后只能被抓。这期间，贪污腐败的当权者也丑陋尽显，用送花瓶的方式来进行贿赂，花瓶一次比一次小，金额却一次比一次大，当权者的贪，引出了第二个人物的嗔。

嗔，简单说就是生气，对应的是任贤齐饰演的叶国欢，对逆境生嗔恨，不称心如意就大发脾气，意气用事。叶国欢最初是一条悍匪，猛字当头，连抢五家金铺，接着在逃亡中接触走私，以为看到了时代大势，遂去大陆找机会。叶国欢暗寓的是愿意奋斗、没有安全感的中产阶层。

走私生意最初好像一片光明，而他的嗔在居上者无止尽的勒索中，一次次加重。最终，他丧失理智，丢弃了好不容易得以洗白的人生，重新走上黑道的深渊，并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痴，可看作是非不明、善恶不分、颠倒妄取、起诸邪行之意，在影片中对应的是林家栋饰演的季正雄。抢劫金行是他的“老手艺”，并拥有独有千人一面的隐身技能，不同的场合面对不同的人用不同的身份。为了再次抢劫金铺，一次失败的蹲点，暗示他在本土已经步入绝境，他想铤而走险，却又迈不开步，既信不过大陆仔，也信不过自己多年的老兄弟，这种集体情绪，困兽一般，最后只能僵在原地，被警察活捉。他看似是一个人，却是最下层市民的集体写照。

最终“贪”“嗔”“痴”在影片中得以聚首，这也正是银河映像作品一直钟爱的宿命感，三重炼狱，三种命运，却又同一宿命。此后，电影中的各种矛盾都以三人被捕的宿命得以解决，大家期待的三大贼王合作只是一个伪高潮。当观众谈到银河映像作品中的宿命论和暗喻色彩时，便会想到那个年代的香港社会。1996年的香港人心惶惶，港人对自身命运甚至身份的种种困惑，都在《暗战》《暗花》《非常突然》等电影中得到体现。当然，我们不该把政治观念与文艺批评做过度的联系，但从吴宇森、徐克的作品中出现的一个个满怀豪情的英雄，我们就不得不赞叹银河电影中别具一格的突破性和颠覆性。“他们不再关注英雄，不再相信个人奋斗，不再心存幻想和希望”⑥，这样的突破和颠覆表达了香港社会面临重生般巨变时的情感体验。

三、小结

在高喊“香港电影已死”的今天，能够欣赏到杜琪峰和他的银河映像的电影作品，确实是给大众带来了巨大的惊喜，他们尊重电影、不随波逐流，有自己的电影态度去拍摄制作一部部精品，实属难得。1999年《枪火》的成功，使得银河映像的创作之路在艺术与商业之间挣扎、徘徊，制作了部分为追求票房的通俗电影，随后其又多次回归为大众奉上一部又一部佳作，像《PTU》（2003）、《黑社会》（2005）、《神探》（2007）、《毒战》（2012）以及今年的《三人行》与《树大招风》等，都印证杜琪峰及银河映像在香港同类型电影中不可撼动的地位。

《树大招风》使观众看到了不断进步的银河映像、不断创新的杜琪峰，他不仅是真正的电影大师，也是港片没落余晖中的孤胆英雄。有他在，港片虽死，而魂魄犹在，也希望他及其率领的银河映像能将这面旗帜高高地举到下一个时代。

注释：

①[美]大卫·波德维尔.娱乐王国：香港电影的秘密[M].海口:海南出版社,2003:283.

②蔡洪声.香港电影八十年[M].北京:北京广播学院出版社,2000:23.

③潘国灵.银河映像·难以想象[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6.

④张燕.映画：香港制造[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 2006:236.

⑤才周卡.略述藏传佛教寺院教育及其对人格的教化——贪、嗔、痴[J].中国民族博览,2016(4):12.

⑥潘国灵.银河映像·难以想象[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103.

（作者系广州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硕士研究生）